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順片場裡，一個搭著老舊學生宿舍的場景前，滿懷理想的導演賴小飛，正比手畫腳地對著男女演員講戲。

  「這一場戲，你們要分手要分離了，不是掉幾顆眼淚就沒事的小事耶！你要知道你們再見就是兩年後了，你對他其實還有滿心的期待……」

  賴小飛教戲的聲音傳到隔壁狹小的工作間，然則正在審核拍片報帳單據的孫嘉樂卻是完全聽而未聞，只專心地詛咒著——

  「哪個死小孩敢報帳星巴克飲料一千，劇組的咖啡機壞掉兩天就想造反嗎？沒有買一送一，誰有錢喝星巴克！拍片的每一分錢，都是我拚老命找出來的，亂用者——死！」

  晚上就去買一台咖啡機！

  孫嘉樂在手機行事曆里寫上一條。

  隆隆隆，孫嘉樂抓起桌上轉成震動的手機。

  「嘉樂姊，我們的底片快沒了！劇情正進入高cháo啊，萬一賴小飛拍到正精采時……」

  第一次參與拍攝的免費攝影助理在房子另一頭哇哇大叫著。

  「放心，有我在。我昨天已經打電話叫底片了，下周一會送到。我也會跟賴小飛說，叫他底片給我省著點用，至少給我撐到下星期，因為銀子那時候才會進來。」

  孫嘉樂掛斷電話，繼續審核單據。

  隆隆隆……手機又響。

  孫嘉樂抓起手機放進牛仔褲口袋，下一秒就衝到片場門口去領便當。

  「多少錢？」孫嘉樂笑容親切地問道。

  「一共是一千五百二十元。」長著一顆青春痘的便當小弟好奇地看著這個盤著長發、長得很有氣質的女人。「你們拍什麼戲？主角是誰？」

  「拍愛情青春喜劇，女主角是宅男殺手祺祺。」

  孫嘉樂一看到便當小弟眼睛當地一聲亮了起來，馬上拍拍他的肩膀。

  「下次來我幫你跟她要簽名、電影上片時記得去捧場喔。然後，幫我們問一下你們老闆，明天起便當可不可以改成月結？我們省下這種每天算錢的時間，才可以撥空去跟祺祺拍照。」

  「沒問題！我回去問我爸，一定ok！」便當小弟信誓旦旦地說道。

  太好了，又有一筆錢可以晚點付嘍！他們劇組經費有限，能省則省啊！

  孫嘉樂笑容超燦爛地朝便當小弟揮手告別後，把收據塞回牛仔褲口袋，兩隻手各拎起十個便當就往裡頭走，力大無窮的表現與她纖細身影恰成對比。

  畢竟，從劇組小助理做到了掌握拍片生計的製片，就連攝影機和布景道具她都搬過，便當算什麼。

  孫嘉樂在角落的休息區里放下便當，看了下手錶，準備半小時後叫他們吃飯。然後，她還要跟片商開會，商量國外dvd版權的事宜、還有再確定後制時間、聯絡「免費」幫他們作了一首背景音樂的david看剪接第一稿，還要……

  「孫嘉樂！」導演賴小飛滿臉慘白衝到她身邊。

  「放心、沒事、有我在！」孫嘉樂也不問什麼事，一手先拉著他坐下，另一手就送上她保溫杯里的美式咖啡。

  賴小飛喝了兩口，臉上這才漸漸有了血色。

  「什麼宅男女神祺祺，我再也受不了她，她根本是朽木！」賴小飛抓著保溫杯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親愛的，你要知道若不是因為祺祺，投資者怎麼會願意拿出兩千萬拍片？我們的夢想實現，都是因為祺祺，她當然不是朽木，她是幫助你實現夢想的女神！」孫嘉樂握著賴小飛的手，杏眸亮晶晶地看著他。「女神不是人，你當然要對她多一點耐心。」

  「我就差沒男扮女裝下去幫她演了，我還不夠有耐心嗎？」賴小飛怒瞠著眼，豬肝色臉龐像是要中風一樣。

  「親愛的，你看祺祺演技已經磨出一點樣子了，昨天她的經紀人不是還來感謝你嗎？你將來可是造就明日之星的大導演啊！」孫嘉樂一臉崇拜地說道。

  「我怕我出師未捷身先死，片還沒拍完，就先被她的演技給嚇死！我沒法子跟她溝通！」賴小飛一跺腳，委屈地癟著嘴。

  「放心、沒事，有我在。我會跟祺祺說，跟她分享我之前失戀的心情，讓她很快進入狀況，好嗎？」孫嘉樂拍拍他肩膀，柔聲說道。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賴小飛

  ..

  雙臂一張抱住孫嘉樂，把臉龐靠在她肩膀。

  「凡事照辦。」孫嘉樂笑著說道，用嘴形無聲地對他身後的副導演杜俊說「沒事」。

  杜俊這時才上前，拉了下他的愛人同志賴小飛的手臂一下。「餓了吧，我去幫你拿便當。」

  賴小飛點頭。

  「沒錯，吃飯皇帝大，你先休息一下。叫杜俊幫你拿一個你最愛的雞腿便當，挑一隻雞腿最大的。你看你多幸福，祺祺中午只能吃水果餐，哪有這種香噴噴、油滋滋、肥嫩嫩的炸雞腿可以吃。」孫嘉樂拍拍賴小飛的臉，見他不情願地笑了，知道一切都沒事了。

  「謝謝。」杜俊提著便當拉著賴小飛一起走到門外。

  「我去外面吃，一個小時後開工。」賴小飛說道。

  「了。」孫嘉樂走到片場中央，大聲宣布：「各位親愛的朋友們，導演宣布放飯！一個小時後再開工！」

  工作人員一聽，知道導演心情應該已恢復平靜，個個雙手合十，對著孫嘉樂做出膜拜的動作。因為他們都很害怕導演會搶過場記板，打宅男女神祺祺的頭。

  「你們愣著做什麼？快點來領香噴噴的便當，晚了就沒得選了。」

  孫嘉樂一看工作人員像擠沙丁魚般地朝便當撲去，她笑著退到一邊，找著了祺祺的經紀人許大明，朝他揮了揮手。

  頂著兩丸黑眼圈的許大明，垂頭喪氣地走到她身邊。

  「導演罵什麼！我們祺祺已經很用心了，再哭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許大明憤怒地說道：「我們祺祺在外頭是別人捧在手心裡的寶，幹麼受他這種鳥氣！」

  「祺祺接拍了這部片，現在可是被大家稱為最懂得上進的宅男女神！事情沒那麼嚴重，放心、沒事、有我在。」孫嘉樂拍拍許大明的肩膀問道：「祺祺呢？」

  「在化妝間裡哭得慘兮兮。」

  祺祺要哭，怎麼不趁拍分手戲的時候哭呢？孫嘉樂心裡嘀咕，可腳步還是未停地走向化妝間。

  「我待會兒跟祺祺說，導演罵她是為了培養拍戲氣氛，一切都是導演用心良苦，如何？」她回頭對許大明說道。

  許大明對她豎起大拇指。

  隆隆隆……孫嘉樂的手機再次無聲地震動著。

  孫嘉樂看了一眼來電號碼，馬上立正站好。

  「我一會兒就去找祺祺。」她說。

  許大明點頭離開。

  孫嘉樂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先綻出一朵笑花，好迎接這通電影出資金主的特助打來的電話。

  「鍾大哥，這時間怎麼有空打電話來？你和李董要不要來探班？明天有一場戲很有趣喔。祺祺在裡頭的造型超可愛的……」孫嘉樂神采奕奕地說完，卻立刻肅穆起臉上神色。「是我在聽，您請說……」

  接下來的三分鐘，孫嘉樂從站著變成倚著牆壁，從倚著牆壁變成蹲在地上。

  最後，她乾脆坐在地板上，因為她已經被打敗了。

  「我知道的，謝謝鍾大哥特別打這通電話來。您好好保重，也請幫我跟李董問好。我什麼都沒有，但是請你們吃飯、聽你們說話的力氣一定是有的。如果有需要的話，請您務必再打給我。」孫嘉樂雙唇顫抖，可她的聲音元氣十足，像滿格的電池。「好……再見。」

  孫嘉樂掛斷電話，茫然地看著前方來來往往的劇組人員。

  鍾特助說，李董公司被查出違法超貸，現在已經宣布破產，銀行扣押了所有資金。李董原本允諾下周匯入的最後一筆五百萬資金，當然全都已經變成了——

  不可能的任務！

  孫嘉樂拔下頭上的木頭髮簪，及腰長發隨及落下，披覆了她一肩一身。她揉著脹痛的頭，覺得自己比賣火柴的小女孩還無助。

  因為她身後還有一個等著要用錢的劇組啊！

  「嘉樂，你沒事吧？」

  孫嘉樂抬頭，看到一臉擔憂的副導杜俊站在她面前，她反射性地開口說道：「放心、沒事、有我在。」

  「沒事才怪，你臉色白到可去客串女鬼了。」杜俊皺著眉說道。

  「我餓太久，待會兒啃兩個便當就沒事了。」孫嘉樂扶著牆壁站起身。

  「那你快點去吃飯。」杜俊上前攙她一把。「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因為我心寒！孫嘉樂在心裡吶喊，但卻強擠

  笑容，比了一個「ok」手勢。「快去吃飯吧。」

  孫嘉樂腳步虛浮地拿起最後一個便當，命令自己在最快時間內消化、吸收，因為便當不能浪費、時間不能等人。

  下周就要前進度假村拍片了。

  錢，她一定會找出來。畢竟李董幾百億都成了過眼煙雲，她這五百萬隻是小case啊啊啊……

  一切有她在、劇組由她罩。她可是上自找資金、下至訂便當，什麼都能搞定的萬能製片！

  「放心、沒事、交給我！」

  孫嘉樂對自己精神喊話完畢之後，在一具用舊報紙蓋起來的老機械邊坐下，整個人腦子卻還是呈現空白狀況。

  要命，她只是假裝自己是超人，並不是真的超人啊！

  她確實有當製作人的本錢，組織力好、人脈強、和企業界的關係不差，很會找錢、找置入性營銷。但之前幾次的電影資金順利入袋，是因為導演想拍的題材有新聞話題、導演能見度也高，還能賣出海外版權。

  但是，賴小飛只是初出茅廬的導演，二來這種純愛文藝愛情片，是靠著祺祺才找到這麼多預算的啊……

  雙林建設總經理關正平替亡父償還多年前工廠倒閉時積欠的三千萬薪資，當年的老員工直呼意外。

  突然間，孫嘉樂的目光盯住眼前舊報紙上的一則新聞標題。

  「雙林建設」？是那個以開發新市鎮聞名，並在許多精華地段都擁有收租大樓的「雙林建設」？

  天，他們接下來要進行拍攝的「雙林度假村」，就是「雙林建設」蓋的！這一定是老天爺在暗示她，關正平身為雙林建設的總經理、又代父清還舊債，應該是個大器的好心人。

  也許關先生會考慮投資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導演也說不定啊！

  孫嘉樂的杏眸瞬間迸出光芒，全身再度散發出無比能量。

  天無絕人之路，她知道一切都會沒事的！

  雙林建設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里，靜得能聽見兩位合伙人關正平和黃國富呼吸急促的聲音。

  五十多歲的董事長黃國富脹紅了圓臉，怒瞪著關正平。

  三十六歲的總經理關正平則是面無表情地回望著他。

  「我不會答應的！那個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買了能做什麼！用租的就可以了。」黃國富大聲地說道。

  「既然錢不著村、後不著店，那就表示地價便宜。就算公司不願用現金投資，銀行方面也願意貸款。」關正平推了下金邊眼鏡，銳利黑眸里儘是不容妥協的固執。

  「你連銀行都問好了？擺明了不把我放在眼裡。」黃國富一聽更火，嗓門提得更高了。「我是董事長，你是總經理，你還懂不懂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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