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不愧是杜大人

2023-12-22 17:36:11 作者: 汀水南
  而雅間裡的客人似乎對這冷寒恍若無覺,駐立在窗前凝眉遠眺,氣氛沉悶。

  店小二有心提醒,這冷風吹得久了怕是要受寒,可看了看客人貴重的衣飾,還是在換上熱茶後悄然離去。貴人們的性情不是一般人可以揣摩的,一個不好觸碰到客人的禁忌,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是頂不住雷霆之怒的。

  張同知對此確實毫無察覺,冷風吹在身上,也絲毫不能吹散內心的慌張。

  十三巷其實只是一個地名,而且就是他上京趕考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知道這個的人不在少數。

  他還有些把握不穩杜啟榮傳這樣的信給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大靖國,外地考生赴京趕考的落腳之處是有規定的,各地考生只能居住在會館指定的住處。張同知的老家在慶州,并州會館指定考生的聚集地便在十三巷。

  同一聚集地的考生都被稱為鄉黨,有守望相助之意。

  無論是哪一屆的考生,異地相見只要能說出聚集地的名稱,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互相扶持共同進退。

  據他先前打聽來的消息,杜啟榮也是慶州人,會寫出『十三巷』這三個字給他,也算情有可緣,不值得大驚小怪。只是張同知自己心裡有鬼,總覺得這三個字並不僅僅只表示如此輕巧的意思。

  這些年他刻意的讓自己忽略這三個字,是因為只要一想起,腦海中便自動浮現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還有悽厲的求救哀嚎之聲,驚得他夜不能寐噩夢連連。

  張同知閉上雙目回憶起往事,猶如揭開結痂的傷疤,痛得難受。

  去掉上層黑紅的硬殼,下面便散發出陣陣惡臭,其實下面全是腐爛的血肉,從來就沒有痊癒過。

  張同知年輕的時候家境貧寒,為了供養他讀書考功名,家裡花盡了所有的家財。

  他咬緊牙關,發誓一定要金榜題名,讀出個人樣來。可惜進京後一連兩試都名落孫山,無顏回家面對父老,便留在十三巷苦讀,以備第三次大考。

  其間他得到了同鄉賀公子的助資,為此他需要在備考的二年內做賀公子的貼身小廝,供賀公子差遣。

  這兩年間,不管賀公子的要求有多無禮,張同知都咬牙堅持了下來,就等著大考能出人頭地。可就在大考的前幾日,賀公子再次找上他,竟然要求他在考場上互換名姓,讓張同知為他替考!

  不然就威脅把他趕出客棧無處安身,且取消他的參考名額不能參加大考。

  這一命令就像晴天霹靂,粉碎了張同知的所有期盼。

  平日裡對賀公子唯唯諾諾俯首帖耳的他失去了全部希望,終於忍無可忍,憤怒之下謀殺了賀公子。之後他從容赴考金榜題名,從此與窮酸書生不可同日而語。

  殺人的事謀劃周密,竟一直隱瞞下來無人知曉。

  這便是張同知以為自己也忘記了這件事的原因,誰知道杜啟榮的到來,一張不大的紙張便勾起了所有的回憶。

  由不得他多想,實在是杜啟榮的路數不對。

  如果他真是只想攀同鄉之誼,那大可不必在上任之前私約自己,要知道杜啟榮的任命是蘭州府知府,是張同知的上官,即便為了表示親近也大可不必冒著違反官場規則的風險如此行事。

  雖然張同知心裡對整件事已經有了清醒的認知,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希望自己所分析的一切都是多餘的,這杜大人如今處境艱難只是想用標新立異的方法破局而已。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什麼活閻王,不過是世人溜須拍馬的說辭而已,那說到底那只是一個還不到而立之年的毛頭小伙子而已。

  張同知在窗前暗暗的為自己打完氣,只覺得底氣又足了起來,這時候才驚覺身上冰涼。

  本想關了窗再坐下來擺個高傲的姿態,卻不想一回頭便見到了『活閻王』杜啟榮的真身。

  張同知的目光在空中與杜啟榮相遇,那股凌厲讓他不由得一頓,並全身僵硬。

  這人不是來攀什麼同鄉之誼的!

  只這一個瞬間,他整個人便如墜冰窟,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那點自信蕩然無存了。

  面前的人其實十分年輕,面貌俊朗,有如翩翩世家子,但只要接觸到他那雙狹長眸子投過來的慵懶目光,便立即改變看法。

  氣場是個玄妙的東西,明明看不見也摸不著,卻偏偏感受得到。

  年輕人步履輕慢的進門,再從容自若的在自己的面前落座,優雅美好得如同一幅水墨山水,但從他身上流泄出來的氣勢莫名的讓人感覺到壓抑。

  張同知到了此時才猛然驚醒,『活閻王』之名絕對實至名歸併非浪得虛名!

  「見過知府大人!」

  他明明是要聯合宋大人等人共同抵制這位新任的知府大人的,可見面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泄了底氣,十分盡職盡忠的低頭拜見,把自己擺在了知府同知這個下屬的位置上。

  「張大人免禮。」對方只是輕輕頜首,仿佛對他的心理歷程全然無知,「今日邀了張大人來只是敘舊,與公事無關。」

  這句話落到張同知的耳朵里,讓他五味雜陳。

  自己明明期盼的就是這句話,但現在真正聽到了,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很好,看來張大人並沒有忘記十三巷,也沒有忘記慶州府鄉黨。」年輕人又開口了,聲音醇厚得如同陳年老酒,不緊不慢,字字動聽。

  可這種速度對於張同知來說卻不亞於一場誅心的折磨,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聽到什麼了。

  沒有忘記十三巷,也沒有忘記慶州府鄉黨,十三巷與鄉黨這明明可能是一個意思,卻被分開來說,意味就有很多種解讀。如果說在他還沒有俯首之前,可能還有心情向好的方向去臆想一下,可如今卻完全沒了分析的心思。

  張同知掩藏在內心的秘密就好像頭頂高懸了一柄長刀,隨時都會落下來。

  是個人都希望拖久一點,久到出現刀不會落下的變數,可這會兒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句話,那就是:長痛不如短痛。

  對方還是直接給他一刀吧,這種等著裁決的過程實在太折磨人了。

  他是這麼想的,也很自然的這麼做了,只聽得雅間裡撲通一聲,張同事已經跪坐下來,如同一團癱軟的軟泥。

  「看來張大人是個聰明人,已經明白了本官寫出的十三巷是什麼意思!」年輕人嘴角彎彎,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親切得猶如至關好友。

  果然!

  等來了裁決。

  可張同知的心境意外的沒有絲毫波瀾,反倒像卸下了千鈞重擔一般,結結實實的鬆了一口氣。

  身上背負人命的秘密實在太過沉重,這幾十年來壓抑得他從來沒有真正的舒心,但如今這個秘密已經被人知曉,再無隱瞞的必要,只覺得渾身輕鬆了。

  「任憑杜大人處置。」

  「從現在開始,十三巷懸而未決的那起殺人案便煙消雲散了,張大人可知道要怎麼做?」年輕人的神色並沒有任何變化,連笑容都一寸不變。

  地上張同知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剛才說他是心甘情願的赴死也並沒有錯,但這一刻的驚喜卻也真真切切的存在。

  好死不如賴活著,如果能活著誰想死啊?

  如果說前一刻於張同知是無奈的認命,那這一刻則是激動得像上了天堂。

  這份壓在心頭幾十年的恐懼總算能徹底的遠離自己而去了。

  張同知看了眼面前的人,確信他能查到自己的秘密,肯定也有能力替自己解決麻煩,這份直覺毫無根據卻向來精準無比。

  「知道,知道,杜大人於下官有重生之恩,有如再生父母,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下官也義不容辭!」

  再生父母。

  這個形容詞讓杜啟榮挺膈應的。

  他看了看地上肥碩遲緩,且比他年長二十歲的張同知,再看了看玉樹臨風風華正茂的自己,忍不住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這全國上下的官員啊!

  要不是據他掌握的情況,這個張同知在職期間還算勤勉,而且當年的事也算事出有因,他還真的不想網開一面。

  其實在他被流放之前,便已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個樣子,早早便著人打探了蘭州府一應官員的底細。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張同知最好拿捏。

  當年的舊事就是一個極好的把柄。

  估計張同知自己都不知道,當年那個賀公子想要賄賂考官考場做作弊的事情一早便露出了端倪,只因他莫名失蹤事件便不了了之了。

  若沒有張同知下手,他也命不久矣。

  現在由他把這個人情送出去,便可收服一員得力幹將,這波操作不虧。

  杜啟榮的嘆息清晰的落入張同知的耳里,嚇得他生生的打了個冷顫,辭行出來後疾步向府衙而去。

  薛義一直尾隨在杜啟榮身後,見到張同知慌張的樣子,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忍不住讚嘆一聲,「不愧是爺看好的杜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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