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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章 豎旗

2023-12-22 15:33:34 作者: 浮沉的命運
  番子南侵,百姓紛紛南下,十室九空,黎城縣一片蕭瑟,遍地狼藉,猶如一座死城。

  時值六月初夏,樹木蒼翠,綠草成蔭,濁漳河從白馬驛城南緩緩流過。天高雲淡,烈日炎炎,幾隻野狗吐著舌頭,耷拉著耳朵,在河邊有氣無力地走著。大地籠罩在一片炎炎之下。

  漳河沿岸的驛道上,到處都是沿河東去,流離失所、嗷嗷待哺的百姓。百姓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奔波在逃亡的路上。有人走著就倒了下去,旁邊的人置若罔聞,繼續向前而行。

  李三娃夾在人群之中,蓬頭垢面,身上衣衫破爛,兩日未進粒米的他,此刻餓的頭暈眼花,前胸貼後背,他拖著沉重的雙腿,腳上一雙爛芒鞋,在漳河岸邊,賣力地向前挪動。

  河邊、原野上,所有的樹木,皮幾乎已經被剝光,成了難民的口中之食。事實上,不僅僅是樹皮、草根、稻草,就連荒田間的一些未長成的麥子,也被難民們吃了個乾乾淨淨。

  若不是金人犯境,燒殺搶掠,在遼州城中炭行做夥計的李三娃,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沖天的大火,把遼州城燒成了一片白地。眼看著義勝軍漢兒帶著女真人在城中為非作歹,血腥殺戮,殺人如麻,16歲的李三娃嚇的當即濕了褲子。

  他失魂落魄,倉皇而逃,一路南下,什麼父母的血海深仇、兄長的養育之恩,被他統統拋在了腦後。

  他早已經嚇得渾渾噩噩,腦子裡面只剩下了一個「逃」字。順著清漳河一路南下,終於逃到了黎城縣地面。

  即便是聽得女真人退去,他也是不敢還鄉,就這樣一直在外流浪。那一場大火和屠殺,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也只有在每一個夢醒深處,父母和藹的面容,兄長們親切的微笑,才會伴隨著他滿臉的淚水,從睡夢中驚醒。

  官道上塵土飛揚,一隊隊龍精虎猛的宋人騎士策馬奔騰,矯捷瀟灑。飢腸轆轆的李三娃羨慕地看著馬上的騎士,漸漸地被騎士們大聲的言語吸引了過去。

  「所有人聽著,河東招討司募兵,河東招討司募兵,有願意的,到黎城縣南城外大營應徵!」

  李三娃一怔,河東糜爛不堪,兵匪橫行,從哪裡冒出來一個河東招討司,難道是朝廷新建的行伍?

  「娘,咱們走快點,前面就是黎城縣城。到時候孩兒去投軍,娘就有吃的了!」

  前面一對母子的對話,引起了李三娃的注意。

  「孩兒,人常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為甚去投軍呢! 再說了,你還沒有成親,若是臉上刺了字,以後怕是找不上渾家! 咱們還是設法趕到東京城,去找你舅舅。有他照看著,總會安穩些的。」

  母親的絮絮叨叨,卻惹來兒子的一聲聲怒喝:「舅舅,要不是他六親不認,閉門不納,我爹如何會死在番子手上! 讓我投靠他,我如何對得起我爹的在天之靈! 此事休要再提!」

  十一二歲的小兒子也道:「娘,舅舅不是個好東西,舅母更不是個玩意! 打死我也不會去舅舅那裡! 」

  大兒子畢竟年齡大些,勸道:「娘,你不要擔心。孩兒只要當了兵,咱們一家三口就有了活路。再說了,憑孩兒的一身本事,投軍絕不會有問題!」

  母親拉著兩個孩子的手,不由得落下淚來。

  李三娃心中卻是一動。

  他粗通文墨,也是自小習武,只不過膽小而已。若是他前去,從軍的機率說不定很大。

  李三娃抖擻精神,向前走了一段,忽見前面一棵巨大的古柳旁,圍滿了人群。李三娃費力擠了進去。

  光溜溜的柳樹身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榜文,有人在旁邊正在大聲念道:

  「今有番子南下侵宋,兩河之地皆遭屠戮,百姓生靈塗炭,苦不堪言,凡我漢家兒郎皆可踴躍參軍,凡考核通過者月錢一貫,米麵兩斗。自發榜日起募兵三千人,募兵期限半月。河東招討司,靖康元年六月。」

  李三娃精神一振,果然是募兵的告示,這下子肚皮有救了。

  越往黎城縣城的方向,募兵的榜文越多,而且有專門值守的士兵指引道路。

  李三娃一路急行,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終於趕到了募兵的大營門口。他打量了一下,和別人一樣,排起隊來。

  「你這廝,閃過一邊,快到後邊去!」

  眼看就要排到自己,幾個人高馬大、凶神惡煞的漢子上來,插到了李三娃幾人的前面。

  無端端被人插到了前面,李三娃和前面的幾人都是憤憤不平,但忌憚幾名壯漢的凶樣,卻也不敢聲張。

  一個黑壯、下巴處有刀痕的漢子過來,手指著插隊的幾名壯漢,不耐煩地大聲喊道:「都滾出來,全他娘的滾到最後邊去,重新排隊!」

  一個賴漢雙手一攤,面不改色,大聲道:「軍爺,小人沒有插隊,不信你問問他們?」

  黑壯漢子臉色鐵青,盯著賴漢幾人,直到幾人惴惴不安,這才冷聲道:「我再說一遍,到後面去排隊,否則要麼滾蛋,要麼軍法伺候!」

  幾個賴漢面面相覷,搖了搖頭,紛紛出了隊伍,垂頭喪氣地排到隊尾,重新開始排起隊來。

  「我說好漢,你如何又重新排起隊來了? 難道說,你還真怕了那黑壯漢子?」

  旁邊觀望的人群里,有人向幾個賴漢問道。

  「你這廝懂個球! 」

  閒漢冷冷地回道:「這黑臉漢子叫李孝春,身上幾十處刀傷槍傷,親手幹過好幾個番子,乃是王將軍的手下猛將。這樣的好漢,老子佩服!」

  「好漢,這王將軍又是何人,能讓你如此欽佩?」

  旁邊一個讀書人打扮的男子,輕聲問道,卻惹來閒漢的一陣嘲諷和周圍人鄙夷的目光。

  「你這酸儒,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王將軍外號「賽霸王」,前些日子在殺熊嶺救了小種相公,殺死上千番子。你這廝,整天就知道四書五經,連王將軍都不知,可謂是孤……寡聞,愚蠢至極!」

  讀書人臉上一紅,趕緊閃到一旁,再也不敢出聲。

  「每募一人,朝廷則多一兵,山野則少一賊。其長大壯健者,招之去為禁兵。不及尺度而怯弱者,籍以為廂兵。「

  「荒年募兵」,大宋募兵制下的一大特色,招兵太濫,士兵素質良莠不齊,「募兵」成了「冗兵」,那有戰鬥力。

  如今,一樣是天災人禍之年,只不過,這次的募兵卻有些不同。

  所有應募的士兵,不用刺字,戶籍良家子者,優先徵募。徵募的百姓經過考核,才能算是招討司下的忠義軍士卒。

  「誰會騎射,誰會步射,誰會騎馬,先站出來!」

  「誰會武藝、槍術、刀術皆可,出列!」

  「誰讀過書,會寫字,誰會女真話,站出來!」

  一批人走了出來,跟隨著軍官先行離開,優先考核。李三娃練過武,字寫的好,也識得許多字,幸運地先行考核。

  身高五尺二寸以上,也就是1.65米以上,眼力、聽力、嗅覺沒有問題,沒有天生殘疾,年齡17-30歲。

  騎射、步射、馬槍、負重長跑,一個個測試下來,所有的人都是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

  「李三娃!」

  軍官拿著名單,在人群前大聲喊道。

  「小人在!」

  李三娃顫顫巍巍地走了上去。

  「氣力不夠,淘汰!」

  「將軍,小人只是兩天沒吃飯,求將軍給點吃的。待小人恢復些力氣,一定能行!」

  「一石的弓都拉不開,還說個甚! 」

  軍官不耐煩地說道:「下一個!」

  李三娃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哀求道:「將軍,你就放過小人吧,小人真的是餓壞了!」

  他使勁磕起頭來,惹來旁邊各人的一陣圍觀。

  軍官勃然大怒,揮揮手,左右上來幾個身穿戎裝的彪形大漢,就要把李三娃架出去。

  「慢著!」

  李孝春站了出來,朗聲道:「這漢子會騎馬射箭,也是不易。放進去先訓練著,若是實在不濟,再逐出營不遲。」

  幾個漢子放下了李三娃,李三娃剛要下跪,卻被李孝春托住了。

  「大官人的原話,軍中不興跪拜,不興刺身。到了軍中好生訓練,別丟了我李孝春的面子!」

  李三娃連連道謝,跟著帶路的軍士,進了軍營,來到自己的騎兵營地,鑽進了營房。

  「兄弟,如何招呼? 在下朱天,平定軍人!」

  一個高大的漢子,看李三娃一個人進來,便上前打招呼。

  聽著聲音熟悉,李三娃抬起頭一看,正是插隊的黑壯賴漢。

  「朱大哥,小弟李三娃,遼州城人士,一家人都遭了金人的毒手,農家子弟,還望朱大哥以後多多照顧。」

  李三娃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道,言語中夾雜著一絲傷感。

  朱天的無賴之色蕩然無存,他正色朗聲道:「北虜猖獗,咱們兄弟都是家破人亡,以後也要相依為命。到了軍中,一起練好武藝,多殺金賊,為家人和親朋報仇雪恨!」

  李三娃眼眶一熱,忙點頭道:「朱大哥說的是! 」

  旁邊一年輕漢子上來,大聲道:「李兄弟,朱兄弟,在下石天,乃是這間營房的什長,以後你們若是有任何需要,可以儘管找我。」

  李三娃、朱天一起抱拳道:「謝過石大哥!」

  尖銳的哨聲響起,幾人在軍士的怒吼聲中,趕緊停下了談話,鑽出了營房,向著教場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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