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塊歷久彌

  大致的意思是，她現在是他的小廝，他的一舉一動，便是他的臉面，丟了臉面是小，可若是舉止不端惹惱了旁人，只怕要引來殺身之禍，所以，在他入殿時，她得在大太陽底下等他，垂手彎腰，姿態謙卑。

  「這點小事，自然是攔不住你！」

  沈亦遲笑的一副溫潤如玉模樣。

  瞧瞧這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嘖嘖！鍾靈目送著沈亦遲離開，規矩的樣子剎那便消失不見了。

  還真當她是傻子不成？

  鍾靈吐了吐舌頭，四下張望幾眼，眼看四下無人，提步飛快的消失在中和殿外。

  中和殿內。

  皇后身著正服，端坐殿上，瞧見沈亦遲身影，面上不由渡上了一層柔光。

  「亦遲來了！」

  「兒臣見過母后！」沈亦遲行了個禮，面色淡然。

  皇后站起身來，跨步下了正堂：「有日子沒見你了，你這孩子非要移府別住，如今想見你一面可真是難呢！」

  皇后面帶嗔怪，舉手投足之中皆是一副慈母姿態。

  對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忙端了一盤糕點上前。

  「大殿下快嘗嘗，這可是皇后娘娘親手在小廚房做的呢！說殿下最愛這芝麻糕！」

  沈亦遲看著盤子裡模樣精緻的點心，勾了勾唇。

  芝麻糕啊，有日子沒吃了呢。

  當初他母妃在崇明宮安胎，中和殿日日差人送芝麻糕來，芝麻滋補，多補也無害。

  可芝麻糕送來不過半月，他母妃便小產了，緊接著，便是滿門抄斬。

  真是禍不單行啊。

  他那時年幼，不知其中兇險，只是在他母妃死後愛上了芝麻糕。

  誰又能料到那樣小的一個孩子會將這些齷齪記得如此清晰呢？不過是貪嘴，愛吃芝麻糕罷了。

  沈亦遲睜開眼睛，面色自若。

  「多謝母后！」

  伸手拿起一塊送入嘴中，中和殿的芝麻糕，還是當初的味道，就如那些往事，在時間積澱下只會歷久彌新。

  「你愛吃便好！」皇后抿唇一笑，坐回到堂上。

  沈亦遲放下咬了半塊的芝麻糕，垂目端坐席上，他與這位嫡母向來沒什麼情分可言，如今也不必做出一副母子情深的樣子來。

  皇后見他正襟危坐，笑容不由有些僵硬。

  即便是沈慕霖在她這裡，那也得做出一副畢恭畢敬的姿態來，他沈亦遲又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沒娘教養的掛名皇子罷了！

  可偏偏朝中那些冥頑不靈的老東西都向著他！皇后面目有些扭曲。

  沈亦遲恰在此時「不經意」抬頭，「關切」道：「母后莫非身子不適？」

  「沒……沒有！」皇后回過神，忙斂了情緒，不過轉瞬，便又做出一副慈母姿態。

  「這芝麻糕雖然不起眼，可將芝麻碾碎，與糯米融到一起，也是要消磨些功夫的，也難為毓秀那孩子，聽說你要來，起了個大早，同本宮一起做好了這芝麻糕！」

  皇后餘光落在沈亦遲身上，想要觀察他是何等反應，可對方面上仍是一片淡然，不起一絲波瀾。

  皇后心中冷笑，也不知她這便宜兒子到底是對男女之事遲鈍，還是心思深沉。

  對著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見狀輕點了點頭，悄然退了下去。

  沈亦遲冷眼瞧著這一幕，仿佛渾然不知，靜待皇后下好下一步棋。

  不多時，門外便響起女子嬌滴滴的聲音。

  「皇后娘娘！亦遲哥哥來了沒有？」

  鈴鐺聲清脆，毓秀三步並兩步，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走進中和殿，看見沈亦遲，面上的笑不由愣住。

  下意識要往外跑，自然是被門外的女官攔住。

  「你這孩子，不是成日叫嚷著要見你亦遲哥哥嗎！怎的今日見到了，倒避而不見了？」皇后嗔怪出聲。

  毓秀見躲不過，低下頭，眼裡氤氳著水汽，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我……我上次惹了亦遲哥哥生氣，想來亦遲哥哥現下定是不願意見我的！」

  「怎麼會呢！你亦遲哥哥與你自小在一起長大，情誼深厚，又怎會真的生你的氣呢！」皇后滿臉關切，走到毓秀身邊，攬住她肩膀，耐心安撫著。

  沈亦遲冷眼瞧著這二人一唱一和，瞧著一齣戲快散場了，方才笑著站起身。

  「毓秀妹妹說笑了，我何曾生過毓秀妹妹的氣！」

  「真的？」毓秀抬眼看他，滿臉驚喜。

  沈亦遲緩緩點了點頭，面上笑意更甚：「更何況，那日鍾姑娘也沒有生你的氣，她都不生氣，我又為何要生妹妹的氣呢？」

  毓秀剛剛露出的笑臉剎那便僵住，皇后不知細情，但也察覺出毓秀的不對勁，皺眉道：「鍾姑娘是誰？」

  「是兒臣的心上人！」沈亦遲眸中帶上幾絲玩味。

  走到這一步，他倒想看看他這母后還要如何將這步棋走下去。

  毓秀咬緊牙關，轉身跑了出去。

  沈亦遲故作驚訝：「毓秀妹妹這是怎麼了？」

  皇后到底是皇后，不過是初始的震驚，片刻便回過神，露出一副擔憂神色。

  「這孩子脾氣被太后養的倔強，定是接受不了呢！」

  「想來我與毓秀妹妹在一起長大，一直將她當做親妹妹來疼愛，如今忽然告訴她這個消息，她有些難以接受吧！」沈亦遲一開口，將皇后的後路全都堵死。

  皇后面上的笑意愈發僵硬，且還能端起杯盞若無其事的喝上一口。

  「別說毓秀丫頭了，就連本宮，也被你嚇了一跳呢，你這孩子，有了心上人怎的也不同本宮說一聲？你可知本宮近日與你父皇為你的終身大事商議許久呢！」

  「讓父皇和母后為兒臣操心，是兒臣不孝！」

  沈亦遲站起身行了個禮，低著頭掩住眼底的揶揄。

  皇后嘆息一聲，仿佛放下了心頭大事一般，又笑問道：「那姑娘是什麼來歷？雙親現居何地？家中姊妹幾人啊？」

  問的這樣細緻，想來是按捺不住了，看來是他高估了對方了。

  「此事說來話長，兒臣本想等端午佳節時與父皇秉明此事，卻被毓秀在府上撞見了，真是讓兒臣有些措手不及呢！」

  「此事確實需要同你父皇商議，只是……」

  皇后還欲細問究竟，殿外忽然傳來宮人驚慌失措的聲音。

  「皇后娘娘，不好了！郡主往御花園去了！嘴裡嚷嚷著要跳御池！」

  「什麼？皇后猛的起身，此刻再顧不上儀態，跟著宦官匆匆往殿外走去。

  沈亦遲面上的笑意在皇后轉身的片刻便消散了乾淨。

  母后，想要將毓秀塞進我府上，那便要看看您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門外愈發嘈雜，中和殿瞬間便空了，他這位郡主妹妹，可真是讓人費心啊！

  御花園。

  鍾靈誤打誤撞走到了一處假山後，外頭艷陽高照，唯有這處假山還能貪涼。

  鍾靈不假思索便走進了假山內，卻不曾想到這裡面別有洞天。

  光是出入口，便有三五個，七彎八繞之後，鍾靈徹底迷失了方向，意識到自己可能出不去之後，鍾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好的，往這洞裡鑽做什麼？這下可好了，出不去不說，沈亦遲還不知道自己來了這裡，真真是走投無路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鍾靈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幾個出入口之中鑽來鑽去，都覺得不是來時的那一個。

  「救救孩子吧！」

  鍾靈急得捶胸頓足，腳下的池塘里忽然傳來細微聲響。

  鍾靈對聲音一貫敏銳，聽到聲音隨即便停了動作，豎起耳朵搜尋著聲源，是在自己腳下的池塘內發出來的。

  池塘里似乎有一團小小的，綠色的物什，物什往下墜去，水面上湧起一堆小小的氣泡，鍾靈下意識便伸手向那一團撈去。

  比她想像中要重的多，手臂漸漸脫了力，這樣下去，那東西非得給她拉下去不可，鍾靈正要放棄，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握住。

  是人的手！

  鍾靈面色一沉，不假思索的往水裡探去，抱著那人，將她拉住了水面。

  那人深吸了一口氣，便沒了氣息。

  鍾靈定睛看去，那人身量極小，不過才八九歲的年紀，頭髮被水打濕，貼在臉上，蓋住了她的面容，鍾靈視線被她腳上的東西吸引，細看之下才發現，竟是兩塊石頭，兩隻腳都被綁上了，怪不得她方才拉時覺得那樣重。

  幕後黑手真真是好歹毒的心腸，這樣小的孩子究竟是哪裡得罪了她，讓她非要置其於死地？

  鍾靈來不及細想，因為她發現，小人兒的胸口已經沒有起伏的弧度了。

  低下頭狠狠按向她的胸口，撥開她臉上的頭髮，往她嘴裡渡了一口氣。

  幾次之後，終於有了反應，狠狠嗆了口水，胸口終於又起伏起來。

  鍾靈緊跟著鬆了口氣，好在有驚無險。

  「你是誰？」

  姑娘家稚嫩的聲音響起，小小的人兒強撐著身子想要站起來，鍾靈趕忙伸手攙了她一把。

  頭髮隨著小姑娘的動作滑落下來，垂在腦後，鍾靈這才看清她的長相，眼前隨之一亮，真是好標誌的小姑娘！

  尤其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柳葉眉，假日時日，必然出落得傾國傾城。

  「你救了我？」小姑娘眼睛盯在鍾靈臉上，動作嫻熟的解開自己腳上的石頭，簡直冷靜的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