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2023-12-22 11:20:45 作者: 顏朗美意
終究還是心一軟,這次回來,不過兩個月,梅長福這個老大,看著比走之前老了許多。
唉,到底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
李婆子衝著灶屋喊:「老四家的——」
柳小橋忙從灶屋裡探出頭來:「娘,啥事?」一邊說著,一邊擦著手上的水,走了出來。
「我上次走之前不是說金斗的事情,讓你給把把關嗎?你這個當嬸子的,就沒放在心上?」李婆子語氣十分不快。
柳小橋心一驚,直呼冤枉:「娘啊,我都托族裡的嬸子,將咱們這附近村里適合的姑娘家都梳理了一遍,那些年紀不合適的就不說了,那些合適的,我都托嬸子去探了口風了。」
「可咱們看得上的人家,人家看不上咱們!咱們看不上的那些,倒是樂意,就是一個個獅子大開口,什麼聘禮就要五十兩銀子起步,這不是拿咱們家當冤大頭麼?索性我就想著,這不是爹去世後百日都沒過麼,還有三年呢,且冷上這些人幾天,到時候再看看。」
「真不是我偷懶不放在心上啊!」
梅長福也忙道:「娘,弟妹確實很上心了,也都是真心實意的幫著挑人,這都要怪周氏那個賤人——」
金斗一臉的尷尬:「爹,我的事不急,等出了孝再說吧!」
他還能咋說?如今情況大房沒個女人確實不行,打掃做飯縫縫補補什麼的,他們當侄子的還能求一下嬸子,可他爹總不能求著弟妹吧?
確實要娶個人進來,不是他,就得是他爹!
與其娶個後娘進來,不如他娶,那也是梅家長孫長媳,也不能隨便什麼人都行,偏偏因為親娘周氏,誰家好人家的閨女願意跳這個火坑?
到時候這休了的婆婆也是婆婆,怎麼對待?萬一這公爹再娶個後婆婆回來,夾在中間豈不是受夾板氣?
看著同齡的村里玩伴,比他差的都娶上媳婦,過上了媳婦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可他,如今連衣服破了都沒人補,逼得他不得不十幾歲的大小伙子了,晚上還要點著油燈,補褲子。
這種苦逼日子,誰樂意過啊?
這不是實力現實條件不允許嗎?能咋辦?
李婆子簡直沒力氣說,一家子除了她和閨女女婿,就沒一個能辦得了正經事的。
這老四媳婦,當初看著還不錯,挺精明的,怎麼辦事就辦不清楚?
「行了,我都知道了!指望你們還不如指望天上掉個媳婦下來!一個個的你說你們都能幹啥?能幹啥?」李婆子氣得指了一圈,索性起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梅曉彤給安華皓使了個眼色,然後起身道:「我去勸勸娘!」追著李婆子去了。
李婆子和梅曉彤一走,就剩下個安華皓,頓時這氣氛就有些說不出來的拘謹了。
安華皓只做不知道,又寒暄了兩句,才告辭回院子。
等安華皓一走,大家才霍然放鬆下來。
梅永貴低聲道:「你們說,這城裡的風水是不是不一樣?娘去了兩個月,回來說話都能裝斯文了,這妹夫也是,不過才兩個月,如今身上這氣勢,我滴個乖乖,我瞅著跟那官老爺差不多了,我連話都不敢跟他多說一句!他看我一眼,我腿就發軟,看我一眼,我腿就發軟!」
梅長貴在一旁瘋狂點頭贊同,以前勾肩搭背的兄弟,這次回來,不知道怎麼的,還是那個樣子,還是那個黑臉,可他就連靠近都不太敢了。
三兄弟對視了一眼,都各自默默地回家了。
回到屋裡,柳小橋到底還有幾分擔心:「四哥,娘方才是不是生我氣了?」
梅長貴回想了一下李婆子方才那表情,十分肯定點頭。
柳小橋……
看柳小橋面色不好,梅長貴想了想,安慰道:「沒事,娘生氣頂多就是罵兩句,不會打你的!娘除了上次氣急了揍了大……周氏,還從來沒揍過兒媳婦呢!要揍也是拿我出氣,你放心吧!」
柳小橋……
並沒有被安慰到。
可是跟這樣的棒槌男人生氣又不值得,乾脆換話題:「娘和小妹他們這次回來住這麼久,不會是在城裡出事了吧?」
怨不得她多想,這城裡住得好好的,上次還是氣沖沖走得,怎麼這次回來就要住上這麼久?尤其是連妹夫都回來了,雖然她不懂科舉讀書什麼的,可也聽梅長貴說過,當初梅永安為了秋闈,那可是恨不得長在書院裡好嗎?出了過年回來了兩天,壓根就沒回過家。
怎麼到了妹夫這裡,就變成窩在鄉下了?
梅長貴大大咧咧的一揮手:「這不是爹過世百日麼?再說了,不是說了,城裡熱,回來家裡涼快麼?能出啥事?有什麼事,也有娘和小妹在呢!你怕啥?」
柳小橋在這個時候就很能理解婆婆了,恨不得拿笤帚好生抽上一頓。
她是這個意思嗎?她是想著,那城裡多好啊,吃的好住的也好,若真跟婆婆說的一樣,還有兩個婆子一個丫頭伺候,那過得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這樣的好日子不過,跑回來鄉下做啥?
柳小橋知道跟梅長貴說不明白,這個男人,她嫁過來這也半年了,也算是了解了,平日裡跟其他幾房有個什麼摩擦,這男人肯定是站在她這邊的。
可一旦跟婆婆和小姑子有關係,不用想,自家男人鐵定是站婆婆和小姑子那邊的。
再一想,若真有什麼事情,不說別的,以她對小姑子的了解,肯定也不會帶累家裡。
若真有個什麼,大不了將家裡的錢湊湊,也算是還小姑子的情了。
這麼想著,柳小橋也放鬆下來,不再提這事了。
梅曉彤他們到七里墩兩天,就是梅老柱的百日了。
七里墩的老風俗,百日這天,不僅出嫁女要來,外孫什麼的也要回來,都要準備紙錢,用紙包好,上面寫上封批,然後燒給梅老柱。
然後各家還要殺雞,殺魚,供飯。
箱子梅曉彤早就準備好了,紙錢什麼的也都買回來了。
到了百日這天,一早就準備好了供品,大家吃了早飯,就一起往祖墳那邊去。
到了門口,看看時間,再看看人頭,梅長福的眉頭一皺。
今天可是大日子,出嫁女和外孫都該來的,怎麼這個時候了,還沒見梅永珍和木頭?
「金斗,你去催催你大姑他們,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磨嘰啥?」梅長福回頭吩咐金斗。
金斗答應了一聲,就往老宅那邊跑。
跑到半路上,就看到梅永珍和木頭剛從老宅子裡頭出來。
木頭手裡抱著一個箱子,梅永珍手裡抱著一個食盒。
見他們來了,大家也就不說了,吆喝著去了墳地。
到了墳地,先上前燒紙。
從梅長福大房起,順著來,梅長福家封了四個燒紙包,替在外頭沒回來的天虎也燒了一份。
輪到梅永珍了,她只站著不動。
還是木頭從箱子裡摸出兩包紙錢來,上前燒了,饒是如此,梅永珍似乎還想說啥,不過掃了一下周圍,老實了。
等大家都燒了紙,又將箱子也燒給你梅老柱。
又磕頭上供。
每家都有一個食盒,裡面放著一葷一條魚一碗飯。
捨得的就殺雞,梅長福家幾個大男人,雞都被周氏抓走了,只得去買肉,那肉也堆了一滿碗。
梅永珍一直磨磨蹭蹭的,等到大家都將飯菜供好了,她才從食盒裡掏出兩個碗來。
梅家人的臉都黑了,按理說,今兒個給梅老柱上供,每家都要有三樣,有肉有魚有飯,讓老人家在下面也能吃飽飯。
因為百日以後,再就是周年祭才會給老人上供了。
一般人家,就算日子過得緊張的,這百日上供,一碗飯,兩個葷也勉強能湊齊。
沒有大魚大肉,那河溝里撈點子小魚什麼的,也能湊上一碗,再加上一個雞蛋,也說得過去了。
可梅永珍這碗裡,一個二和面的饃饃,一碗炒莧菜梗,就沒了。
再回想先前木頭手裡的箱子,一看就知道是木頭的手藝,估計是他抽空打的,這也就算了,可就難道一點葷腥都拿不出來?
梅長貴性子直,直接就問了:「大姐,你這是啥意思?」
梅永珍瑟縮的看了看李婆子和梅曉彤,小聲的道:「這家裡艱難,我們都幾個月沒吃葷腥了,想來爹在下頭也不會說啥的。等將來我們日子好過了,我在給爹補,到時候給他供個大豬頭,讓他老人家在下頭吃的飽飽的。」
「再說,你們都準備了這麼多,他老人家在下頭也夠吃了,說不得吃膩了,吃點青菜還舒坦些呢——」梅永珍越說聲音越小。
木頭急了,一把拉過梅永珍,小聲的問:「娘,我昨兒不是給你錢,讓你去村頭買一尾魚,割半斤肉的嗎?你怎麼就弄了這個來?」
梅永珍囁喏道:「我去遲了,就剩下一條魚,足有三斤重,太大了些,那肉也只剩下精肉了,價格還跟那肥肉一般,我,我就……」
木頭急得直跺腳:「那你也不該啥都不買啊?」沒看到幾個舅舅和小姨還有奶的臉色有多差?
如今他們娘倆還住在人家梅家的老宅子裡,這靠得是什麼?是姥爺。
姥爺雖然不在了,可越是如此,他們越是要記得姥爺的好才是,再說了,這一條魚和半斤肉滿破也就幾十個大錢,他們固然日子難過,可也沒到這個份上吧?
春收後,不僅娘倆的糧食夠吃了,手裡還略有盈餘,他如今精心伺候著幾畝地,到了秋收後,手頭還能更寬裕點。
他們娘倆略微省點,這幾十個大錢怎麼省不出來?
非要在姥爺的百日上省?這讓地下的姥爺知道了,只怕要傷心透了,更別提幾個舅舅和小姨他們了,以後的日子仰仗他們的地方還多了去了,這是活生生要把人都給得罪光啊?
可木頭也知道,自己娘不只是對姥爺摳門,而是自從守孝以來,他們桌上就沒見過半點葷腥。
娘還養了一窩雞,一頭豬。那雞自從下蛋後,他們卻連蛋味都沒聞過,因為院子裡還住著以前的大舅母周氏,梅永珍防著周氏,每天都跟在雞屁1股後頭,雞前腳剛下蛋,後腳就被梅永珍給摸走了。
這些雞蛋都被梅永珍攢夠一筐子,就讓木頭拿到鎮上去賣了,賣回來的錢,就存著。
如今梅永珍就一個念頭,存錢給木頭娶媳婦,只要能省錢,就差不吃不喝了。
梅永珍的這番心思,木頭都知道,也勸說過,可梅永珍本就是執拗的人,自如今世上就木頭一個指望和依靠了,怎麼也要給木頭成家娶上媳婦。
等木頭成家,再生上幾個孫子孫女,她才能鬆一口氣。
所以木頭也不好說得太過,也怕傷了梅永珍的心。
只是沒想到,昨日他千叮嚀萬囑咐的,梅永珍還是當了耳旁風。
能怎麼辦?這是自己親娘!木頭只能低頭賠罪,還要替梅永珍圓過去:「奶,舅舅,小姨,我娘這是糊塗了——」
梅永貴差點沒跳起來:「糊塗?我看她可不糊塗!她聰明的很!這銀子錢都要花在自家人身上,我們這些是外人,躺在地下的那個是死人,哪裡配使你們孫家的銀子——」
梅長福三兄弟臉色很差,可李婆子和梅曉彤她們卻很淡定,早就知道梅永珍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有什麼可氣的?她們能做到,都做到了,再多肯定是沒有了的。
反正梅永珍再鬧騰,也占不了自家的便宜,鬧得歡騰,別人知道了,也只會說梅永珍涼薄,替梅老柱不值得。
木頭臉立刻白了,這話要是傳出去,他們只怕要被人指點一輩子了,在這七里墩也住不下去了。
誰不知道,這梅永珍和木頭能住下去,是因為梅老柱,可這梅老柱才去了百日,得了梅老柱這麼多好處的閨女,連碗葷腥都捨不得上供,傳出去,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斷。
頓時雙膝一軟,跪在了大家面前:「奶,舅舅,小姨,我知道我娘做的事情糊塗,可是她這都是為了我!我娘就想攢錢給我娶媳婦,所以才這樣。她就是捨不得,不是不孝!從姥爺去到今天,我娘就沒沾過一點葷腥,連雞蛋都沒吃過!」
梅永貴冷笑:「她那是孝順?她那時捨不得!要是雞蛋不要錢,你看她吃不吃?別以為我們平日裡不說,就拿我們當傻子!」
梅長福本來也是滿肚子的不高興,可在看到遠遠的有人過來,立刻低聲喝止:「老三,別說了!有人來了!」
都講究個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情自然不能讓外人看到,不然傳出去,這梅家只怕又要被人笑話了。
因著這個,大家也就勉強收斂了神色,又給梅老柱磕了頭,一般上供完後,等燒的香燃盡了,將每樣供品都留下一點,剩下的帶回家去。
尤其是長壽老人的這種貢品,據說是沾了祖宗保佑的靈氣,帶回家去後,可以和族中的人分享。
眼看著香染盡了,大家也就將自家帶來的貢品都留下一點,然後將剩下的收淨食盒裡,回去處理分一下,給族中交好的人家送去。
因著梅永珍的貢品實在沒眼看,本來結束後,兄弟姐妹怎麼也要聚在一起吃個飯,大家也都沒了心思,沉悶的拎著自家的食盒就回家了。
梅永珍倒也知道,老老實實的拉著木頭回了院子。
一近院子迎頭就碰上了周氏:「喲,看這臉色,怎麼,又吃了排頭回來啦?活該!沒良心的東西,當初要了我那死去的前頭公爹多少好處?銀子,糧食都數不清了,結果呢?人一死,還是靠著我那前頭公爹才有這個落腳的位置呢,轉臉就忘記了!逢七燒紙都捨不得買上一紮,只乾嚎兩聲的貨色!也就是我那前頭公爹眼瞎,就喜歡你和梅家老二那樣的白眼狼!」
周氏被休了之後,一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她也就懶得出門了,反正有吃的有喝的,日子舒坦呢。
心情不好,就在自家院子裡罵梅長福和金斗,罵完心裡就舒坦了。
要麼就是找個由頭,跟梅永珍吵架。
她也知道今兒個是梅老柱的百日,昨兒個木頭叮囑梅永珍的話,她也聽到了,結果一早上,她偷偷溜到灶屋邊一看,差點沒笑出聲來,梅永珍嘴裡答應木頭答應得好好的,卻只準備了一個饃饃,一碗炒莧菜梗。
想著梅永珍去上墳,只怕要氣得梅家幾兄弟跳腳,周氏就捂著嘴回屋躺在炕上樂了半天。
等梅永珍他們一出門,就守在院子裡等他們回來。
果然,看這架勢,肯定是被罵了,周氏心裡也痛快了,甩甩手,要回屋去。
梅永珍對著梅家人心裡還有些心虛,可對著周氏,一個被自家大弟休了還死皮賴臉住在梅家老宅子的賤1人,有什麼好怕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被我家大弟不要臉的水性楊花的賤??人,出去都要被人吐唾沫,指著脊梁骨罵,你也好意思說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配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