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齟齬

  更夫從街上路過，嗅到這淡淡的香，看去卻是不知誰家牆頭探出了一枝不知其名的花朵，淡淡的小花，素白的顏色，在夜色中開得十分茂盛。

  小鎮上在夜晚也好似很是熱鬧一般，耳畔偶爾能聽得到丁丁作響的敲打聲。更夫知曉，這是沈家在建造那個所謂的演武影壁呢！

  說起這沈家啊，在這小鎮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家說起這江南的刀劍世家，哪個不知是姓沈的。就連他們這個小鎮也因為有沈家的存在，而變得熱鬧了起來。甚至談及最近是在哪裡居住，言語中都是滿滿的自豪感呢！

  雖然他們這種平頭老百姓同江湖毫無瓜葛，可這沈家可不同啊！這十里八鄉的都知道，沈家不僅是有名的大善心，每年去往沈家求劍的人便絡繹不絕。人多時，仿佛要將腳下這青石板路也給踏的凹陷下去呢！

  過一段日子，就是這沈家的老太爺沈鶴的六十大壽了，想必工人們加工加點兒，就是為了讓這演武影壁趕在那之前竣工吧！

  更夫路過沈家高大的門楣，操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口號，繼續向前方走去。

  而沈家叮叮噹噹的聲音，卻依然沒有停息。

  迎接清晨到來的是一陣響亮的鞭炮聲，今個兒是老太爺沈鶴的六十大壽，可是個大喜日子啊！

  看看這屋檐下都掛上了紅綢，僕從婢女們的腰帶上更是束著通紅的綢帶，到處都是張燈結彩的，熱鬧非凡。怕是，這成親辦喜事，都不如這會兒來的熱鬧呢！

  陽光下，沈府兩個字閃動著耀目的金光。

  門口的僕從隨著沈鶴的長子，沈大老爺沈洋站在門口迎接著賓客的到來。別看這沈洋今年都已經是四十多歲了，卻仍舊沒有掌握沈家的命脈。誰讓他有一位老當益壯的父親呢！

  沈鶴膝下共有三男兩女，卻只有沈洋還在身邊，其他的幾人大多都在外地，兩名女兒也遠嫁到京城了。但是在這種日子裡，確定都要回來給父親祝壽的！

  「二弟！」沈洋一臉激動的朝著一名中年男子說道。

  門口緩緩駛來一輛藍頂的馬車，車上下來一男一女，正是沈江同他的夫人趙氏。「大哥，數年不見，可好啊？」

  沈洋笑著說道：「好好好，一切都好。快些進來吧，爹已經等你們好一會兒了。三弟和大妹小妹都已經到了，就等你們了。」

  「大哥，那我便先進去了。」沈江一派儒雅，一襲藍色長衫端的是風度翩翩。雖說已經四十歲的年紀了，但保養得宜。更比年輕人多了幾分成熟的氣質，讓不少路過的女子都多看了幾眼。再看他的夫人，模樣雖算不上絕美的，卻是一派溫柔，眉宇里儘是柔和，輕輕一道淺笑便讓人心曠神怡。

  沈江穿過迴廊，看到正廳里的客人已經很多了。收回視線，他走到了正廳旁邊的花廳里，已經坐了不少人，都是沈家宗族的族人們。

  「二哥！」大妹沈玫朝沈江笑笑，懷裡抱著一名大約五六歲的女娃娃。

  沈江朝她輕輕的點了點頭，看向旁邊同沈玫幾乎是生的一模一樣的沈瑰。她們姐妹是雙胞胎，模樣十分相近，但性子卻不甚相同。沈玫為人大方熱情，而沈瑰便安靜的許多。

  「小妹，好久不見了。」

  沈瑰抬眸看了眼沈江，輕道了聲：「二哥。」便又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了。倒是坐在她旁邊的男子，朝沈江歉意的笑了笑。此人正是沈瑰的丈夫，姓張名文聰。

  瀋河雖然已經是四十歲的中年人了，卻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身邊跟著的可不是自己的夫人，乃是幾名如花似玉的小妾。他的名字同沈老太爺的名字音色極為相近，足以看出沈老太爺對他的寵愛。

  「幾位叔叔姑姑們都在啊，宗文在這裡給諸位問好了。」進來的名穿著青衫的青年，容貌很是俊朗，眉宇間同沈洋十分相像，真是他的大兒子沈宗文。

  「幾年沒見，宗文真是越來越俊俏了呢！」沈玫輕輕一笑，打趣道。

  沈宗文落落大方，笑著應道：「得姑姑的稱讚，真的讓宗文受寵若驚呢！」他淡淡的掃向屋子裡，視線若有似無的在沈瑰身上停留一會兒，而後便移開了。

  然這些，在場的眾人幾乎沒有發覺，除卻正同他說著話的沈玫。沈玫早年前便喪夫，這些年一直待在夫家，盡心盡力的侍奉公婆照顧自己的一雙兒女。再加上她穿著一襲牡丹色花裙，精緻的妝容，倒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但轉眼看看沈瑰，雖是同沈玫一模一樣的容貌，卻穿著件藕色裙裳，略施粉黛，竟看起來比沈玫還要年輕上幾分，竟是一副少女般的模樣。更別說，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沈宗文在眾人之間說說笑笑，直到將近正午的時候，快要開席前才將人帶離了花廳。

  「祖父最近請人重新將演武影壁給修繕了一番，可比過去要宏偉多了。」

  影壁在一般人家沒有什麼奇怪的，但在這沈府卻多了一個名字——演武影壁。因為這影壁之後，赫然便是一片練武場。尋常試劍，比武皆在這練武場上。是以，當天氣好時，人的影子便會投影在影壁上，故稱演武影壁。

  這演武影壁早年前因為有一年試劍被削掉了一塊邊角，這些年便一直如此，直到沈老太爺六十大壽前夕，才終於確定了重新修繕。

  修繕後的演武影壁比過去更加輝煌了，偌大的演武二字在日光下，泛著暗沉的光，仿佛一種經歷了歲月曆練才會擁有的顏色一般。

  沈家兄妹看到這演武影壁真是感慨良多，小時候他們便圍著這裡玩耍，長大後也是在這附近習武練劍的。沒想到有朝一日，卻還能見到。

  「真懷念啊！」沒想到，這開口的卻是一直默默無語的沈瑰，她的雙目微紅，泫然若泣，仿佛眼前又出現了小時候的情景。

  「是啊！」沈江笑笑，「為兄可記得小時候，小妹在這裡磕掉一塊門牙呢！」

  經由沈江這麼一說，兄妹之間多年來的隔閡在這一刻仿佛都消失不見了，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無憂無慮的歲月。

  「都在說什麼呢，這麼熱鬧。」姍姍來遲的正是沈洋，他一直在門口接待賓客，得不到空閒，這時候才有時間過來看看。

  「沒說什麼，就是小時候的一些事情罷了。」沈江笑著解釋。

  「真是的，站在這兒做什麼，浪費時間！」卻見瀋河揚手打了個哈欠，一臉無趣的說。

  沈江被打斷話，面色自然不好，就連沈洋也略有不快。從小到大，這瀋河便被他們受寵的多，無論他做錯什麼，父親一定不會責罰他們的。但相對於瀋河，他們幾個若是做錯的話，定是要被罰跪祖宗牌位，或者被好好敲打一番的。

  兄弟三個大了，就搬出去住了，只有沈洋守候在父親的身邊。但瀋河卻是在一年中有十個月是居住在沈府的，而且每每都是沈鶴派人去將他接來。

  沈洋無數次想過，父親如今還沒有將沈家交給他，是不是因為要等著瀋河收心呢！只要一想到最近一直操持著的家業將來竟要交到瀋河這個浪蕩子的手上，他的心裡便不平的很。

  「好了，時候不早了，大伙兒還是去給父親祝壽吧！」

  重頭戲是在晚上，皆是將放上一整夜的煙火，就連戲台都要連擺一個星期呢！

  一群人正打算離去，卻看到一名老者正引著人朝這邊走來。老者穿著一襲錦繡斜襟長袍，發上一枚碧綠的翡翠簪，腰帶上是一枚通體瑩潤的白玉龍形佩。這老者面有長須，頭髮花白，精神卻十分的好。這老者正是沈鶴，此刻正帶著一干人來這兒參觀他這重新修繕過的演武影壁呢！

  此刻看到沈洋一干人等也在，不由笑道：「看來大伙兒同老朽的興致一樣呢！」

  沈家兄妹紛紛低下頭行禮：「父親。」

  沈鶴哈哈一笑，「起來吧。」說罷，又給其他人介紹起了這演武影壁來。

  人群圍著這演武影壁繞了一周，但見果然雄偉，確實不愧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刀劍世家。

  「咦？快看，那是什麼！」人群中，忽然有人驚呼道。

  眾人順著那人的目光去看，只見這影壁上竟緩緩流出了一道紅色的液體，襯著翠綠的影壁當真是詭異的很。

  不知有人忽然道：「好像是血。」

  頓時，人群沉寂了下來。這大喜的日子裡，任誰聽到這種話，怕也是不會開心的。

  沈鶴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大叫道：「快去看看，是誰在搗鬼！」

  沈洋聞言連忙走了上去，從懷裡拿出一塊帕子將那血跡拭去。但剛剛抹淨，那影壁上竟又有血流出，看起來竟好像是影壁自己在流血一般。「父親，你看……」沈洋有些為難的說道。

  只見血跡越來越多，更是腥臭難忍，好像是壞掉了豬血一般。濃稠的順著影壁流出，似乎無窮盡一般。

  沈鶴一把年紀了，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利多當然便將這當作是有人在搗鬼。「哼！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在我六十大壽的日子上，弄這種晦氣！來人，將這影壁給我鑿開！」看來當真是氣極了，竟然要將這新建好的影壁給破開。

  沒一會兒，便有下人拿著錘子鐵鎬走了過來，三下兩下，影壁便讓鑿開了一個破洞。但隨著那破洞的露出，人群中猛地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聲。

  「噹啷！」不知是誰手中的錘子沒有拿穩，掉落在地板上，發出了響亮的一聲。

  中午的陽光正是熱鬧的時候，刺目的陽光照在影壁上，讓人清晰的看到那破洞的地方，分明露出一條血肉模糊的手臂來。

  這演武影壁中竟然有死人！這個消息迅速的傳遍了整個沈府，讓因為沈鶴六十大壽而欣喜的日子，無端的蒙上了一層陰影。

  鼻子裡嗅到的是濃郁的血腥，沈鶴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即可差人去將六扇門的人請過來！」

  江湖上的都知道，若是江湖人同朝廷之間有衝突的案子，一般都是由六扇門來調停的。而江湖人自有最近的處事方式，向來講究睚眥必報。但若是在自己的家中發生一樁命案，而且還是同自己並沒有太大瓜葛的情況下，便也只有請六扇門來幫忙了。

  畢竟比起朝廷中來說，他們還是更加喜歡六扇門的行為方式。畢竟，那裡可也是有著不少江湖人的存在。

  好端端的六十大壽，卻因為這樣一件事而不得不停止了。賓客們都被安排在客房中，暫時不允許離去，一切只待六扇門中的人到來。雖然這影壁建起來也有兩日了，但在真相大白之前，還是要小心為妙。

  沈鶴在江湖上頗有威望，因此前來祝壽的賓客也未有不滿的，各個都說會全力配合。

  沈家所居住的小鎮位於江南的一隅，快馬加鞭的話，大約從京城需要三日便可抵達。也就是說，眾人起碼要等待六日的時間。

  正午，天氣最熱的時候，一匹快馬從沈家出發，目的地是朝著京城的方向。

  影壁已經被用寬大的布匹蓋了起來，並且嚴禁任何人接近。但即便如此，夏日的熱力，還是讓那腥臭的味道一股一股的傳入人們的鼻腔。好似，那具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屍身，便在你的身邊似的。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各個都煩躁的很，一點兒小事便能讓人勃然大怒。

  「都說了幾次了，我要喝的是溫茶，不是熱的，你是想燙死我嗎！？」沈玫一臉怒容，惡狠狠的瞪著下首跪著的小丫鬟。

  「啪！」

  茶杯摔在了小丫鬟的面前，滾燙的熱水淋濕了她薄薄的衣料，她瑟縮了下，卻不敢躲避。因為她清楚，若是最近躲開的話，等待著她的可不單單只是一個簡單的責罵就能結束的。

  「大姑姑，怎麼火氣這麼大啊！侄兒特意命人準備了冰鎮酸梅湯，好給姑姑您降降火氣。」來人卻是當日並未出現的沈從文，一襲白色衣袍，端的是寫意風流。沈從文正是二十歲的模樣，家中還沒有妻室，容貌俊逸，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兒。比起他的兄長沈宗文來，他為人更加圓滑些，尤其是在討女孩子歡心上。

  「呵呵，有了從文這句話，姑姑便也不會生氣了。」朝沈從文輕輕一笑，沈玫對那小丫鬟冷冷道：「行了，下去吧！」

  沒有了小丫鬟的存在，屋子裡頓時便只剩下了沈玫同沈從文二人。而沈從文早在進門時，便將房門輕輕合上了。

  「姑姑，多日不見，依舊是風采依舊啊！」端著一碗酸梅湯走來，沈從文的神態可謂是十分曖昧。

  「你可小冤家！」沈玫嗔了他一眼，嬌聲道：「都好些日子不曾去找過我了，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沈從文被這一眼看的可是渾身酥麻，笑嘻嘻的湊了上來，在沈玫頰上竊得一吻。「最近我老子管得嚴，我哪裡有時間出去啊！不過好在姑姑您親自來了，不然侄兒可是要害了相思病了呢！」

  「真是個油嘴滑舌的！」沈玫笑著點了點他的略厚的嘴唇，輕聲說：「你不來，我這心兒可是涼的難受呢！」

  「真的？」沈從文佯裝驚訝，大手卻是覆上了沈玫高聳的胸口，不輕不重的抓了一下，道：「啊呀~沒看出來涼，只感覺火熱的很，撲通撲通的，好像只想讓人好好憐惜一番呢！」

  「輕著點兒，萬一讓人發現了可怎麼辦！」沈玫瞪了他一眼，神態卻並未變化。

  「侄兒省的，自然不會在這裡胡來的。」

  這屋子是沈玫早年的居所，偶然會有人路過，這青天白日的，兩人自然不敢放縱。

  沈從文意猶未盡的在沈玫胸上摸了一把後，才說道：「這些日子不見，不知道姑姑有多想念侄兒呢！」

  沈玫媚眼如絲，嬌嬌怯怯的看了沈從文一眼，音調軟軟的：「心肝兒，可是想得很呢！想的人家啊，這夜裡心兒撲通撲通的，連身子都濕了呢！」

  「姑姑，侄兒也想念您的啊！每每到了夜裡，只要想著姑姑。」沈從文口中說著這銀詞良語，卻也絲毫不會臉紅。

  「討厭！」沈玫嬌嗔一聲，塗著鮮紅竇丹的手指輕輕的點了他的額頭，格格的笑了起來。「那麼，就今個兒晚上吧！記得，要悄悄的來啊，我會給你留一扇窗戶的！」

  「啊呀，這才是侄兒的好姑姑啊！」

  這大白天的，姑侄二人正商量著這等不要臉之事，甚至看起來早已經暗渡陳倉了許久。

  門口，一道人影悄悄閃過，卻並未引起屋中任何人的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