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沉默

  「嗯？」楚芸清微微一愣，雙眸狐疑的看了那乞丐一眼，轉而又向淀州府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朝他抬了抬下顎，開口道：「你要說的故事，和剛剛在囚車上的女人有關？」

  男人眼眸微微一暗，緩緩低垂下頭看著自己那露著腳趾的腳尖。

  他又沉默了！楚芸清看著他，不禁覺得有些心累。瞥了他一眼，搖搖頭轉身繞開那乞丐朝前面走了去。

  那乞丐見這情況，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跛著腳快速追上楚芸清，『咚』的一聲就在她面前直接跪了下去。

  眼前的路被堵住，看著面前跪在地上的男人，楚芸清的心也猛的顫了一下。她被這突然下跪的男人嚇到了，嚇得她的臉上猶如被人打了一巴掌般的難受。

  不管在這個時代待了多久，楚芸清始終有些無法接受被人跪拜這種事情。那並沒有讓她享受到『高高在上』的感覺，反倒讓她有一種被人『逼迫』的不適感。

  垂眸看著跪在地上滿面慌張與懇求的男人，楚芸清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麼她那麼好奇心這麼旺盛，居然鬼使神差的跟著這囚車和乞丐後面看了一路。

  眼下這個乞丐，雖然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原因找上她，可楚芸清總覺得……那是一種被麻煩纏上的感覺。

  「有話起來說！我身上可真沒有銀子！」楚芸清有些尷尬，避過身子背跪著那乞丐，不想看見他跪拜自己的模樣。

  「公子放心！並、並非是想討要銀兩，只望公子能給些時間，聽聽這個故事……」乞丐似乎能感受到楚芸清並不喜歡被跪拜，忙起身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的又走到楚芸清面前，低著頭開始講述著他要說的故事。

  他所說的故事，是一個很平常且並沒有什麼特殊驚喜的故事。不過是講了一個沒落了的富家少爺，因為家財散盡之後又沒有謀生技能，往日與之呼朋喚友的『兄弟』，也在這之後都遠離他而去。

  不久後那往日奢靡張狂的富家少爺，就淪落為了街頭蓬頭垢面的乞丐。而在那之後，往日的『兄弟』又出現了，他們不但沒有幫助他，反倒還每次都出言嘲諷玩弄他。

  不堪受辱的乞丐少爺，一氣之下想著就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誰知道在他瑟縮的躲在街頭，饑寒交迫的想著要如何自 殺時，遇到了一個心善的姑娘。

  那姑娘穿著一身平民百姓穿著的布衣，身上亦沒有任何奢華的裝飾配飾。那時正值臘月，外面的天氣冷得像是隨時呼一口氣鬥毆能結成冰。

  變成了乞丐的富家少爺，看著那姑娘遞在面前的白淨饅頭，那還散放著熱氣的香味不時的刺激著他的感官。

  往日吃過無數山珍海味的乞丐，那一瞬間卻覺得眼前這個白面饅頭的味道，勝過了往日吃過的任何美食。

  心裡雖然想著這樣活著，不如早些死了算了！可在看到眼前帶著溫柔笑顏，以及她手上那白白胖胖的帶著滿滿食物香味的饅頭時，最終死亡的念頭還是被眼前的女子臉上猶如春煦般的笑容給打敗了！

  他伸手接過了饅頭，止不住的抖著髒污的手，將那個饅頭胡亂的往自己的嘴裡塞著。姑娘看著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樣，知道他是餓壞了。凝著眉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自己帶著的食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乞丐少爺的面前。

  「肚子餓的話，就多吃些吧！現在天氣冷了，你一該尋個地方取取暖了！就這麼蹲在街邊，可是會凍死的哦！」姑娘嘴裡絮絮說著，將食盒打開端出裡面的飯菜，一迭迭放在了乞丐少爺面前。

  那飯菜說不上多好，不過是十分尋常的百姓家裡吃的家常菜，甚至裡面連一片肉絲都找不到。可眼下那乞丐少爺瞧見這些東西，卻是瞬間淚流滿面。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溫熱的飯菜了！他甚至都沒有好好的，正兒八經的吃過一頓飯。

  若是以前，讓他吃這些清水豆腐的，他甚至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可這會兒……這些東西在他眼裡，卻是比黃金都珍貴的東西。

  乞丐少爺一邊哭著，一邊吃著那姑娘給的飯菜。他不時的用髒黑的手抹著眼角，將那迷了眼睛的淚水給擦掉。

  一個本該意氣風發，在酒肉舞姬里享受美好人生的富家少爺，卻在風雪裡縮著身子，一邊吃著飯哭得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姑娘將本要送給在店裡幹活的父親的飯菜和蓑衣，最後給了更需要的乞丐少爺。而那之後，那乞丐少爺就再也沒有再殿京城裡見到過那個姑娘了！

  楚芸清想，這所謂的『一飯之恩』，或許就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給了他人幫助，從此之後那人便將此事一直記掛在懷，對此願付出所有乃至他們的生命來回報吧！

  那個落魄的富家少爺便是如此，本是對生活已經失去了希望，甚至想要用死亡來結束的他，最後卻是為了再見那在風雪裡贈與了她一頓飯食的姑娘，從此便對生活身邊的一切不公，都咬牙挺過了！

  或許是兩人緣分不夠，又或者是……那乞丐少爺本就命該如此。尋尋覓覓、心心念念的找尋，這一晃就過去了五年。

  五年的時間，乞丐少爺也早已經適應了乞丐的生活。先前對往日『兄弟』的不念舊情而耿耿於懷，到後面的釋懷。很多恩怨嫉恨，最後都變成了往日雲煙，可唯獨在那日裡贈飯給他的姑娘，他一直都記在心裡從未忘記。

  往日的詩詞歌賦、尋歡作樂，也並非是一無是處。乞丐少爺用著撿來的廢棄邊角布料拼湊成了一個捲軸，他是不知怕自己忘了那姑娘的模樣，還是因為想要緩解心中對那姑娘的思念以及感激。

  他偷偷將那姑娘的模樣，描畫在了那布料上。每日將那捲布都帶在身邊，等著沒人的時候就會打開來看看。

  曾經他的舉動也被其他乞丐發現過，有人為了戲弄他，還將那畫給故意搶走。這個平日在乞丐群里，總是沉默不言，甚少和其他人往，也從不與人爭執的『老好人』，卻在那日與人爭吵著甚至動了手，甚至差點兒將那奪走他畫卷的人給殺了。

  他的腿也是因為那次事情，在被人圍毆時給打折了，從此留下了終身殘疾。

  在後來的的日子裡，那乞丐少爺被他所在的乞丐團伙給驅逐了。或許是上天對那乞丐的垂憐，在他被驅趕之後沒幾天，那乞丐又再次見到了當初將他從死亡與絕望中拉離出來的姑娘。

  只是不同於那時的青澀，她從一個嬌俏的姑娘，變成了一個懷中抱著孩子的婦人。在她身邊，還跟著一個身著儒衫面容俊秀的男子，瞧著似乎是她的相公。

  那日恰逢亦是臘月，一如當初那乞丐少爺見到那姑娘的時候。他依舊是渾身邋遢的蹲在街邊角落裡，看著那衣著樸素卻潔淨的女子，滿面溫柔的抱著懷裡的孩童，與身邊的俊秀男子走在一起。

  他們二人臉上皆是帶著清淺的笑容，只是看在那乞丐少爺眼中，卻變成了一種似高興似酸澀的刺痛。

  縮在角落裡的他，看著越走越近的一家三口，忙將頭埋在了膝蓋里。他還手抱著自己的雙膝，似乎是想要將自己整個藏起來，不讓那女子瞧見。

  可那女子還是瞧見了他，看著渾身髒兮兮的，甚至還帶著沒散乾淨的血腥氣息。女子抱著懷裡的孩子，側身對身邊的相公說了些什麼。

  男子側頭往那乞丐少爺看了看，笑著朝自己的妻子點了點頭。他從懷裡掏出了幾個銅錢，從旁邊的小販那買了幾個饅頭和燒餅。拿著那些東西，男子轉身朝街邊蹲著的乞丐走了過去。

  「年關將至，外邊風冷。這些東西你吃著吧！別餓著了！來年會好起來的！」男子拿著東西走到乞丐少爺面前與他說著。

  乞丐少爺聽著那男子的聲音，緩緩抬頭朝向他看了過去。衣冠雖不華麗，卻十分的乾淨，模樣雖說不上十分魁梧，卻也不顯孱弱。雖沒有迫人的氣勢，看著卻如那女子一樣，讓人覺得十分舒服，並不會覺得厭惡。

  乞丐少爺盯著那男子看著，心中雖是有些酸澀，卻也覺得……這男子與那女子兩人著實相配。看著他倆相處的模樣，他……應該對她很好吧！乞丐少爺心裡想著。意識到那女子這幾年應該過得很好，這也才放心下來。

  後來……在除夕之前，女子隨著她的相公離開了殿京回了淀州。而那乞丐少爺，在了卻了心中一直以來的執念以後，整個人也放鬆了下來。

  他決定離開殿京，想要去看看殿京以外的地方。看看不同的人，不同的風土人情，體會不同的感覺。

  從殿京離開之後，乞丐少爺走過了不少山川名跡，看過不少人情冷暖。以往心中的執念，也在體會之後徹底的放下。隨著年歲的增長，漸漸的他也開始思索著是否要停下自己的腳步。

  而讓他真正做出決定，找一個地方安定下來的契機，是在他到了淀州城之後，再次遇到了那個當初對他有過一飯之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