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繁忙

  一個農民擠開人群，著一個孩子跳下田埂，蹣跚著朝這邊衝過來。

  蒼松和翠柏連忙上去攔人，同時最生氣。

  真是的，他家大人是太常寺卿，怎麼會是神官，人都認不清，還求什麼啊！

  那男人擠來，無望地跪在地上，悲啼流涕：「大人，大人，都說您福分無雙，求您分一點給我兒子啊，他還那么小，還沒來得及長大，我捨不得他，求您了……「

  姜如皺起眉頭。

  又叫神官大人，卻又說是福分無雙，而福分無雙，卻是有關「福卿「這個官職的來源。

  這男子簡直語無倫次。

  到底是不是陷阱呢？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好些人都在幫著這男子求情：「是啊，他家三代單傳，又是死了妻子的，這孩子死了便絕後了。「

  不管是不可能的，姜如當機立斷：「我去看看。「

  便算對方有陷阱，她在前頭擋著，祁樹在背面撐著，也能多餘地可以避讓應對。

  「你別管。「祁樹攔住她，舉步朝那男子走去。

  姜如不贊同：「阿麟！「

  祁樹回過身子來看著她粲然一笑，眉眼之間俱是自信：「你看著我。「

  姜如長長地出了一口，沒有再阻截他。

  祁樹揮退蒼松和翠柏，蹲到男子眼前，溫聲道：「你的孩子怎麼了？「

  男子正哭得難以自抑，突然看到一張漂亮、高貴的臉近距離發此時自己眼前，嚇得打了個嗝兒，臉漲得通紅，什麼都說不出來。

  蒼松不耐性：「我家大人問你話呢！「

  男子越急，卻是越說不出來：「我，我，小人，小人……「

  他懷中的孩子衣衫單薄，泥垢滿身，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祁樹便脫了的狐裘，鋪在地上：「放他下來。「

  「這，這……「男子反而不敢了，哭著道：「我賠不起這麼貴的狐裘。「

  祁樹突然便紅了眼睛，聲音卻是愈加溫和：「不要你賠。「

  蒼松上前，幫著將孩子放在狐裘上。

  祁樹伸手去探那孩子的額頭、鼻息、脈搏。

  苗條白淨的手指落在孩子儘是泥垢的身上，愈加顯得瑩白如玉。

  蒼松和翠柏皺起了眉頭，自家少爺那麼愛潔淨的人，此時卻……

  祁樹卻是半點不嫌棄，溫和地道：「這孩子是病得重了，送到城裡醫館去看吧。「

  男子哀哀地道：「我……「

  祁樹擺擺手，讓他沒有再說。

  交託蒼松拿出半丸藥化給那孩子吃，又將狐裘包起孩子，指著李老漢道：「趁著天色還早，你趕緊隨著他走，他會送你去醫館。「

  男子看看那狐裘，再看看祁樹，跪下去，結堅固實地給他磕了個響頭，起孩子，飛也似地隨著李老漢走了。

  佃戶們鴉默雀靜，全都盯著祁樹看。

  像是不敢信賴，他居然會幫那對不幸的父子。

  祁樹並不多言，轉身指點了最後一處標誌，便道：「我們走吧。「

  話未說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姜如心疼極了，立馬便要脫大氅給他。

  祁樹捂著嘴，看著她淺笑搖頭：「讓我活得像個男子好不好？「

  稠人廣眾之下，堂堂太常寺卿要靠一個女人脫衣照謝，夠嚼很久的舌根了。

  姜如停動手，看他在她眼前一步步走遠。

  田野蕭疏，他背影清癯猶如一柄蛇矛，立在宇宙之間，堅定，強韌

  姜如覺得，他身上發生了一種隱然的變更。

  他從前在守山鎮時，人在笑，但對待鄰里農民的眼光是涼的。

  可適才，他看那父子時，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是溫柔的，寬厚的，並不完皆在做戲。

  她既憂且喜，憂的是他的心變軟了，這在爭鬥中並不是什麼功德。

  喜的也是他有了慈憫心，身居高位，如果對庶民沒有慈憫之心，將是一件很可駭的事。

  她沒有隨著他上去，而是示意蒼松和翠柏趕緊跟上。

  待到祁樹走遠，她聽見佃戶們小聲研究。

  研究的聲音很小，似乎是銳意不讓她聽見，因為她一看他們，他們便下意識地停下話頭。

  姜如乾脆不管，低著頭繼續忙事，心經飛到祁樹那邊去了。

  姜立道：「店主去忙吧，這裡交給下仆便好。「

  她求之不得，交託了幾句，快步離開。

  姜立目送她走遠，微不可能聞地嘆了一口。

  一個農民大膽地朝他走來，問：「兄弟，適才少爺是福卿大人嗎？「

  姜立很認真地回覆：「是，從前是福卿大人，此時是太常寺卿了，他叫祁樹，是從齊國接回太子殿下的祁樹，而不是叫做謝漪瀾的神官大人，曉得嗎？「

  農民反覆念叨：「祁樹，太常寺卿，謝漪瀾，神官大人……「

  他笑起來：「我記著了，這位大人真是不一般呢。心眼真好。「

  他歡喜地走回來，大聲和其別人性：「是太常寺卿，祁樹，不是神官大人謝漪瀾，曉得嗎？「

  那些人連連點頭。

  有人性：「之前在城裡見到過神官大人，威風，周圍皆人，持刀拿槍的，都不能湊近半步的。這個太常寺卿大人真不一般。「

  姜立落寞地笑了笑，低下頭很認真地辦事。

  他雖比祁樹有大出息，卻能把小事做好，不讓店主有後謝之憂。

  忽見蒼松走來，道：「立哥，我家少爺有請。「

  暮色臨，室內一片朦朧。

  屋角的黃銅炭盆里炭火燒得通紅，祁樹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白色狐裘委地，苗條白皙的手輕輕搭在扶手上，安逸出塵，瘋子無雙。

  姜立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垂手而立，恭尊敬敬地道：「大人。「

  「坐。「祁樹睜開眼睛，指指眼前的凳子。

  「下仆不敢。「姜立低眉垂眼。

  祁樹勾起角微微一笑，淡淡地看著他。

  不多時，姜立便覺得滿身發熱，無數盜汗搶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祁樹的眼神其實太過犀利，落在他身上似乎針扎似的，讓他所有的心理都無處遁形。

  便在他撐不住時，祁樹突然輕笑了一聲。

  姜立神魂俱晃，強作鎮定，站直不動。

  「你最好。「

  祁樹道：「不愧是小小年紀便能潛藏年齡，抓住機會轉變運氣，又不動聲色，小小年紀便爬到辦事地位上的人。「

  姜立愣住：「大人，下仆……「

  祁樹並不給他辯白的機會，輕輕豎起右手食指，淡淡地道：「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姜立不知他是什麼意圖，乾脆閉口不言。

  「，似你這般年輕，這般膽大，這般聰敏的，倒真是沒見過幾個。「

  祁樹看著姜立，神志平易，卻隱然透著上位者的清高睥睨。

  這不是存心造作的，而是自然流露出來的威儀高貴。

  姜立的背脊不知不覺挺得更直了一些。

  「有志氣。「祁樹淺笑起來：「如果我再給你一個為官為宰的機會，你怎麼想？「

  姜立的瞳孔快放大，不敢置信：「大人在說什麼？「

  「我在說，你對謝漪瀾總是騷擾鉗制你們姑娘，有什麼觀點？「祁樹眼神暗沉，不辨喜怒。

  姜立下意識地道：「並沒有這些事。「

  「是麼？「祁樹淡淡地道，苗條的手指輕輕敲著扶手，看著炭盆默然不語。

  室內的空氣莫名呆滯起來，讓人喘氣。

  半晌，姜立輕聲道：「大人，能讓人不再兇險店主，下仆做什麼都可以。「

  祁樹這才正眼看向他：「既如此，你便按照我的交託行事。記著，此事無需告訴你們店主。「

  姜立下意識地道：「……「

  「她曉得了並沒有什麼意圖，前方有石頭絆路，那我們便給她挪開，讓她好走一點便是了。何必事事稟告，讓她徒增煩惱，你說是不是？「

  祁樹的聲音溫和柔柔，帶著諄諄告誡的滋味。

  「是。「姜立單膝跪地，施禮：「願為大人差使。「

  祁樹點點頭：「不該想的別想，我會給你一個如花似錦的好出息。「

  莫非，他是曉得什麼了嗎？

  姜立心神俱盪，久久不能語言。

  祁樹卻閉上眼睛，輕輕道：「去吧，她如果問起，你便說找我扣問溫泉的事。「

  「是。「姜立卻行退出，經由廚房時，嗅到一股熟識的香味。

  他情不自禁往廚房走去，看到姜如和阿米在灶前繁忙，做的都是祁樹愛吃的東西。

  他靠在牆上長長地嘆了一口，轉過身，堅定不移地往漆黑里走去。

  當夜，祁樹並未在莊子裡久留。

  吃過晚飯他便去了凌霄神殿，姜如則留了下來。

  她要把莊子重新決策一下，房子也好，人員也好，都要調解修理。

  宋老帽伉儷留了下來，宋御史家裡經養不起他們了，而伉儷二人又無後代，更無去處。

  姜如乾脆仍然留宋老帽做莊頭，讓他去把從前宋家的佃戶收攏起來碰個頭，問明哪些人喜悅過來做工。

  這回要做的事又和在枚州、留仙時不一般。

  從前是只種菜蔬和藥材，這裡因不希望開菜蔬店，因此是只種夠自家和酒樓用的菜蔬便可，別便是種稻米。

  再一個便是修建菌菇房，蒔植新鮮的銀耳、木耳、香菇。

  姜如的希望是，菜蔬和稻米都可以僱人種，菌菇還是要再買人，把身契攥在手裡。

  宋老帽得了這個機會，最愛護，四處籠絡挑選分內勤勞、地種得好的農民，半點不敢打發。

  他妻子更是里里外外忙個連續，把莊子修理得潔淨清爽，如此，雙方都很滿意。

  姜如忙到雞叫才，次日醒來經天光大亮。

  阿米進入奉養她梳洗，道：「周家是使人過來問過好幾次了，像是有什麼急事。「

  姜如快修理穩健，命狗剩兒：「你去告訴他，我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