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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戰場

2023-12-22 15:33:34 作者: 浮沉的命運
  金粟山植被豐厚,物產富饒,動物眾多,山上也盛產中藥材,而尤以柴胡和天然人參為多,沿山居民,多以打獵和挖藥補貼家用。

  完顏婁室攻略陝西,沿途燒殺搶掠,從河中府入陝,富平一帶首當其衝。再加上關中遭了天旱,糧食匱乏,百姓饑寒交迫,紛紛逃荒出走,十室九空。不願意出走的,很多人都躲進了金粟山中,摘野果、挖野菜野草、啃樹皮充飢。

  金粟山山巔有一座唐代建造的高禖祠,乃是做求子祭拜所用。太平年間,前來上香求子的百姓不絕,乃是山上的一處熱鬧所在。

  栓子就躲在山上,白天打獵叉魚、尋找野果野菜,晚上就在這高禖祠中就歇,躲避風霜雨雪、兵禍匪亂。

  他也沒有辦法,如今這山下戰亂不斷,一個不慎,可能就會身首異處,被亂兵或盜匪所殺。

  今天一早,他就被餓醒,不得已爬了起來。如今正是冬日,很難找到野果等食物,小動物也都跑去了其他山窩。栓子心裏面暗想,或許自己應該找一個新的地方了。

  出了祠堂的門,順著山樑向上爬去,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來到南山的密林處。沿途並沒有找到什麼吃的東西,栓子早已經是飢腸轆轆,他奮力爬上一處枯草叢生的高坡,張目思顧,想要打量周圍的地形。

  登臨高處,空氣清新,微風習習,栓子精神一振。他向南看去,方圓百里盡收眼底。

  忽然,他「咦」了一聲。幾天沒有到山南來,山底下到處是密密麻麻的營帳,就像雨後的蘑菇一樣。而在營地的南方,幾十萬軍隊正在進行著你死我活的激烈拼殺。

  栓子一下子忘記了腹中的飢餓,趕緊找了個視野開闊、沒有樹枝遮擋的地方,爬了下來,向著山下兩軍交戰的大戰場看去。

  「通通」震天雷的爆炸聲,「蓬蓬」火炮的轟鳴聲,士卒的怒罵聲、慘叫聲、哭喊聲;馬匹的悲鳴聲;兵器的磕碰聲。遍地的屍體、遍地的血污、遍地的殘肢斷體、遍地的刀槍箭矢、四處散落著的火炮鐵彈……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 無數的西軍男兒前仆後繼、捐軀國難,最後也只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大宋朝廷,終究還是免不了苟且割地之舉。

  西軍將士迎著金人的鐵騎,毫無顧忌地迎戰,他們憑藉著震天雷和火炮和對方死磕,一層一層的士卒倒下,一批一批的戰士又沖了上來,戰況慘烈之極。

  層層迭迭的屍體,已經在荒原上堆成了幾十座小山,兩軍的陣線也一再拉長。

  士卒的鮮血已經染紅了整個地面、匯成了涓涓細流,由高往低,隨處流淌,低處一腳踩下去,鮮血可浸沒整個腳踝

  戰況慘烈,戰事膠著,一方勢不可擋,一方苦苦支撐。宋兵雖然死傷慘重,但卻是死戰不退,同時也在大量的殺傷金兵!

  這也是火器產生以來最大的變數,金人鐵騎不再占據絕對優勢,每每到了膠著關頭,宋人總會用火炮和震天雷形成阻擊,遏制女真騎兵的進攻。

  但是女真騎兵的機動性實在太強。宋軍總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擊退女真騎兵一次次的衝擊。

  血戰到現在,還沒有潰退,對於西軍來說,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一隊千餘人的宋軍騎兵被金人截擊於陣前,金人據險設伏,前後夾擊,鐵騎衝鋒,羽箭馳飛,將宋軍斬獲殆盡。那滿地的血污和殘肢斷體,以及金人挑釁式的屠殺,都令許多宋軍目瞪口呆,士氣為之一奪。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的時候,金人退去,猶如阿鼻地獄的戰場終於安靜了下來。夜幕降臨,凜冽的西北風颳的旗幟獵獵作響,空氣中到處都是一觸即發的大戰味道,一場規模空前的惡戰即將拉開帷幕。

  軍營中,熊熊的火把點起,把裡面照得如白晝一般。士卒營帳外圍,一門門的火炮炮口朝外,就像猛獸張開的巨嘴一樣,隨時就要吞噬萬物。

  宋軍環慶軍大營,環慶軍經略使趙哲的大帳中,此刻炭火熊熊,溫暖如春。趙哲和他的一眾手下軍官,正在慶祝今日這來之不易的戰果。

  觥籌交錯,美酒佳肴,眾人都是喝的臉色通紅,情緒也高漲了起來。

  「春娘、柔奴,你們兩個也去舞上一曲,也為兄弟們助助興!」

  兩個身材纖細,身著鎧甲的士卒向趙哲施了一禮,脫去了鎧甲和頭盔,露出了裡面貼身的薄紗,卻原來是楚楚動人的女兒身。

  大軍決戰疆場,嚴禁攜帶女子。這趙哲卻是夾帶私活,什麼時候,這精神生活方面的修養都要與時俱進。

  「弟兄們,飲酒,飲酒!」

  趙哲端起酒杯,虛舉了一下,旁邊的一眾將領都是端起酒杯來,紛紛一飲而盡。

  「相公,這番子是兵強馬壯,幾日廝殺下來,咱們可是死傷無數啊!」

  「是啊!番子的騎兵太厲害,弟兄們死傷慘重,這張浚是真不拿兄弟們當人啊!」

  部下紛紛抱怨,趙哲三角眼一瞪,凶光畢現。

  「打不過了,大不了老子撤兵! 想讓老子當墊背的,真當老子傻啊!」

  「相公說的是! 來來來,吃酒,吃酒!」

  旁邊的將領一起舉杯,眾人喝完,哈哈大笑,氣氛熱烈至極。

  伙夫羅三端了一盤烤羊肉上來,眼光在兩個女人曼妙的舞姿上貪婪地留戀了片刻,這才依依不捨、恭恭敬敬的退出營帳去。

  看到四處無人,羅三才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低聲道:「直娘賊的,一群狗一樣的東西,也不知道下面過的什麼日子!」

  營地裡面,大多數士卒早已經精疲力盡,連衣甲也顧不上脫,就呼呼睡去。一天的血戰下來,無論是身體和心理上,都已經到了極限。

  營帳最後面的一處傷兵營里,地面坑窪不平,許多地方,枯白的野草隨處可見。地面上泥濘不堪,隨處可見血污血漬,骯髒血跡斑斑的布條扔的到處都是。

  一張張竹蓆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受傷各異的士卒,他們慘狀各異,慘叫聲和呻吟聲壓抑不住地不斷響起。僅有的幾個軍醫正在滿頭大汗地四處忙活著,可是他們區區幾個人,又如何能對付得了成百上千的傷兵!

  許多重傷員有氣無力的呻吟著,目光中全是絕望之色。此刻他們所能做的,就是靜靜呆在這裡等死。這幾日下來,光是自殺身亡的傷兵,就有五六十人。

  即便是那些軍醫路過,也只是無可奈何搖搖頭,並不會停留下來。

  這營中,需要他們處理的傷員實在太多!

  至於陣地上那些死亡戰士們的屍體,只有躺在這黑夜下的荒野上,冰冷冷、悲壯悽慘,無人收集,無人理睬。

  宋軍不敢出營運回自己同袍的屍體,那是因為害怕金人趁機偷襲,死傷慘重,甚至引發襲營。金人則是因為陣地上死的大都是漢兒步卒,根本無暇理睬。

  好在是冬季,氣溫極低,屍體留在陣地上也不怕。若是夏季,屍體會很快腐爛,可能會引起軍中瘟疫。

  夜幕下,天空只有幾點孤星,地面上一切都是模模糊糊,天地籠罩在夜色里。

  黑暗中,布滿屍體的陣地上一片死寂,屍體堆積如山,地上到處都是血漿。

  忽然,黑暗中,兩軍交戰陣地的北面,許多個黑影,摸摸索索的在屍體堆上開始動了起來,驚的幾隻老鼠快速的逃向了遠處。

  栓子在一具屍體上摸索,意外的摸到幾塊硬硬的東西,心裏面不由得一喜。他把摸到的小塊,一塊接一塊,在嘴裡咬了一下,然後放進懷裡面藏好。

  「直娘賊的,今天的運氣不錯,還找到了銀子!」

  栓子肚子裡面嘀咕著,又向前摸去。

  找了半天,栓子有些沮喪,他並沒有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這是兩軍對壘,都有大贏在後,士卒自然不會帶著這些累贅,上陣廝殺。

  栓子不敢再向前,反身向後摸去。忽然,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他。

  手指冰冷,蒼勁有力,栓子魂飛魄散,剛要叫喊,卻是反應過來,把聲音生生咽回了肚裡。這裡可是兩軍交戰的陣地!

  「兄弟,救……救我! 我……是宋……兵!」

  聽到對方有氣無力的話語,顯然已經是奄奄一息。栓子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低聲道:「兄弟,你是宋兵? 我只是個難民,怎樣才能幫你?」

  宋兵幾乎動彈不得,他顫顫巍巍地掏出一些東西,遞給栓子,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兄……弟,我……叫姚中,京兆府……渭橋鎮人,你給……我一……刀,給個……痛快。我就多……謝……你啦!」

  栓子大吃一驚,低聲猶豫道:「要不我救你出去,可是被金狗發現了如何辦? 要不你等著,明天你的同伴會來救你!」

  「等……不……了!」

  剛才那些話,仿佛費盡了宋兵所有的力氣,過了半晌,他才費力的說出這幾個字來。

  宋兵鬆開了抓住栓子的手,已經奄奄一息,嘴裡面喃喃自語:「前……面有……死馬,雙……腿斷了,給我個……痛快……」

  宋兵氣若遊絲,說出來的話語蚊子飛叫的聲音。栓子膽戰心驚,他磕了幾個頭,離開了昏迷過去的宋兵。

  看著宋兵所指,他果然摸到了一匹腹部被炸得稀爛的死馬。大喜之下,栓子發出了鳥叫的信號。

  黑暗中,五六條人影迅速圍了過來,這都是山上避難的附近村民,一起下山尋找戰利品的。幾個人把馬的內臟快速摘除,拿出繩子綁好馬蹄,用長棍穿起,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絆絆的向北面的山上而去。

  等到了一處安全之地,眾人才停下來歇。向著剛才的戰場望去,人人都是面有喜色。

  這馬最少也有300多斤,足夠眾人吃一陣子了。

  栓子心裡卻頗為不安。他向後望去,陣地上一片死寂,被黑暗所籠罩。剛才的那個宋兵,這會恐怕已經死了吧。

  他一個人,躺在這滿是血污和屍體的荒原上,在絕望中等待死亡,該是怎樣的殘酷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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