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8章 泉城雨天

  趵突泉是一個開闊的泉池，差不多是見方的。平日裡池裡的水清極了，游魚水藻，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泉池中央偏西，有三個大泉眼，水從泉眼裡往上涌，冒出水面半米來高，像煮沸了似的，不斷地翻滾。三個水柱都有井口大，沒晝沒夜地冒、冒、冒，永遠那麼晶瑩，那麼活潑，好像永遠不知疲倦。

  今天，朱由校盯著趵突泉翻滾的泉水，越看越覺得滲人。也許是天色不好，也許是皇帝心情不好的緣故。皇帝心情不好也是有理由的，從京杭大運河往濟南走，天子發現離運河越遠老百姓的日子越貧窮，治安越不好。甚至在通往濟南的水路上，皇帝遇上了劫財害命的河盜。

  皇帝遇上的這伙河盜人數很多，足有百餘人。為首的賊人叫黃龍，他身材長大，濃眉毛，大眼睛，紅臉皮，鐵絲般髭鬚，銅鐘般聲音。他擅長使大斧頭，一身的水上功夫，讓他成為當地的噩夢。看到天子的御船很大，黃龍覺得這一定是裝滿貨品的商船，就起了歹心。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回遇上他惹不起的真龍了。

  朱由校在離京的時候考慮過安全問題，因此他的行船中放滿了武器裝備，他也嚴格要求隨身護駕的錦衣衛提高警惕，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水賊雖然手持鋼刀，都是亡命之徒，但是他們並沒有什麼弓弩等遠程武器。朱由校的船艙里放著二百副嶄新的強弩，人手一個足以射殺這些膽大包天的河賊。

  河賊首領黃龍武藝高強，他率先跳到皇帝船上與護衛展開了白刃戰，還真的傷到了幾個錦衣衛，奈何雙拳難敵四手，黃龍最後被逼到角落裡用弩箭射成篩子了。朱由校派錦衣衛王陽武去濟南府衙送水賊頭領黃龍的屍首。後來錦衣衛回來匯報，皇帝才知道，這個黃龍是本地的一個臭名昭著的大盜，他已經犯下了數百條人命案子了。

  太監曹化淳看著天色不好，烏雲密布看似要下雨。他勸臉色同樣陰沉的皇帝去找間客棧住宿，朱由校也覺得在外面逗留有些胸悶，同意了曹化淳的建議。在趵突泉旁邊，正好就是全濟南府最大的酒樓兼客棧——清泉樓。也許是天氣的緣故，清泉樓里的客人並不是很多，顯得有些空蕩。

  清泉樓是一處三層樓的建築，從外面看恢弘氣魄，從裡面看雕樑畫棟，前面是賣酒賣飯，後院則是給旅客居住的店舍。皇帝等一行人，在上三樓的雅間之前先點菜。清泉樓的招牌菜是糖醋黃河鯉魚，該店廚師將黃河鯉魚養在水池裡，讓顧客當場挑選，並活殺製成菜餚上席，所以頗得食客青睞，聞名遐邇。朱由校點了一條大肥魚，店夥計當場殺魚送到廚房烹飪，皇帝再點了幾樣大菜就上三樓雅間等待休息了。

  三樓雅間的窗戶正對著趵突泉，食客們可以一邊吃一邊觀賞美景。牆上掛著北宋詩人曾鞏的一首叫《趵突泉》的詩作：

  一派遙從玉水分，暗來都灑歷山塵。滋榮冬茹濕常早，澗澤春茶味更真。

  已覺路傍行似鑒，最憐少際涌如輪。曾成齊魯封疆會，況托娥英詫世人。

  朱由校讀完詩，看向外面的天空。天黑得像墨染一樣，雷聲一陣一陣滾動著由遠及近，閃電在雲縫中跳動著，涼颯颯的風橫掃而過，捲起泉水中的涼氣直撲人面，頓時吹淨了皇帝夏季一身的燥熱。風滾雷動之後，又是一片寂靜。寂靜得讓朱由校的右眼皮老跳，好像要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天子沒等太長時間，店小二把糖醋黃河鯉魚端上來了。這道菜廚子在製作時，先將魚身割上刀紋，外裹芡糊，下油炸後，頭尾翹起，再用著名的洛口老醋加糖製成糖醋汁，澆在魚身上。最後呈現出的結果就是色香味俱全：色澤深紅，外脆里嫩，香味撲鼻，酸甜可口。皇帝夾魚肉送到嘴裡，筷子就停不下來了。

  除了河鮮，朱由校還點了湯菜和燒烤。湯菜是奶湯蒲菜。蒲菜是濟南大明湖的特產之一，它是香蒲的嫩根，色白脆嫩，入饌極佳。濟南當地廚師們用肥雞、肥鴨和豬骨一起煮湯，並且適當地加入雞肉泥，吸收湯里所有的雜質，於是便有了「清湯」。廚師們在「清湯」里再放入骨頭一起煮，使骨髓溶入湯里，於是就成了色澤乳白、鮮香味濃的「奶湯」。用奶湯和蒲菜烹製成肴饌，脆嫩鮮香倍增，入口清淡味美，素有「濟南湯菜之冠」的美譽。

  燒烤則是烤全豬，清泉樓用特製的爐子烤一整隻豬。此肉肥而不膩，皮酥肉嫩，異香別具，回味悠長。烤肉的吃法多種多樣，既可做酒肴又可做飯菜。單吃鮮香可口，不同的部位具有不同的特色。

  烤豬中間部分的兩條裡脊是最好部位，其肉色質鮮艷，嫩而好嚼；再向下是腱子肉，其特色是瘦肉為主，有咬嚼，作為酒肴甚佳；前胸肉瘦無亂絲，質量好，營養高。整個烤豬最珍貴的是「家雀頭」，一頭整豬只有兩個，其重量不過二三兩左右。若把烤肉與白菜或豆腐一起燴制，則更是別具風味。朱由校喜歡燒餅卷著烤肉吃。

  烤肉端上來的時節，天上稀稀落落地灑下雨點子，打在酒樓前面的青磚地上發出時緊時慢的沙沙聲。等到眾人吃到一半的時候，雨下的越來越大，雷聲越加猛烈了。

  天上的雷響的令人恐怖，閃電時而像幡嫡虬枝，實則如金蛇行空，陡地從雲縫後竄出來，將陰森森的濟南城照得一片慘白。青磚地上的積水被雨點打起大片的水泡兒。嘩嘩的雨聲和不時轟轟作響的霹靂聲交織在一起，仿佛宇宙間什麼都不存在了。

  這樣的天氣是小商小販，干苦力的人最不喜歡的，所有的小買賣都得暫停。然而對待在酒樓里的人朱由校來說，這種雨夜讓人舒適愜意的很，盛夏的暑氣被雨水澆滅，美食的香味鑽進皇帝的鼻子。

  濟南城的大雨下到子夜時分才停止，風停雨住，月亮偶爾從雲縫中灑下一片清光，照著闃無人聲的街巷，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在此時節，朱由校放下複雜的思緒，沉入夢鄉難得睡到了日上三竿。

  皇帝起床吃早飯的時候，清泉樓里已經來了不少食客，變得熱鬧起來。朱由校每到一處地方都會跟當地的店夥計打聽一下，當地有沒有什麼欺男霸女不受官府制約或者與官府勾結的地方豪強。到了濟南也不例外，

  問話的店夥計看面相二十幾歲，是一個聰明伶俐之人。酒樓來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是最好的信息集散地。朱由校給了一小塊碎銀，店小二急忙收下，想了想回答說：「謝謝大爺的賞賜，我們泉城本地倒是沒有什麼厲害人物，但是離此不遠的新城王氏家族倒是比較囂張，不要說百姓惹不起，官府的人也惹不起，他們可以說是勢凌東省啊！」

  「勢凌東省這個詞過了吧，在山東最有威望的不應該是衍聖公家族和朱家的藩王嗎？他新城王氏家族有什麼了不起？」

  「客官，您這就不知道了，衍聖公和王爺們雖然地位尊貴無比，但是他們畢竟沒有過問政事的權力。但是新城王家就不一樣了，人家有人在朝里做官，朝中有人好辦事啊。在我們這裡，山東巡撫也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就是皇上來了，也得讓他三分！」

  「在朝廷里當大官的多了去了，怎麼他們新城王家就特殊？」朱由校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怪異，他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他們新城王家祖孫三代出了十二個進士，他們家可是出過一個兵部尚書叫王象乾，那可是皇帝面前的紅人。」

  「一個家族出了十二個進士，還是在祖孫三代的時間裡，確實厲害。」朱由校有些明白了，十二個進士在明代意味著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但是他對「王象乾是皇帝眼前紅人」這個說法有些疑惑，誰傳的謠言。這就是朱由校的無知了，在萬曆朝，王象乾確實是神宗信任重用的大臣。

  「可不是嗎，客官你還有別的事嗎？」

  「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去吧！」經過這次對話，朱由校對王家很感興趣，想了解一下。但目前他更想做的還是先遊覽一下泉城。

  「三面荷花四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這是對泉城景色最好的寫照。濟南因獨有的地理特質，三面環山，泉眼豐富，城中流水，湖鑲城中，且北傍黃河，南依泰山支脈，在歷史上受到了不少遊人的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