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章 狼與狽
2023-12-22 15:33:34 作者: 浮沉的命運
日上竿頭,院裡的雪還沒有融化,陽光明媚,房中也莫名地亮了起來。
趙楷站在窗前的書桌旁,喝了一杯熱好的黃酒,提起狼毫,嘴裡念著「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繼續在紙上寫了下去。
「三哥,怎麼沒有出去探雪尋梅,反而呆在房中獨酌啊?」
帘子被揭開,趙構笑容滿面、人畜無害地走了進來。
趙楷寫完,放下狼毫,笑道:「九哥,你怎麼有空前來,快過來喝一杯,暖暖身子!」
趙構過來,看到桌上的紙張,不禁笑道:「王松已經身沒,想不到這廝的詞作還有人欣賞,三哥真是好心情。」
趙楷搖搖頭道:「九哥,我只是心裡在納悶,這王松到底是如何樣的一個人? 武能提槍上馬,耀威於千軍萬馬之中,文能七步成詩,下筆如有鬼神。這樣的人,應是天縱奇才,怎麼就會衝動如廝,以至於兵敗身死,實是令人費解!」
話雖如此,趙楷的神色間除了少量的痛惜之色,更多的卻是幸災樂禍之意。
趙構面色不變,輕聲道:「三哥,聽說這廝是為了一個女子,乃是府谷折家的折月秀。此女倒是國色天香,妙不可言。王松為情所困,衝冠一怒為紅顏,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二人相視一笑,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戲謔之意。
二人坐下,下人奉上茗茶,趕緊退下。
見周圍無人,趙構才說道:「三哥,自去歲金人退出以後,大哥對我的看法就是不豫。當初我在河北開大元帥府,也是秉承聖意。雖然未能揮兵解救東京,那也是番子勢大,不得已而為之。大哥認為我手握重兵,逡巡不進,處處刁難於我,恐怕我在東京城,是呆不了多長時間了。」
趙楷心裡暗暗鄙夷,分明是你畏敵如虎,女真人才如此囂張,差點就攻破了汴梁城。要不是王松當時率部來援,這東京城早就破了,自己也會成了女真人的階下之囚。
不過,時移勢易,現在大家談論的與彼此休戚相關,牽扯到彼此的切身利益,自然不會再提以前的芥蒂。
「九哥說的不錯!」
趙楷點頭道:「 自大哥登基以來,靠著王松僥倖渡過了難關,如今是越來越不把你我兄弟放在眼裡,反而是冷嘲熱諷,處處刁難。如今,你我都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你我是同病相憐啊。」
趙構心中明白,自己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三哥,不僅是父親太上皇趙佶的寵兒,而且也頗得朝中諸位大臣的青睞。
自己雖然「文武雙全」,但是因為自己的母親韋貴妃年老色衰,早已失寵,自己在道君皇帝心中,早已沒有分量。
不過現在也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道君皇帝已經失勢,現在是大哥趙桓當政,是要如何應付眼前的窘境。
趙構瞥了一眼趙楷,搖頭道:「如今回想起來,還是道君皇帝在位的時候快活,你我兄弟,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逍遙王爺,豈不快哉。說起來,當年爹爹可是十分寵愛於你,若不是奸人作祟,現在這皇位,可就是你的了!」
宣和年間,趙桓雖然是嫡長子,也是皇太子,但宋徽宗趙佶最鍾愛的兒子卻是三子趙楷。
按照宋朝制度,宗室不領職事。可趙楷卻提舉皇城司達數年之久。皇城司的主要職責是拱衛皇城、偵察臣民動靜,率領近三千禁衛與偵探。而且,皇城司不受殿前司節制,不隸台察,權勢極大。
也正因為如此,原來李國虎、鎮山虎這些黑白兩道的狠人,才會在趙楷面前服服帖帖,不敢有半分忤逆。
趙佶、趙桓二父子的性情與愛好大異其趣。趙佶風流倜儻,趙桓舉止拘謹;趙佶多才多藝,趙桓聲技音樂一無所好」;趙佶以「好色」聞名,趙桓「不邇聲色」。趙佶不愛趙桓,趙桓對趙佶的所作所為也看法頗多。
也因為如此,趙佶更喜歡科舉第一,文採風流出眾的趙楷。若不是金人南下,趙佶嚇破了膽,傳位於趙桓,罪已、內禪、帶著愛子趙楷和群臣南逃,趙楷有可能已經是九五至尊了。
見趙構提到這些,趙楷搖搖頭道:「那都是以前,現如今我也是如履薄冰,大哥對我也是百般挑剔。皇城司如今已經由三萬人降到了兩萬出頭,少了近千人不說,還時時受到御史台那些清流們的台諫,甚是煩人。就說上次,趙貴是皇城司的親事官,卻在開封府大牢里莫名其妙地給王松殺了。大哥倒好,還義正言辭的讓我不要搞事,恪守律規,親善愛民。你說,這是不是荒謬之極!」
趙構嘴角微揚,搖頭道:「三哥,你還好,只是訓斥之憂。大哥對我,已經是如鯁在喉,問責、呵斥,發配遠行已是不可避免。若是去了北地,弄不好就是身死名滅。我是憂心忡忡呀。」
趙楷看了看周圍,低聲道:「若是道君皇帝能重回皇位,你我兄弟的煩惱不就煙消雲散了嗎?」
趙構心頭一喜,也壓低了聲音道:「三哥,兄弟我只求一安樂郡王,不想顛沛流離,客死他鄉。小弟一切以三哥和道君皇帝馬首是瞻。」
趙楷點點頭道:「此事得從長計議。朝中的一些肱骨大臣需要拉攏、分化瓦解,這還需要你我兄弟齊心協力,萬事才能周全。」
趙構點點頭道:「三哥,依你看,需要從那裡著手?」
趙楷剛要說話,門外響起了下人的敲門聲,「王爺,耿老公相和唐相前來拜訪。」
趙楷一喜,對趙構道:「咱們要找的大人物,來了。」
趙楷在前,趙構在後,把耿南仲和唐恪迎了進來。
耿南仲來到室內,和趙構的目光一對,隨即各自分開。
「三哥,我府上還有些瑣事需要處理,我這就就告辭了。」
趙構就要離去,卻被趙楷一把抓住了衣袖。
「九哥,滿堂皆是知己,你就不要推辭了。」
趙楷笑道:「正好有些事情,還需要群策群力,九哥是自家兄弟,聽聽無妨。」
幾個人在房中坐下,下人出去,遠遠走開,屋中只剩下趙楷四人。
「鄆王殿下,康王殿下,今日微臣和老相公前來,就是想和兩位殿下說說心裡話,吐一吐心中的憋屈。」
唐恪首先開口,挑起了話題。
「王松兵敗身死,官家對忠義軍有罪官員庇護有加,反而對我等這些老臣百般責怪,思之讓人心痛。」
唐恪面色不豫,繼續發牢騷道:
「王松的幕僚歐陽澈,竟敢上書官家,指責老相公能為章句,智謀不足,嫉賢妒能,非社稷之臣,不可令其擅權主國家大事,可授予講讀之職使之論道經邦。陳東也上書,指責老相公和微臣為書生,誤國誤民,應為翰林學士,不宜輔政。你們說,此等狐假虎威、信口雌黃、居心叵測之輩,官家竟然其說,不對其責罰,謂之言者無罪。豈不謬乎?」
歐陽澈和陳東已經從河東回到了東京城,二人四處奔走,為王松叫曲。二人雖然遭到百官彈劾,但卻被皇帝壓下,不予追究。
趙構搖頭道:「官家刻薄寡恩,忠義軍屬下侍寵生驕,連耿老相公都敢詆毀。官家私下曾言,王松之死,皆是公心私用,恨不得殺盡朝中奸臣。如此下去,朝堂之上,那還有我等立足之地。說起來,我等都是失意之人。可悲,可嘆啊!」
他長吁短嘆,臉色凝重,不知是真是假。
趙楷也搖頭苦笑道:「九哥之言,深合我心。自官家即位以來,我的皇城司,就成了官家的眼中釘,除了人數大量減少,職權也被大大削弱。我看用不了多久,皇城司就會自然解散。我肯定也會被發配地方,與民同樂了。」
「鄆王殿下,若是如此,老臣也想和你一般,歸隱田園。」
耿南仲終於開了口,神情之間說不出的寂寞。
「靖康元年,老臣和聶昌奉旨求和,聶昌在河東被殺,老臣在河北也幾乎不能倖免,幸得與康王殿下會於相州。老臣協助康王殿下募兵勤王,誰知金人勢大,我等未能儘快趕到東京。後來的事情,幾位都知道了。」
一口氣講了這麼多,耿南仲輕輕咳嗽了起來。趙構趕緊接了下去。
「官家怪我和老相公逡巡不進,說我等畏敵如虎,置朝廷於危難之地。官家數次刁難、指責,令老相公和我顏面無存,這豈不是冤枉! 」
無論是趙構還是耿南仲,對自己膽小如鼠、避敵畏敵的劣跡毫不知恥,反而振振有詞,為自己叫曲。眾人心中明白,目前眾人的困境,都是由趙桓而起,而要改變處境,就必須改弦易轍,另闢蹊徑。
唐恪故意嘆氣道:「國家多事之秋,君臣不能同心協力,真可謂是憾事。如今這局面,恐怕也只有道君皇帝出面,才能讓朝堂上下,君臣一體,共度難關。當今官家,還是太年輕了些。」
唐恪明白,自己的榮華富貴,都是由耿南仲而來。耿南仲如今動了異樣心思,他也只有步步跟隨。趙桓優柔寡斷,刻薄寡恩,也許跟在其後,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趙構心知肚明,低聲道:「看來此事的關鍵,還是要看太上皇的意思。三哥,此事就由你費心了。」
眾人雖為皇室子弟,但是在朝中的根基尚輕,想要改弦易轍,還需推一位大人物出來。
無論從哪方面,道君皇帝趙佶,自然是最合適的選擇。趙桓無奈即位,但趙佶最喜歡的,卻是鄆王趙楷。
趙楷臉色凝重,壓低了聲音,鄭重道:「諸位放心,太上皇那邊我來安排。耿老相公,唐相公,從今以後,咱們可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大夥定要同舟共濟,相互幫襯。耿老相公,你說呢?」
耿南仲點了點頭,沉聲道:「老臣所為,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大宋的天下。鄆王,老臣以你馬首是瞻。」
作為當朝天子的帝師,只是為了兩人之間的分歧,擔憂自身的高官厚祿,耿南仲就這樣輕易地把寶壓向了自己的另外一位弟子。
是愚不可及,還是聰明過頭,又擬或是小人之心,只有事實來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