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2023-12-22 11:20:45 作者: 顏朗美意
知客僧人一邊帶路,一邊回答:「那是因為作為齊檀越的墓地,沒隔幾年都會有一位京城來的貴客祭奠一番,除了那位貴人,再無他人前來了。今日看到兩位小檀越,倒是小僧失禮了。」
不用說,這所謂的京城貴客肯定就是宋弘了。
知道宋弘來看望過齊歡,兩人的心情都有些複雜。
沒了說話的興頭,默默地跟在知客僧人後面,穿過幾個院子,來到了寺廟的後院。
圍牆過後,一片松柏林後,是一片靜謐的墓園。
這片墓園風水不錯,靠山望水,不少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葬回祖墳的逝者,被家人選擇安葬在這裡,也算是個不錯的埋骨之地。
兩人跟著知客僧人走到了東南角,一座矮矮的墳頭孤零零的佇立在那裡,墳頭一看是經常有人修葺的,上面雜草都清理得乾乾淨淨的。
因為正月剛過,墳頭上還供奉著一卷佛經和燒成灰的黃紙,一看就是寺中的僧人所為。
而周圍的好多墳墓面前,都冷冷清清的什麼都沒有。
如此鮮明的對比,想來是宋弘交代過什麼。
知客僧人將人帶到地方,為了避嫌,告辭而去。
兩人默默無語的在墳頭跪下,擺上了米飯,肉食和幾樣果子。
又插上香,砰砰砰磕了九個響頭,安華皓才道:「娘,不孝兒帶著媳婦來看您了!這麼些年,您在下面受苦了!如今兒子知道了您的下落,斷然不會再讓您受苦了!」
梅曉彤陪著磕了九個頭,一邊將紙錢和黃紙拿出來,用火摺子點著了,一張張的開始燒著,一邊道:「婆婆,我是梅曉彤,是您兒媳婦!您放心吧,您兒子以後就交給我了!」
安華皓跪在墳頭前,他想像不出來地下躺著的這個人,長什麼樣子,喜歡什麼,笑起來是什麼樣的,最後死之前心裡又在想些什麼?
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生下了自己,又是帶著什麼樣的遺憾閉上眼睛?
這一切的一切,都隨著這個人的死,長眠於
地下,再也無人得知了。
她如果真的泉下有知,會不會也曾夜半的時候,守護在自己的身邊?會不會也曾看到自己受欺負被欺騙的時候,心疼的落淚過?是不是曾經後悔過,跟宋弘在一起過?
……
梅曉彤見安華皓看著墳頭髮呆,知道他此刻心裡肯定是五味雜陳,不好受。
忙道:「宋大哥,你不是給婆婆買了房子和伺候她的童男童女嗎?快燒給她老人家,讓她老人家在地下也受用受用。等閒了,咱們再挑個好日子,給她老人家立塊碑,好叫子孫後代都記得她!再不濟,等咱們有錢有權了,把這一塊墓園都買下來,將來作為咱們家的墓園。等咱們都去了,也能陪著她老人家在地下熱鬧熱鬧……」
安華皓臉色一變,忙捂住了梅曉彤的嘴:「不准瞎說,咱們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梅曉彤只想翻白眼,長命百歲後不也得死?誰能逃得過?自己不就順嘴那麼一說,安慰安慰安華皓嗎?
他還較真了!
臉上嫌棄著,手卻不由自主的抱住了安華皓,想借給他點力氣和溫暖。
兩人靜靜的在齊歡的墳前抱了一會,一陣微風吹來,捲起地上剛燒的紙錢灰,慢悠悠的飄起,在墳頭上打了個轉,歡快的飄遠了。
有了梅曉彤的提醒,安華皓下山的時候,特地叮囑了知客僧人,問附近有沒有好的石匠,他想刻一塊碑。
知客僧人推薦了寺內的和尚,他們有好幾個有這手藝,而且價格也便宜。
安華皓如今不差這個錢,掏出一錠銀子來,下了定金,才告辭而去。
下山的路上,安華皓的心情才慢慢迴轉過來,走出一半了,又回頭看向墓園的方向……
回到家裡,就聽到李婆子和梅家兄弟正在說扶靈柩而回的事情,如今天氣漸漸轉暖和,雖然有冰,可要是再耽擱下去,也不行了。
因此決定第二天就趕回靈山村去,連夜能趕到最好。
安華皓自然沒反對意見,如果要搬到縣城裡去,他還有不少事情和東西處理,不過等到了縣城,聯絡點人就多了,應該也就夠用了吧。
梅曉彤雷厲風行,回來的路上就去了長風鏢局,正好有鏢師要回石橋鎮,本來打算今天就走,聽說梅家要僱傭他們,就乾脆推遲了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雇了馬車,到鏢局門口跟鏢師們匯合,一起往石橋鎮趕。
因著他們是扶靈守喪,路上鏢師們也不大好意思說話,只默默地趕路,就這樣,一直到了天都黑透了,才到了石橋鎮。
結清了銀子,看看天色,趕回靈山村是不現實的,還好安華皓在石橋鎮也有落腳的地方,大家將就著湊合了一宿。
終於在第三天中午回到了靈山村。
一進村門口,遇到熟人,一看梅家人都披麻戴孝,後面的馬車上還放著一具棺材,誰還不明白?
梅忠誠雖然有些偏心執拗,可在村里名聲一貫不錯。
這好端端的年前還紅光滿面的出門,過了年,居然是躺在棺材裡回來了,上了年紀的人,看了心裡都不得勁,摸
摸的擦把淚,跟在了後面。
梅曉鵲和天龍還有梅家幾個兒媳婦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
梅曉鵲一看到親娘和幾個弟弟妹妹都穿著孝,頓時腿都軟了,再看後面那棺材,立刻哭出聲來:「爹啊——」
這一聲哭喊,勾起了無數人的淚眼,梅家兄弟都大哭起來。
李婆子也拿著帕子捂著臉嗚嗚的哭,梅曉彤雖然心情沉重,可畢竟沒練就這說哭眼淚就來到功夫,頓時傻眼了。
還是李婆子見機快,飛快的塞給梅曉彤一條帕子。
梅曉彤接過帕子,就聞到一股嗆鼻子的姜味,立刻明白了,苦著臉將帕子揉到了眼皮上。
那酸爽,那刺激,梅曉彤眼睛都睜不開了,紅彤彤的,眼淚不住的往下滾落。
外人一看,都忍不住誇張:「梅家閨女真是個孝順閨女啊,看她哭得,哎呦喂,看得我心裡都不好受起來!」
「可不是,這一下子沒了爹,就剩下一個娘。還沒成親呢,以後這日子可不好說了!」
「不對呀,我咋看到這梅家閨女頭髮都梳得不對啊,這是已經成親了?」
「你眼睛可真尖,不說我都沒注意呢!果然,這是熱孝里成親了?
……
有那注意力都在梅家人身上,看他們哭得慘不慘,衣服穿得對不對,喪禮辦得隆重不隆重的人,立刻就發現了梅曉彤的變化。
再看安華皓也穿著孝子賢孫的衣服,那架勢,跟親兒子沒什麼兩樣,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已經到了地頭了,幾個兒子都在,孫子也都在,按照老規矩,這棺材就該兒子們親自抬回家去了。
早就有人準備好了繩索,將棺材綁好,用棍子穿過,梅曉鵲三兄弟,加上安華皓這個女婿,還有兩個大孫子,一起將棺材抬起來。
梅曉鵲在最前面,一邊流著淚喊:「爹,回家了——」一邊抬著棺材一步一步往家裡走。
棺材抬到了門口,一時倒愣住了,這幾個兒子,按理說一般是停在前院,也就是梅曉鵲的院子,可梅忠誠最後又是跟著梅長青的,難道停到中間院子裡去?
周氏滿心不情願讓梅忠誠的棺材停在自家的院子裡,本來這公公就沒分給自家不說,自己這可是新屋子。
今年就打算給天龍和天虎說媳婦的,這公公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卡在這個時候,守三年孝後,兒子們都多大年紀了?到時候哪裡還有好姑娘等著自家?就算現在想定親,也說不出口啊,誰家爺爺剛死,就給孫子說親的?
想到這裡周氏心裡就憋了一肚子的氣,她本就不是個有城府的,臉上就帶了出來。
梅曉鵲不干啊,他是長子,尤其是親爹死後,那些生前的齷齪盡數都被他自動忘記了,剩下的,都是梅忠誠這個親爹如何的偏心疼愛自己這個長子。
越想越後悔,越想越難過,恨不得以命去陪親爹去。
這讓親爹的棺材停在自家院子裡有啥?他正好還能跟親爹,就算是屍體,能說說話,心裡也好受點。
因此見周氏不太樂意的樣子,頓時眼睛就紅了,好歹顧忌著還有外人,加上怕驚了親爹的靈,
只低吼道:「還傻站著幹啥,還不準備去?」
周氏想說點啥,看到梅曉鵲發紅的眼睛,打了個激靈,什麼都不敢說了。
梅曉彤本來想說,實在不行,就把棺材停在她的那個院子裡,反正前面法事已經做了,頂多再停一天,就直接下葬了。
可看梅曉鵲那傷心的樣子,她還是默默地閉上了嘴,拿帕子揉了揉眼睛,頓時哭了,她忘記這帕子是沾了薑汁的……
梅忠誠的死訊發布了出去,梅家族裡的人都來了,村里也有跟梅家關係好的,都上門弔唁。
梅家的院子門口,掛上了白布。
周氏雖然不甘不願,可也不敢拗著,還有溫氏和柳小橋幫忙,梅曉彤和李婆子之負責哭靈就夠了。
一家子都到齊了,還是柳小橋發現不對:「怎麼沒看到大姐?」
自從婆婆,自家男人和妹子,三哥他們去了齊城後,那梅永珍和木頭是深居簡出,沒事都不開門的。
要不是他們要去老宅子去摘菜看到地里的菜少了,都感覺不到屋裡有人。
木頭倒是懂事的,一過了年,就去鎮上說是打零工掙錢去了,也不知道交代了什麼,梅永珍每天都不出門。
只木頭回來的時候,門才會開一會子。
可這梅忠誠死了,滿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五家外姓的人都來了,怎麼身為親閨女,還不露面?
不過此刻家裡已經來了客人,讓人知道了不好,柳小橋便叫過天豹,讓他去老宅子去通知梅永珍去。
至於木頭,好像明兒個就該回來了,也不用特意去叫了。
梅曉彤將柳小橋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裡,心中越發放心了。
這種事情,本該是周氏這個當大嫂的注意到,可周氏此刻只顧著生悶氣,溫氏不用指望她了。
柳小橋能站出來,還安排得井井有條,想來以後梅家的事情都能交給她了。
梅曉彤才這麼想著,就聽到外面一聲哭嚎,嚇得她渾身一哆嗦。
「爹啊——我的親爹啊,你咋就這麼走了啊?你怎麼就拋下你閨女我走了呀!你走了,你讓閨女我怎麼活啊~~爹啊,你睜開眼睛,看看你閨女吧,爹啊~閨女不孝啊,讓你就這麼走了啊——」
梅永珍一邊哭嚎著,一邊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撲到棺材前,嚎啕大哭起來。
不說梅曉彤,李婆子的臉嗖得就沉了下來,這說的什麼話?
周氏本來就是一肚子的氣,聽這個不著調的大姑子,說的這些話,這是指啥?指公爹死得不明不白不成?
「我說大姐,你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咱們爹是得了病沒得,怎麼到你嘴裡,好像是被人害了一樣?你難不成跟著去永城了?還是你親眼看到了?哭成這樣,是覺得爹死了,再沒人偷偷給你銀子錢,給你東西了吧?」周氏雙手叉腰,瞪著梅永珍。
梅永珍只顧著哭,她本來因為親爹去了永城,沒帶上她,心裡就不自在。
又被自己兒子木頭天天勸著,讓她就在家裡,別出門惹人煩。
梅永珍想著,梅忠誠不在家,她也沒臉去梅家新房子,也就聽了木頭的話。
木頭過了十五就去鎮上找零工去打,補貼家用,她就悶在家裡。
不管外面如何熱鬧,她都不開門,漸漸的也就習慣了。
今兒個,聽到外面鬧哄哄的,又是哭又是喊的,本來是想出來看看,可想到木頭每次出門之間的交代,梅永珍好歹忍住了,乾脆躺在炕上,捂被子去了。
可沒想到,沒過多久,天豹就跑來喊她,說是親爹梅忠誠去了!
梅永珍頓時覺得天都塌了!這怎麼可能?親爹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端端的麼?
尤其是去城裡,跟老二享福去了,她還指望著,哪一天能帶上她和木頭一起去城裡,見見世面呢。
怎麼就去了呢?
當下,頭髮也顧不得梳,鞋子都來不及扯,慌慌張張的就往梅家跑。
果然,在門口就看到了一片白,梅永珍的心就沉了下來。
再聽到裡面隱約的哭聲,梅永珍頓時絕望了。
一急之下,好多話就沒細想就衝口而出,然後被周氏給堵了回來。
才回過神來,怏怏然的解釋:「大弟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突然,這爹出門錢還好好的,怎麼就……」
說著看了一眼棺材,又哀哀的哭起來。
李婆子如今可不慣她這毛病,冷笑道:「你爹在家好好的,是誰非要攛掇他出遠門的?他這麼大把年紀了,走幾百里路,能受得了嗎?到了齊城水土不服,年紀又大了,扛不住就去了!說來,我倒是要問問你,你安得什麼心?如今你爹去了,你要怪就怪你自己!」
「可不是,大姐!我勸你還是收著些吧!咱爹可是沒了!」柳小橋走過來,意味深長的留下一句話。
梅永珍身子一抖,也不敢再亂哭亂喊了,老老實實的跪在一旁燒紙去了。
梅永珍老實了,也沒人去管她,一個個都忙得不行。
如今可不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齊城,而是在老家,凡是沾親帶故的人都會來弔唁一番。
梅忠誠的兒女,還有孫子孫女,要跪在靈位前,來人弔唁,他們就要磕頭道謝。
來的人絡繹不絕,這腰就沒直起來過。
李婆子雖然不用跪著,可也不輕鬆,要在隔壁屋子裡哭靈,來一個客人進去勸慰她一番,她就要哭訴一場。
沒來幾個人,她哭得眼淚也幹了,喉嚨也疼了,也沒法子,只得忍著。
莊戶人家的喪事,哪個不是這樣熬過來的?
當初她公婆死的時候,家裡孩子還小,里里外外都要她張羅,更別提還要操心孩子,白天累了一天,晚上還得守靈。
等到出殯入土後,李婆子整個人都瘦脫形了,差點沒過去,足足在炕上睡了三天三夜才緩過來。
如今只需要端坐在暖和的屋子裡,陪著來人哭一哭就行了,就算哭不出來,那抹了薑汁的帕子一揉,就齊活了。
按照道理來說,這梅忠誠走了,畢竟幾十年的夫妻,就這麼走了,怎麼都要傷心的。
可這半年來,尤其是梅忠誠受傷後,對閨女的態度,讓李婆子本就在心裡積壓了不少不滿。
再加上梅忠誠初去的那幾天,她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偶爾還會習慣性的喊一聲當家的。然後才意識到人已經沒了。
可這都過去十好幾天了,再多悲傷也淡化去了。
此刻這弔唁又來一趟,鐵打的骨頭也經不起啊。
能在該哭得時候哭,該說好話的時候說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