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挫磨
2023-12-22 11:20:45 作者: 顏朗美意
人家來弔喪,好歹主家還得有孝子賢孫跪在一旁回禮啊,這還得守靈啊。
紛紛繁亂的事情多如牛毛,偏孫家人就知道哭,這人都硬了,衣服上還沾著吐過的穢-物,也不知道換身衣裳,給收斂一下。
實在看不下去了,叫孫家老二給他親哥換身衣裳,孫家老二就喊自己害怕,抱頭躲了出去。
喊孫石頭,孫石頭說怕沾了陰氣對媳婦肚子裡的孩子不好,個個都推脫。
氣得孫二叔也乾脆不管了。
就那麼任由孫大明在床上又躺了一夜加半天,直到孫木頭回來,才給孫大明擦洗了身子,換了身乾淨衣裳。
這棺材也沒有,倒是有孫家婆子的一副預備著,可她沒去,倒是孫大明去了。
如今現趕也來不及,孫二叔就提議說把孫家婆子的那副棺材先拿來用了,不能老讓人躺在炕上,也不像話啊。
孫家婆子死活不干,她那棺材可是當初孫家日子還好過的時候一起打的,孫家當家的去了,留下她的那一副。
莊戶人家,尤其是年紀大的,對這個格外的重視,每年都把這棺材拖出來重新漆一編,保管的極好。
聽說要動她的棺材,那簡直跟要她的命一樣,抱著棺材不撒手。
沒奈何,孫二叔只好讓家裡親戚現鋸木頭胡亂釘了一副薄棺,算是將人給裝殮進去了。
有了孫木頭回來,好歹有人守靈,來弔唁的人上個香燒個紙,也有孝子賢孫回禮了,勉強也算能入眼了。
這辦喪事哪裡都要錢,孫二叔找孫家婆子要,孫家婆子只咬死說沒錢,要他找梅永珍去。
梅永珍第一天就哭暈過去了,醒過來聽婆婆說沒錢,頓時就急了:「我前天不是才從娘家借了十兩銀子回來給娘收著了麼?」
來弔唁的人,幫忙的人,孫二叔聽了,都看著孫家婆子。
孫家婆子沒想到梅永珍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戳破你,臉色漲得通紅,勉強找出個藉口來:「這銀子是留著給木頭娶媳婦的,不能動!」
孫木頭立刻磕頭表示這錢先給親爹辦喪事,自己要守孝三年。
沒奈何,孫家婆子只咬牙丟出來五兩,多的一文都不給。
就這麼點錢,孫二叔也只能胡亂糊弄一下了。
隨便停了三天,就直接拖到孫家祖墳給草草埋了。
來幫忙弔唁的人,總得要吃飯吧?孫家婆子也不管。 沒奈何,孫二叔只得叫上自己婆娘媳婦,買了點豆腐,從孫家園子裡拔了蘿蔔白菜,勉強做出幾碗菜來,算是對付過去了。
喪事一辦完,親戚朋友一走,孫家人都叫苦不迭,一個個錘著腰回屋躺著去了。
孫木頭這才找了空問梅永珍,他爹到底是怎麼死的,不是好端端的麼?怎麼會喝酒摔了一跤就死了?
梅永珍滿肚子的苦水和後悔,聽到小兒子問,忍不住就說了,她還在知道要臉,只含糊說梅家起大屋了,一家子去賀喜,喝多了回來。
摔了一跤,當時就昏死過去了,她嚇了一跳,可婆婆非說沒事,沒破皮沒起包,能有啥事?
哪曾想第二天就感覺不對了,請村裡的大夫來看,說傷了腦袋,要送到鎮上馬大夫哪裡去。
可婆婆不掏錢,非說鄉下人命賤,躺幾天就好了,哪裡知道下午人就沒了!
說完就後悔,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該聽孫家婆子的話,應該把孫大明送到鎮上去,說不定還能救回來,如今……」
孫木頭能說啥,只能安慰梅永珍。
沒想到這話被孫老二的媳婦聽到了,轉身就去了孫家婆子的屋裡,添油加醋的一告狀。
可把孫家婆子給氣著了。
孫大明的死,說實話,她本來就有點心虛,如果不是自己一拉,孫大明也不會頭撞到石頭上。
後來也是自己沒捨得掏錢……
可是,她心虛歸心虛,也不能允許別人說啊,這話要是傳出去,說是自己害死了兒子,不說別的,孫家族人也饒不了她啊。
當下,眼睛一橫,爬起來就如同旋風一般滾到梅永珍房裡,劈頭就給了梅永珍一巴掌,罵她是個背地裡調三窩四的賤人,背地裡挑唆她和孫子的關係。
又罵梅永珍是個掃把星,在娘家剋死了自家的親娘和爺爺奶奶,嫁到孫家來剋死了孫家當家的和孫大明。
又反咬一口,說自己還沒找梅永珍算帳,沒想到梅永珍還想把髒水潑到自己頭上。
一旁孫老二媳婦又在一旁火上澆油,三言兩語間,兩婆媳就定下了,孫大明就是被梅永珍剋死的。
孫木頭倒是想替梅永珍說兩句,可才張嘴,就被孫家婆子罵他不孝忤逆,也只得閉嘴。
從那天起,梅永珍就被孫家婆子徹底給記恨上了,天天想著法的折磨她,躺在炕上說自己被氣著了,身體不舒服。
大冬天的,逼著梅永珍晚上跪在冰涼的寒氣入骨的地上伺候她,喝水,接尿。
差不多一個時辰起夜一次,折騰得梅永珍整晚都不能睡,第二天一早還要幹活做飯,一時一刻都不能歇息。
而李婆子年紀大了本來覺就少,晚上不睡,白天補眠。
沒幾日,梅永珍就被折磨得瘦得只剩下皮包著骨頭,眼圈發黑,風一吹就能吹跑。
白天晚上的不得歇息,好幾次做飯的時候,人幾乎沒栽到灶膛里去,頭髮都燒掉了一半,要不是孫木頭留心著,一把將梅永珍給拖過來,只怕臉都要被燒爛了。
孫木頭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白天能幫著梅永珍,可晚上伺候孫家婆子起夜什麼的不能替啊。
只是他人小言輕,說得多了,孫家婆子就越發的挫磨梅永珍。
他沒奈何,去找孫石頭,好歹他在孫家婆子面前還能說上話,總不能真眼睜睜的看著親娘被奶給折磨死了吧?
孫石頭倒好,和她媳婦一口同聲,先是推說奶是長輩,忤逆不得,後來孫木頭求得他們不耐煩了,倒訓斥起孫木頭,說他心裡只有娘沒有爹!還說孫大明本來就是被梅永珍剋死的,不然誰家男人喝醉酒了摔一跤能摔死?
孫木頭一聽這話,又是氣又是急,想了好半天,就偷偷的找梅永珍,問她要不自己到梅家報個信,如今也只能指望梅家替她出頭了。
沒想到這話一出,梅永珍卻死活不同意,也不准孫木頭去梅家報信。
孫木頭也急了,再沒人出頭,自己親娘就要被折磨死了,生死面前,咋還不讓回娘家報信?
梅永珍被逼急了才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孫木頭,只哭著說自己已經發誓,不再回梅家,也不讓孫家的人去梅家。
孫木頭沒曾想,自家居然跑到姥爺家做出這麼些沒臉的事情來,難怪自己娘沒臉回去,就是自己,聽了,也沒臉再去梅家了。
一時兩母子抱頭痛哭。
昨兒個,梅永珍被折磨的徹底倒下了,受了寒又沒休息,一下子發燒說胡話,也沒個人管。
孫木頭照顧了一宿,中途梅永珍就清醒了一次,只抓著孫木頭的手,說自己後悔了,又說自己對不起娘家,也對不起他。
又叮囑孫木頭,她估計是時日無多扛不過去了,這也是她的報應,這麼些年吸著娘家的血供養孫家的報應。
這個家已經不成一個家了,孫石頭被孫家婆子和孫大明養歪了心腸,又有那麼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媳婦,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她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木頭,哆嗦著從襖子最裡面,摸出一張銀票來,塞給了木頭,讓木頭在自己死後,找個機會,就繼續回鎮上做學徒去,也別回來了,攢點錢,將來在外頭娶個媳婦,成個家,她也就能瞑目了。
交代完這些,梅永珍就又燒得人事不知了,昏迷中一直喊爹娘。
就這樣,孫老二的媳婦還在外面說梅永珍裝病偷懶。
孫木頭偷偷打開銀票一看,居然一張五兩的銀票,他倒是有心想用這錢給親娘請個大夫,可看著家裡情形,只怕請了大夫也救不了娘的命。
一咬牙,他半夜偷偷地就翻牆出來,往梅家這邊來了。
他也只有小時候來過梅家一次,後來梅家跟孫家鬧得不愉快,娘親就再也沒帶他們兄弟兩回過娘家。
憑藉著模模糊糊的記憶,天亮後又一路問著人,才到了靈山村,聽梅永珍說靈山村最大最新的房子就是梅家,遠遠的一進村就看到了,順著路走過來的。
聽完孫木頭的哭訴,別說梅曉彤,梅長貴先氣炸了肺:「孫家這幫子混蛋!太欺負人了!小妹,咱們可不能看著不管啊!」
柳小橋看梅曉彤沉默著沒做聲,忙掐了梅長貴一把:「你激動個啥?先聽小妹怎麼說。」
梅曉彤沉吟了片刻,冷靜的看著孫木頭,問道:「那你找到我們,想讓我們怎麼做?」
孫木頭一愣,他只想著,找到梅家,梅家肯定能救自己娘的性命。
可梅曉彤這麼一問,他一時傻了,「小姨,什麼怎麼做?」
梅曉彤冷笑道:「孫木頭,你年紀比我還大,在外面當了一年的學徒,想必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吧?如今我們梅家是跟你們孫家斷了親的,然後我們聽你這麼一說,就急吼吼的去把你娘給搶出來,給她看病治好身體,然後再送回你們孫家去?」
孫木頭開始還沒想明白,有幾分迷茫的看著梅曉彤和梅長貴。
梅長貴也迷茫的看著梅曉彤,難道不行?
柳小橋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出來道:「木頭,你小姨是說,我們梅家憑啥要出這個頭?就這麼不疼不癢的將大姑姐給搶回來,治病看好了再送回孫家去被挫磨?然後再由我們梅家接回來看病?當我們梅家是什麼?把自家的臉送上去給你們孫家踩?」
孫木頭這才醒悟過來,臉色漲得通紅,忙搖頭:「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什麼打算?」梅曉彤問。
孫木頭愣住了。
「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吧!」梅曉彤起身,就往後院走。
孫木頭想伸手去攔著,可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是啊,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辦?如何來要求梅家?
梅長貴急得跺腳,看著梅曉彤的背影,想說點啥,又不敢說。
柳小橋瞪他一眼,示意梅長貴陪著孫木頭,跟在梅曉彤的身後追了上去。
到了後院,梅曉彤遇到了曉鵲,吩咐她去把梅曉鵲和梅長青還有天龍和天虎給喊到後院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上房的門。
如今這天氣冷了,大家都寧願貓在家裡炕上窩冬天,尤其是年紀大了的人,更是不愛動彈。
梅忠誠乾脆的就在屋裡做些木匠活,也算沒閒著。
梅曉彤推門進去,就看到梅忠誠正在刨木頭,李婆子在炕上坐著,手邊放著幾件衣服,借著外面的光補衣服。
見閨女和老四家的進來,李婆子放下針線,就招手讓梅曉彤上炕:「快上來坐著,外面天寒地凍的,來,喝口熱茶。」
梅曉彤接過熱茶,放在一邊,神情嚴肅的道:「今天孫家來人了!」
一句話,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梅忠誠頭都沒抬:「孫家跟咱們梅家沒關係了,把人趕出去!」
「來的是木頭,說孫大明死了。」
「什麼?」梅忠誠和李婆子都吃了一驚,停下來手裡的活計。
梅曉彤將孫木頭的話轉述了一遍,梅忠誠頓時坐不住了,
猛然站起來,身子搖搖欲墜。
被梅曉彤一把攙扶著坐到炕上,餵了一口熱水下去,又給按摩了幾下穴位,才勉強恢復了正常。
「快……快去孫家,把你大姐給接回來……」梅忠誠哆嗦著手道。
梅曉彤不慌不忙的給梅忠誠按摩,一邊道:「這事急不得,我讓曉鵲去叫大哥和三哥他們去了,大家一起坐下來商量一個章程了,才好去接人。」
梅忠誠急得把茶杯都給摔了:「人命關天!你大姐此刻還不知道怎麼受難呢!你們還有閒心商量章程?這要是去晚了,你大姐的命沒了怎麼辦?」
梅曉彤的神色一冷,豁然起身,看著梅忠誠:「既然爹這麼心急,那爹你自己去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
「你……你個不孝女……」梅忠誠氣得渾身都哆嗦起來。
李婆子不幹了,將炕桌一掀,劈頭蓋臉的衣服和針線都砸在了梅忠誠的身上:「放你娘的屁!我閨女哪裡不孝了?梅忠誠,你說這話虧心不虧心?你現在身上穿的,腳下踩得,每日裡吃的,哪一樣不是我閨女孝敬的?沒我閨女,你現在只怕還躺在床上動都動不得呢?還能有力氣指著她鼻子罵他?」
「這話老娘憋了十幾年了,今兒個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就你大閨女是你閨女?曉彤就不是你閨女了?你大閨女這麼多年給你孝敬啥了?你拿她當寶一樣?曉彤為咱們這個家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就一句話不到,你就說她不孝?」
「老娘就說自己生的那幾個兒子怎麼個個都白眼狼呢,原來根子就在你這裡!好啊,你不是心疼你那大閨女嗎?你咋不跟你大閨女去過?要你大閨女給你養老去?我告訴你,梅忠誠,這日子,老娘跟你過不下去了!合離!你滾到孫家去心疼你的大閨女去,我跟著曉彤!咱們一拍兩散!」
李婆子氣紅了眼,殺氣騰騰的看著梅忠誠。
梅忠誠一拍炕沿:「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合什麼離!都這把年紀了,還說這些,是不是要讓人看笑話?」
「笑話?老娘不是已經被人看了幾十年的笑話了嗎?還差這一天?告訴你,梅忠誠,我忍了你幾十年來,忍夠了!你說啥都可以,可你不能說我閨女不好!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老娘跟你過夠了,合離!誰不合離誰是王八蛋!」
李婆子這口氣憋在心裡十幾年了,此刻終於爆發了出來。
被曉鵲喊來的梅曉鵲和梅長青一進後院,就聽到了自家爹娘喊合離?
頓時頭皮都炸了,這又是咋滴了?好端端的,老四還是新婚呢,怎麼就鬧成這樣?
跟在後頭的天龍和天虎互相看看,這聽著自家爺奶喊合離,他們是裝沒聽到好,還是沒聽到好?
梅曉鵲和梅長青心裡著急,忙忙的衝進屋裡。
再一看,哎呦喂,老四媳婦還在屋裡站著呢,這都什麼事情啊!
還有小妹也在屋裡,咋也沉著臉,不勸勸兩人?
梅曉鵲和梅長青對視了一眼,忙一人撲向一個。
「爹,您消消氣,這是怎麼啦?」
「娘,快彆氣,快彆氣,有什麼跟兒子說啊——」
李婆子眼圈一紅,三言兩語的將方才的事情一說,然後指著梅忠誠道:「你們說說,你妹子說得哪裡不對了?你爹當日親口說的跟孫家斷了親的,如今就算是要去接你大姐回來,也得大家商量好了才能去,不然去了也接不出來人咋辦?莫非去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