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君心我心

  隨後，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流淌了下來，在她全然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臉頰已經被濡濕了。

  「九公主殿下……」

  李昀踉蹌著站了起來，伸出手來，輕輕的拭去了她臉頰上的淚水，神情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柔且堅定：「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顧允月也不知是被嚇怕了還是怎麼，就那樣直勾勾的看著李昀，簡直要將他看得發毛了。

  李昀歉疚的笑了笑，道：「殿下，你……你還好嗎？」

  顧允月依然是一聲不吭，好像是對於眼前的這一幕有些猝不及防，好像看見了安然無恙的李昀，狂喜又狂悲。

  李昀從箱子裡走了出來，原本想拉著顧允月到桌邊坐下，然而那原本整潔的八仙桌，已經讓方才發飆的九公主殿下給掀翻了，此刻地上可謂是慘不忍睹了。

  他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將那八仙桌又重新扶了起來，細心的擺好，又將椅子都挪了過來。

  至少，不能讓屋中還如方才一般亂，不能嚇到了顧允月。

  李昀經歷得比小丫頭自然多得多，他最是清楚驚恐為何物，最是清楚大喜大悲之時，不能長時間的處於同一個壞境中，因為這樣很容易受其影響，所謂的走火入魔，大抵如此。

  他忽地回憶起自己在那場大火里，哭得撕心裂肺，也沒能換回一個家人。

  李昀眼神諱莫如深，他不知不覺的便將軟墊子墊在了椅子上，唯恐顧允月小公主著涼了一般，這本不是他的事務，然而在喜安宮受命已久，他甚至毫無察覺的開始做起了小宮女的事務。

  時時刻刻都將此人照顧得很好。

  然而今日卻是讓顧允月如此大發雷霆，與赤木櫻子鬧得天翻地覆，小九此刻心裡定然又驚又怒，難受至極。

  李昀生怕這孩子嚇傻了，便溫柔的將人給拽到了自己這裡來，扶著她肩膀，溫和的笑了笑：「聽話，坐下休息一會兒。」

  小九愣愣的抬頭看著他，眼睛裡半點感情也沒有，或許是因為驚恐和喜悅一起到達了極致，顯得她有些空洞茫然了。

  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葉孤舟，又弱小，又可憐。

  李昀光是看一眼鬢髮散亂的她，就難以將此人與宮中養尊處優的九公主殿下聯繫在一起，心中的憐愛和疼痛洶湧了起來，只想將人摟進懷裡，不讓他受半點的委屈。

  可是理智還是將李昀給拽了回來。

  他素來是一個沉穩而知曉分寸的人，即便是如今這個適合擁抱的關頭，他也很快的收斂了自己的心神和情緒，轉手便去拿茶水來，還話家常一般的道：「幸好茶壺放在這邊的架子上，才沒被砸到呀，我們九公主還真是女中豪傑，讓我刮目相看。」

  直到一杯茶水遞到顧允月手中，這嚇傻的小孩兒才將視線從李昀身上移開，挪到了茶水上面，她盯著那沉沉浮浮的茶葉和晶瑩剔透的水光。

  這是李昀給她倒的茶，活生生的李昀。

  他沒有被刺傷，也沒有在無聲無息之中被赤木櫻子殺掉，他還一如往常的照顧她，甚至給她倒了一杯茶。

  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一杯茶。

  滴答一聲。

  一滴鹹鹹的淚水突然砸進了那茶杯里，平靜的水面霎時漣漪陣陣，這又何止是茶水起波瀾？

  坐在她身邊的李昀更是瞧得一清二楚，心下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又何嘗不知，顧允月衝冠一怒是為了他李昀？

  他何等何能啊……

  就在李昀喉頭哽咽得說不出話的關頭，那默默垂淚的顧允月終於抬起了頭，她眼眶一片通紅，終於有了生氣，開口時，聲音沙啞得不像是尋常女子。

  也不知忍到什麼程度，才會如顧允月一般。

  「李……李大哥……」她一句話說顫顫巍巍，若非是李昀實在過於了解此人，只怕根本聽不出來她說的是什麼。

  「我在呢。」他從善如流的掏出一塊帕子，將此人臉上的淚水輕輕擦去。

  顧允月這時顯得十分冷靜，她一聲不吭的任由李昀擦完，將手放回他的膝蓋上，才又叫了一聲：「李大哥。」

  「哎。」他又回了一句。

  這一夜下來，也不知顧允月瘋瘋癲癲的問了他多少聲，也不知李昀不厭其煩的回應了多少句。

  二人只覺得這樣的感覺過於真實，正是他們先前不知珍惜的感覺，活生生的、相互依戀的感覺。

  直到顧允月緊緊的抱住了他，甚至坐到了李昀的大腿上，他才大夢初醒似的，喃喃道：「我在這裡，別怕，李昀大哥在這裡。」

  他甚至逾矩一般輕輕拍打著那人的背脊。

  這樣曖昧的擁抱和話語，說是毫無男女之情是全然不可能的，然而此時兩個人都沒有心思想別的。

  唯一需要確認的就是，對方還活著。

  「九公主……你的恩情，我這輩子都還不起了。」李昀閉了閉眼睛，伸手抱住了她。

  顧允月卻沒有趁此機會像其他女子那般調情，更沒有邀功討巧，她只是將頭埋在人懷裡，拼命地搖頭，甚至有些哽咽了。

  她說：「不要，我不要你還我的恩情，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好，我會……」家破人亡時的李昀，的確曾經想要一了百了，被琮王救下的之後，也性情懨懨，對一切都不在乎，然而如今，他找到了除了復仇之外的意義，「好好活下去。」

  哪怕是為了一個永遠都不可能長相廝守的人，他也心甘情願的好好活下去。

  李昀的安然無恙，與顧允月的勇敢脫不開干係的。

  很久之後，如膠似漆的二人才分開，顧允月莫名的有些尷尬，冷靜下來過後便紅了臉。

  她手足無措的站在他不遠處，低著頭。

  「此地不宜久留，似是都有可能再次被人發現。」李昀看了看她，笑容里比平日多了些許意味，「這間客棧很大，我去隨意找一個新身份來，暫時潛伏在客棧里……」

  顧允月一聽他能暫且隱身，連忙點頭如搗蒜的道：「好啊好啊！」

  然而這話剛一出口，她心底便有些不舍了，但是又想李昀平安無事，一時之間，兩廂糾結。

  她扭捏捏捏許久，才輕輕的牽了牽那人的手，聲音細弱蚊蠅：「那你萬事小心。」

  李昀摸了摸她的頭髮，道：「嗯，你別擔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讓你受他們傷害的。」

  膩歪一會兒，李昀趁著周圍守衛疏忽，轉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顧允月找不到李昀的影子，也不知在看著哪裡，卻只覺得吃了蜜糖似的，痴痴的笑個沒完。

  好似真的信心百倍，有了無限勇氣。

  江都客棧之中，夜深人靜，這個時候大部分的遊人紛紛歇下了。

  然而卻又一層，燈火通明，人影幢幢。

  來來回回都是不斷嘈雜的人聲，這邊嚷嚷道：「我沒找到！」

  那邊又唱戲似的大聲道：「我們這邊也沒找到！這可怎麼辦！」

  琮王殿下今夜可謂是急瘋了。

  他從走廊的一邊匆匆趕來，衣袍獵獵作響，面沉似水，周圍有小兵光是看了他一眼，便瞬間縮脖端腔的成了一個鵪鶉。

  「顧允月呢？」他揪著一個剛剛來稟報的侍衛長，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了，「我問你顧允月在哪裡！」

  九公主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了，這也是顧琮遠不久前才發現的。

  在他心裡，顧允月就算是活潑跳脫，可出了門也絕不可能擅自離隊，做些離經叛道的傻事。

  可是，自從上一次這位小殿下光榮的夜襲千里，他便後知後覺的怕了起來。

  侍衛長鮮少見到琮王如此火冒三丈，不由得嚇得顫抖了一下，旋即低下了頭，硬著頭皮道：「九公主殿下，現在還沒有找到。」

  早有預料的顧琮遠一把將人丟開，痛心疾首的捂住了臉，狠狠搓了搓眉心。

  「分明上次那樣嚴厲的罵過她了，這次怎麼還如此不長記性？」他恨鐵不成鋼的磨著牙根兒道，「難道，難道真的要本王揍她一頓才算完嗎？」

  侍衛長還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拱手道：「王爺不要再擔心了，說不定只是公主殿下貪玩兒，一時之間忘了時辰……」

  顧琮遠扭頭一瞪，簡直恨不得給這廢物一腳，怒氣沖沖的道：「忘了時辰？忘到了半夜三更？她怎麼不把自己忘在京城？」

  那原本想寬慰琮王殿下的侍衛長這下不說話了，悻悻的低下了頭去。

  就在顧琮遠心煩意亂的時候，走廊另一端緩緩走來了一個人。

  正是行色匆匆的路遙，她也跟著幫忙尋找顧允月了，此刻累得頭上滿是汗水。

  甫一看見她的表情，顧琮遠便瞭然於心了。

  一定是沒找著。

  然而路遙一開口說的卻無關乎顧允月，她神情凝重的問了一聲：「李昀呢？」

  是啊。

  光顧著派人去尋找九公主，愣是將那位大神醫給忘了。

  顧琮遠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李昀似乎一個下午都沒有出現了，他愣愣的道：「李、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