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敵意

2023-12-21 19:51:40 作者: 炎月紅顏
  姜如一般迫臨江姜雲,聲音低如私語。

  江姜雲猶如被咬了一口。

  她驚恐地看著姜如。

  最後一點陽光在宏偉的城牆後沉下去,留了一絲血紅在空中。

  姜如的頭髮、臉頰、眼睛,乃至笑容,都透著不祥的血紅之色。

  江姜雲莫名生出一種驚怖之感。

  這種驚怖之感從內心生出,而後便像藤蔓的枝,延伸向五湖四海,將她整個人挨挨擠擠地圍繞起來,纏得她透氣來。

  她想問姜如到底曉得什麼,可明智告訴她,什麼都不能問。

  她擠出一個輕視的笑容:「顛三倒四!我有什麼可遮蓋的?搶?本便是我的東西,為什麼是搶?我便是拿回來而。」

  姜如高深莫測地看著她。

  衛隊越來越近,姜如半點畏懼後悔的模樣都沒有,反而笑得愈加燦爛。

  「止!」江姜雲舉起手。

  衛隊朝她行了一個禮,整潔劃一地退到一旁。

  「三天後見。」江姜雲兇險地朝姜如一笑,轉過身,大步朝車走去。

  須臾之間,神官府的人便走了個干潔淨淨。

  便連之前昏迷過去的老嬤嬤,也被人抬走了。

  姜如問阿米和姜傑:「你們沒事吧?」

  「最好。」阿米遺憾地道:「我的膽子還是不夠大,沒有姜傑那麼伶俐。」

  姜傑笑而不語,當打手也是要審時度勢的。

  有的人不能動,有的人得抓緊時間弄。

  「不要緊,以後有的是機會給你操練。做著做著便熟了。」姜如放下車簾,「我們回來。」

  馬車駛動,姜櫻撲到她懷裡:「姐姐,我適才好畏懼,你怎麼便不怕呢?」

  姜如道:「冤家路窄勇者勝,我為什麼要怕?」

  她如果一點依仗都沒有,必定是怕的。

  但從今日起,她背後有了江氏,有了太子一系,又有祁樹,她為什麼要怕?

  江姜雲手裡捏著她的小辮子,她也捏著江姜雲的——

  威逼,她雖是憑據某些跡象猜的,但八九不離十,江姜雲和謝漪瀾之間一定出了大問題。

  而且江姜雲非顧忌,雖不曉得具體,卻大概礙是一把好刀。

  「姑娘,前面又有一輛車蓋住路了。」

  狗剩兒真是擔驚受怕,這京城裡的朱紫,怎麼都稀飯動不動便來個攔路找茬?

  姜如掀開車簾往外看。

  此時天經黑盡了,她的車便刻便要轉入順城街。

  而那輛車,便停在順城街口。

  尋常無奇的青幄小車,車頭上掛著一盞精緻的血色宮燈。

  趕車的是個老頭目,坐在車轅上佝僂著腰,彷佛是著了。

  別的,並沒有半個侍從。

  這一輛車和連續沒有出面的主人,卻在無形中給了她壓力。

  阿米輕聲道:「這左近起碼有十個以上的宗師。」

  那便是說,這些宗師全都潛伏起來了。

  對方很不好惹,且不知深淺。

  姜如問車夫:「街道不算窄,你有掌握從一旁擠過去麼?」

  車夫捏了一把汗,覺得這個事兒有點難辦:「黑燈瞎火的,且,他便在路中間……」

  「我曉得了。」姜如給阿米比了個手勢。

  阿米便下了車,走到對方車前行了一禮,朗聲道:「老伯,您擋著我們回家的路啦,還請您稍許往旁挪一挪。」

  車夫耷拉著腦殼,沒有半點反應,似乎著了。

  阿米握緊兵器,再往前幾步,大聲道:「老伯,請您挪一挪車!我們要回家!」

  車夫極端遲鈍地抬開始來,靜靜地看著阿米。

  一股可駭的威壓和煞氣自他身上傳來,剎時,阿米便汗濕衣衫。

  太可駭了,她今生從未碰到過如此可駭的人。

  不能服輸,阿米咬緊牙關,舉頭挺,死命對峙。

  姜如發覺到了不對,她立馬叫阿米:「回來,我們繞路!」

  短短几步路,阿米卻走了很久。

  每一步,都重逾千斤,每一步,都似乎踩在刀尖上。

  背後的眼光厲害如刀刃,帶著最深的惡意與殺氣,令人人心惶惶。

  那是與江姜雲部下那些人,不一樣的兩個級別。

  將至車前,阿米雙腿突然一軟,險些跌倒下去。

  正驚恐時,一雙溫軟的手穩穩地扶住了她。

  姜如站在車前,將她護在背後,靜靜地看著那輛車:「敢問尊駕是誰?有何貴幹?」

  趕車的老頭靜靜地看著她,車上的人始終默然不語。

  姜如握緊針筒,和趕車的老頭緘默對視。

  她發覺到了對方隱隱發放的煞氣。

  她能體味阿米的驚怖,便如小動物們碰到張屠戶時的驚怖。

  正如張屠戶能發覺到來自於錢子謄等人的煞氣一般。

  可她不怕,宇宙最大的事,死活而。

  夜風將姜如身上的衣吹得獵獵作響,她俏立,似乎風雪之中的白楊。

  青幄小車上的大紅宮燈快速地扭轉著,將斑駁的光影灑落在老頭的臉上、身上。

  似乎一個人,被開水燙過之後,掉下了燙熟的皮,留下斑駁的紅。

  詭異而可駭。

  阿米和錦繡將姜櫻牢牢護在背後,姜傑和張供奉、狗剩兒等暗暗握緊了刀。

  車夫抓緊韁繩和馬鞭,隨時計劃快接應並逃走。

  老頭突然嘆了口,閉上眼睛。

  「是這麼一個人啊。」他說。

  夜風起,凜冽而刺骨,將他的聲音吹得分崩離析。

  傳到姜如的耳里,便只剩下三個字「一個人……」

  青幄小車的車簾突然打了起來。

  一個穿著玄色寬袍的人下了車,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他的體態高而瘦,每一步都走在直線上,腳步大小仿如果測量。

  他的臉帶著神官家屬專有蒼白和淡漠,眼神淡漠而冷血。

  是謝漪瀾。

  姜如握緊了針筒。

  她緘默地看著他,一聲不響。

  謝漪瀾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來,靜靜地鳥瞰著她,一般一聲不響。

  也過了半個時候那麼久,也可以只是過了一剎時。

  姜如聽見他的聲音響起:「今日的事,給你添困擾了。」

  姜如聽見聲音嘲諷極了:「放了瘋狗到處亂咬一氣,只是一句添困擾了便算了麼?」

  謝漪瀾皺起眉頭,很認真地看著她,眼裡的淡漠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思量。

  姜如很後悔,她曉得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毛病。

  她不該用如此冤讎嘲諷的語氣和他說話。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換了其他一般人,在如此重要的日子,接二連三地被找困擾,想必性格也好不到何處去吧?

  「那你要如何才滿意?」謝漪瀾並沒有生氣的跡象,他看著她,語氣很清靜:「你說,我能做到,我一定賠償你。」

  姜如的內心剎時被憤怒焚燒了。

  憑什麼呢?

  他當初,是不是也是如此和江姜雲說的?

  你滿意,我能做到,我一定賠償你!

  因此,他冷血地任由江姜雲熬煎死了她!

  不,應該說,他和江姜雲一起熬煎死了她!

  她輕視地道:「倘如果我要江姜雲的命呢?」

  謝漪瀾皺起眉頭,似是在認真思索這件事的可能性。

  過了一下子,他很認真地回復她:「這個生怕不可能。謝氏需要姜氏。我不能因為原因,斷了族中其他人的生氣。」

  「呵……」姜如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是巴不得族中其他所有人都默默無聞,乃至死去,全都不足你呢。」

  她想起了祁樹。

  謝漪瀾顯然也想到了祁樹,他勾起角笑了笑,用一種寬饒的語氣說:「你們都還很年輕,不太反應這中間的有些事。我會打壓他,與不讓族人活下去,是兩件不一樣的事。」

  活了兩輩子,姜如第一次看到謝漪瀾笑。

  笑得最好看,可她悵恨這種笑,更悵恨謝漪瀾那種自以為是的寬饒。

  她問:「神官大人,你的理想是什麼呢?」

  謝漪瀾毫不遲疑地道:「兼濟宇宙!」

  姜如諷笑:「你曉得什麼是宇宙嗎?」

  謝漪瀾不語,只默然地看著她。

  姜如突然很煩,她不耐性地擺盪了一動手臂:「你們伉儷到底想幹什麼?看不慣祁樹,便去對付他啊,為難我一個弱女人做什麼?」

  「你不是弱女人。」謝漪瀾很認真地說。

  「不,我是!」姜如痛心疾首。

  有許多的恨意,在她的身子裡埋藏了許多個年齡之後,在這個突然冷下來的秋夜裡破土抽芽,猖獗滋生。

  謝漪瀾看到她眼裡毫不掩蓋的敵意,並不料外。

  他靜靜地站在那邊,靜靜地看著她,輕聲道:「真遺憾,你不稀飯我。」

  姜如氣得笑了:「真好笑,我應該稀飯你嗎?你又不是金子銀子。」

  謝漪瀾很認真地思索一會兒,很認真地回復她:「如果你稀飯金銀的話,我有不少,可以都給你。」

  姜如便連笑都懶得笑了,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他:「其實,你有點不正常吧?再否則,便是個臭不要臉的垃圾?」

  謝漪瀾有些吃驚,似乎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如此罵他。

  默然一會兒後,他淡淡地道:「我便不正常,我如果正常,便做不到神官這個地位。」

  姜如有種對牛彈琴的疲乏之感。

  隨便,她又聽謝漪瀾說:「你罵我是個臭不要臉的垃圾,我不太清楚為什麼。周密想了想,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頓了頓,很認真地說:「女人都是稀飯平生一世一雙人的,你可能覺得我對不起江姜雲。

  伉儷間的事,外人很難曉得誰是誰非,想來你也不感樂趣,我便不多說了。

  且,神官家屬與一般人家不一般。想必你也曉得,母憑子貴一說……」

  「打住!」姜如止住他,「你不要再噁心我了,我對你家這些餿事爛事一點樂趣都沒有。你直接說你想怎麼樣。」

  謝漪瀾垂下眼睛,半晌沒有作聲。

  姜如不耐性,轉身便走:「改道!」

  面前一花,謝漪瀾經站到她眼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他很認真地看著她,低聲說:「我在你身上,嗅到了一股很熟識很舒適的滋味。哪怕便是你站在街邊,我坐在車裡,也能嗅到這股滋味。」

  因此,在她剛入京碰到他的車駕時,他讓車停了一瞬。

  姜如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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