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各為其主

2023-12-22 14:27:27 作者: 曉閒月
  他手裡捧著一杯熱茶,一邊往嘴裡吸溜,一邊跟對面的人說話:「你想喝水嗎?這大冷天的喝點熱水真的很舒服。」

  那人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不太想理他,可眼睛還是盯著他手裡,還正冒熱氣的水。

  徐寧又說:「你要是想喝,就告訴我,你這麼看著,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麼?」

  那人有些惱火,可又十分無奈,終於還是開口了:「想。」

  徐寧便提起旁邊小爐子上的水壺,十分小心地也給他倒了一杯,推過去說:「你說這種日子多好,有熱水喝,有冷風吹,不比你天天喊打喊殺的好?」

  那人:「……」

  他以前過的日子比這好多了,只所以淪落之此,還不是拜他們所此。

  這麼一想,連那杯水也喝不下去,恨恨將杯子頓到桌子上,再不理徐寧。

  徐寧自己把一杯熱茶喝完,實在也找不出什麼話說,只得提溜著水壺進屋去。

  「唐大人,這事我實在幹不了,要不你找幾具屍體讓我看看吧。」

  唐庚翻起眼皮,給他一個大白眼:「銀子不想要了?皇上給我們有期限,有銀子,在這個期限間,把這些人成功勸回去,那剩下的銀子可都是咱們兩個的了。」

  徐寧:「……我不要銀子了,我想回家。」

  唐庚瞪他問:「你還是不是大理寺的人了?」

  「我想辭官?」

  「不批,官是你想當就當,就辭就辭的嗎?再說了你這叫什麼官,就是一個驗屍體的,是一個聽聲幹活的,現在本官,本大人,讓你乾的活,就是這個,那個要是說不了,你就換一個來。」

  徐寧:「……」

  要讓他耍貧,他還能整兩句,可這種開導人的活兒,他是真的幹不了,然而官大一級壓死人,唐庚天天捉住他。

  原先還讓他在屋裡,看他做不出成效,便趕到了院子裡。

  時節早就進入了冬天,外面很快就要飄雪花了,他天天往大理寺的院中間一坐,跟信老和尚似的,對著另一個比更哀怨的人,這叫什麼事?

  徐寧不甘心,往唐庚面前走兩步道:「大人,要不我給你找找他們的資料吧,這樣你說起話來,也好找准他們的弱點。」

  這回唐庚沒看他,連眼皮都沒抬:「不用,你可以出去了。」

  徐寧悲苦地看他一眼,最後任命的,無可奈何的,又拎著茶壺出去了。

  出了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唐庚。

  也不知道皇上給他多少銀子,這都好幾十天了,唐大人不眠不休的,硬是把一個個天問宗教徒說到精神崩潰,答應他再也不聚眾鬧事,回去以後該種田種田,該經商經商。

  有家的回家,沒家的找個人成家。

  徐寧的目光移到了他的嘴上,幸好那是肉做的,要是鐵打的,怕是都磨透了吧?

  可惜,他不行,他真的對付不了這些人。

  雖然他每日裡跟唐庚一樣坐著,一樣面對他們,可是到現在為止,成功說動的沒有幾個,大多數人是跟他對坐的實在無聊,又不願再吹這冷風,主動提出,願意出去重新生活的。

  當然,也不是他們願意就立馬放出去的,還有一個考核期,確認他們不會再有從前的仇恨,是真心想認真過好下半輩子的,才會放走,也省得一轉眼,他們又聚到一起鬧事。

  憂心忡忡的徐寧,提著茶壺出來後,重新把茶壺放在火爐上,他也坐回到椅子裡。

  對面的人便看他一眼。

  他們兩人隔著一張桌子,有點像現代的辦案人員審案那種形式,所不同的是,辦案人員是一問一答,而他們兩個是大眼瞪小眼。

  這種方法是莊思顏想的,本來是給唐庚用。

  他說自己聰明,用不著這種,後來就給徐寧用了。

  徐寧無所謂,反正有沒有這桌子,他也辦不成事,就是應付了事。

  兩人坐了一會兒,他百無聊賴,又冷的厲害,便又倒了一杯水喝。

  對面的人看到他喝水,手不自覺地搓了一下,乾的都裂出血的嘴唇也動了一下。

  徐寧看著他面前已經涼了的水說:「喝一口吧。」

  那人真端起來喝了一口,立刻凍的一個激靈,馬上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徐寧只得勞動自己,給他添了杯熱的。

  兩人又默坐了片刻,那人倒是主動說話了:「我記得你以前是驗屍的對不對?」

  徐寧點頭:「你記性真好。」

  那人咧嘴,一滴血便從裂開的嘴唇上流了出來,他馬上用手去抹了一把。

  看著也怪可憐的,徐寧便遞了一塊手帕給他。

  一塊本來就不算乾淨的手帕,被他幾下子就抹的更髒了。

  他看了看那手帕,還有些不好意思:「那個,這個……」

  徐寧伸手接過:「沒事,回去洗洗就好了。」

  那人看著他毫不在乎地把手帕子又塞回到懷裡,嘴張了幾次,才道:「我叫丁小光。」

  徐寧點頭:「我知道。」

  丁小光問他:「你是怎麼知道的?」

  徐寧不在意地說:「你們這裡也不是人人都嘴緊,有的人想出去,想好好過生活了,就會交待一些事,你被他們交待了。」

  丁小光聽到這話,多少有些不自在,默了一下才又道:「還有一些事是他們沒有交待的。」

  徐寧便抬頭看他一眼。

  他也看著他,然後開始講自己的故事。

  丁小光跟凌天成沒仇,家裡人也沒被他滅門,他的家人死於天災,有一年大澇,水從山上衝下來,把村裡的房屋都衝倒了,人也沖跑了。

  後來成堆的屍體在水裡浮起來,丁小光是親眼看到自己的雙親,姐姐哥哥都在裡面的。

  他那時候運氣好,被掛到了一個特別大的樹上,才保得一命。

  為了活下去,他在樹上縮了很多天,將上面的苦澀不堪的樹葉都吃光了,才等到水落。

  家人沒了,家人也沒了,他便一個人在外面流浪。

  後來聽說天問宗招人,有吃有喝,只要跟著他們一起走就行。

  被餓的快死在街頭的人,聽到這話,那當然是選擇加入天問宗。

  就這樣,一個對凌天成完全沒有恨意,對朝廷甚至都沒什麼概念的人,被強行灌輸了恨,認為所有他們今天經歷一切,都是拜凌天成所賜。

  連那天災都是凌天成不作為,所以老天才懲罰他們的。

  丁小光的一番,把徐寧聽的目瞪口呆。

  他確實第一次聽到這種說詞,而且覺得他們的腦迴路非常之清奇,怎麼會把這種事都歸到一個人身上呢?

  再說了,如果真是凌天成不作為,那老天不是應該罰他嗎?為何要罰老百姓。

  他把這個疑問跟丁小光交流。

  丁小光的說法是:「他是真龍,老天也治不了他,只能遷怒於別人。」

  徐寧:「……他既然是真龍,連老天都不敢動他,你們怎麼敢動?」

  丁小光:「……」

  想了一陣,還是強詞奪理:「他做壞事太多了,老天現在也不護著他了。」

  徐寧古怪地看著他問:「你見過他做什麼壞事了?」

  「我是沒見過,可上面的人有說呀,殺了那麼多人,還不叫壞事嗎?」

  徐寧不得不問他:「上面的人說了你就信,那如果他們是騙你的呢?比如我現在就告訴你,他其實沒殺那些人,或者說那些人本來就該死……等等,你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我給你打個比方。比如你現在還有家,家裡也還算富裕,有一天來了一個小偷,把你家裡一偷而光,還因為你家人反抗,而殺死了一個人,你想想也把他殺了?」

  丁小光一下就激動了:「那是當然,他偷我家東西,殺我家人,我肯定不會放過他了。」

  徐寧點頭道:「對呀,現在皇上也這樣,別人把他的家偷了,把他家的人殺了,你說他是不是也要找那人討回來。」

  丁小光反應還是挺快的:「他家的人不是都被他自己殺了嗎?他把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殺了,這哪能怪別人。」

  徐寧道:「對皇上來說,百姓們才是他的家人呀,他統管著天下,那些兒女情長,個人恩怨都是小事,是別人想把大盛朝的江山偷了給外人,殺了他的百姓,他才把那些動歪心思的人弄死的。」

  丁小光看了他許久,下了定論:「你在替他說話。」

  徐寧也不反對:「是呀,你還天問宗說話呢。」

  他實在不是勸人的好料,打擊人倒是很有一手。

  「天問宗那樣,一天到晚鼓動你們鬧事,傷害無辜的人,你還為他說話,我為啥不能為每個月給我發工錢的人說話?」

  丁小光莫名地認同了他的觀點:「也是,我們各位其主。」

  「嗯,各為其主。」

  過了一會兒,丁小光又忍不住問他:「你一個看屍體的,一個月有多少銀子。」

  徐寧把手一伸:「十兩。」

  「哇,這麼多?那你一個月要看多少屍體?」

  徐寧答:「不定,有了就看,沒有了就什麼也不做,比如在你們來京城鬧事之前,我差不多一年時間,沒看一個,但月月都有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在普通百姓的家裡,能過好久了,像丁小光以前那樣的家族,一兩銀子差不多就能過一個月。

  所以這對他說是巨款,就算是他在天問宗裡面,也只是管飯吃而已。

  偷偷瞅了徐寧一眼,問他:「那個,看屍體難嗎?」

  「難,我是祖傳的。」

  丁小光有點虛:「那我拜你為師,你能教我嗎?」

  徐寧看他,看了好一會兒,問道:「我為什麼要收你,你會做什麼?」

  丁小光:「我能幫你把這裡的人勸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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