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我心決絕

  顧允月沒有應聲，只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表情空白，近乎像是一個失了神智的傻子。

  然而奶嬤嬤卻是對路遙點了點頭，聲音滄桑的道：「是啊……打從一開始李聖手的狀態就很不好，若非是宮中位高權重的老太醫憐惜他是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加之九公主喜愛他，他又對九公主有救命之恩，他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顧允月的聲音又是茫然，又是平靜，聽上去竟然有種窮途末路時的絕望，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她細細的說道：「你們不必勸說我了，也不用說李昀大哥一定會醒過來這種話，什麼也不要再說了，一切我都已經心知肚明。」

  路遙一時靜默無語，小九的心病竟然比她想像之中還要嚴重三分，一般的安慰和勸說對她來說根本沒有用，唯有李昀醒來才能破解。

  顧琮遠和路遙前來這短短半日，就算是絞盡腦汁、費盡心血的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於事無補，顧允月如今聽不進去半點的勸告，她徹底的瘋了。

  且路遙親眼見識到了這位小公主的以淚洗面，當真是默默無言的流淚，一句話也不說，只一聲不吭的流著眼淚，面上一點悲慟或者激動的表情也沒有，無聲無息的淚灑千行。

  這場面實在是太過詭異了，而且讓人無端的有種肝腸寸斷的疼痛。

  路遙還是頭一次見識到悲痛欲絕到了這種程度的人，前世她也不是沒見識過小姐妹失戀，然而到了顧允月這種程度的，還真是前所未有。

  「原本以為逃脫了那一夜，我們便可以來日方長。」顧允月聲線無比平穩，眼淚還在止不住的流，也不知她哭了多少次才能到如今這種泰然而絕望的程度。

  看來那驚心動魄的一夜，終究是給這個剛剛及笄的少女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霾，揮之不去。

  顧琮遠皺了皺眉。

  路遙瞧見了他這個細微的神情變化，覺得此人大有要將赤木信陽和赤木櫻子拽出來鞭屍的意願。

  「可是，自從李昀大哥從那日的地獄中回來，便一直昏迷不醒，情況一天比一天差，太醫們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光是跳腳，也沒有半分好轉的跡象……」她難得的哽咽了一下，聲音沙啞無比，「而且，從一開始，他們便悄悄告訴我，李昀大哥生還的可能微乎其微，留他在宮中治療，不過是尚且吊著一口氣，不讓他那麼快死掉罷了。」

  路遙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嗎？原來打從一開始太醫們就幾乎沒有將李昀從煉獄裡拉回來的可能性嗎？原來從一開始這件事就只有顧允月一個小姑娘知道嗎？

  連向來鎮定自若的顧琮遠也繃不住了，他低低的罵了一聲「怎麼會這樣」，他側臉的線條堅毅且緊繃，好像在死死忍著什麼。

  李昀對他們來說，是一個難得的聖手，更是一起並肩的友人，但凡他因為救人而離開世間，那麼顧琮遠和路遙都將面對久久的萎靡不振了。

  況且現如今這顧允月簡直就是和李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整個身心都搭在了李昀的身上。

  那人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顧允月也跟著肝腸寸斷，一天比一天更加像是一個病骨支離的活死人，皇上看了都哀嘆連連，頭髮一把一把的往下掉。

  更何況是身為兄嫂的二人，路遙只怕李昀若是真的不幸沒了，顧允月也跟著想不開。

  她滿心焦慮的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便見顧允月忽然開口了：「二哥，二嫂，現在這裡沒什麼人，幾乎都是我掏心窩子的下人們，我也不避諱什麼了。」

  二人齊刷刷的愣了一下，連帶著一旁的奶嬤嬤也不由自主的看了過來，滿眼憂心。

  顧琮遠心知此人這是要交代什麼，而且這架勢多半是要講什麼大事，下意識的向前傾了傾身子，手也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頭，心臟一跳一跳的，近乎是在他胸口敲鑼打鼓起來。

  他竟然緊張了：「你要告訴我們什麼，便直說吧。」

  古韻也U抬起頭來，將這屋子的所有的人都深深的看了一眼，雖然如今她細瘦伶仃，像是一陣大風前來就能將其捲走似的，但是那雙眼眸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猶如春風拂過的江水，澄然中不摻雜一絲的雜質。

  一眼便能望進旁人的心底似的。

  更何況這目光之中一點惡意也沒有，眾人都以為顧允月是打算打起精神來，可是路遙卻是詭異的感受到了一絲絲的絕望和悲涼。

  也不知可否是她的錯覺，竟然有一種即將和顧允月分別的感覺。

  那人徐徐說道：「二哥，二嫂，我想你們如今也看到了，我對李昀大哥的感情，絕非一朝一夕，也並非是情竇初開之時的玩笑，而是認認真真，想將這一聲全都託付給他的。」

  這一番話說得很突然，讓人摸不到頭腦，但是面對如今精神脆弱的顧允月，路遙自然是連忙應聲了，道：「這是自然，其實打從一開始，你的感情就有目共睹了，我們都相信你們是兩情相悅，否則李昀怎可能在第一時間就發覺你被赤木信陽帶走，並且不顧眾人的意見前去相救的？」

  鬱鬱寡歡的顧允月難得浮現出了幾分清淺的笑意，嘴角輕輕的勾著，道：「正因為如此，我此生再也無法與他分開了。」

  顧琮遠下意識就聽出了幾分不對勁來，他劍眉猛地一挑，道：「此話何意？」

  顧允月以往面對這位殺伐決斷的二哥，撒嬌歸撒嬌，可還是十分懼怕他的，如今卻像是破釜沉舟了一般，眼底全然沒有半點的畏懼和驚慌，她只是十分平靜的看著他。

  「我的意思是……」顧允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聲音還是平靜無波，「若是李昀大哥真的出了什麼狀況，那我……便再也沒有存在人世的意義了，不論生死，我都會陪著他！」

  此話一出，頓時將那略有燥熱的喜安宮的溫度驟然降下去了十幾度，路遙如墜冰窟。

  她怎麼也沒能料到，為了李昀，如今顧允月竟然已經動了這種赴死的念頭！？

  她近乎是失聲了，站起來道：「小九你怎能有這種想法！？」

  出了奇的，顧琮遠並未像平日裡那樣大動肝火、大發雷霆，他只是靜靜的、默默地將暴跳如雷、驚怒交加的路遙給拽了過來，讓她坐下。

  路遙震驚不已的看著那處變不驚的顧琮遠，那邊的奶嬤嬤已經哭哭咧咧、恨不能當場上吊了。

  可是顧琮遠卻是那樣的淡然。

  路遙原本就突突狂跳的心臟也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怎麼，竟然不受控制的抽痛了起來，看著那個心如死灰的顧允月，她原本便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可是轉頭一看顧琮遠，竟是和九公主一模一樣的表情。

  路遙的心驀地便停止了跳動，隨即而來，便是狂風驟雨，將她拍得無法呼吸了。

  她搖了搖頭，忽然就想起了衛嵐曾經告訴她的話：「顧琮遠自小便是暗影閣的少閣主，被正閣主一手調教而成，十幾歲就開始殺人放火，用毒用暗器，因為他不忍心對無辜之人下手，閣主便不斷的將其踐踏在地上，用沾了涼水的鞭子不斷的抽打他……」

  路遙喉頭顫抖了一下，她痛苦的近乎是哽咽了。

  將一個好端端的、愛笑愛鬧的小男孩，硬生生調教成了一個慢性陰暗的嗜血的魔頭，全然失去了人的樣子和感情。

  為何顧琮遠會露出一樣的表情，為何他會忽然之間對顧允月赴死的心情感同身受？為何他阻止了暴跳如雷的路遙？為何他這樣平靜得像是家常便飯一般的看著她？

  還不是因為……

  顧琮遠也有過無數次這般決絕赴死的想法。

  路遙一想到這裡，更加難以言說的心臟抽痛了起來，她跌落在椅子裡，近乎是哽咽得不能說話了。

  為什麼……

  顧琮遠感受到了她的驚怒，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這般反應，便將那木然的表情收斂了起來，輕輕拍了一下路遙的手，用顧允月聽不見的聲音、湊在她耳邊安撫道：「夫人，別難過，她是小孩子說著玩的。」

  路遙淚眼朦朧的看著眼前的這個英俊的男人。

  顧琮遠見她情緒稍稍平復了些許，聲音低低沉沉的，道：「宮裡有那麼多人，誰也不會看著她去死的，對嗎？」

  路遙望著他，很想問一問，暗影閣里那麼多人，他們為何一個個願意看著你挨鞭子，為何巴不得你去死？

  你滿心絕望的時候，可曾有人幫你？

  顧琮遠卻是知道的，若是一個人決心赴死，任何人阻止都是無濟於事的，殺人誅心，心都死了，活在這世上自然是全無意義的。

  對於顧允月來說，那妙手回春的李聖手就是她的心。

  對於顧琮遠來說，眼前這個真真切切的女子，就是他再度蓬勃且滿懷希望的心。

  就在此時，宮門外傳來了冗長的一聲：「徐貴妃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