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夫人來了

2023-12-21 19:51:40 作者: 炎月紅顏
  是啊,這是一個夭折鬼。

  不曉得什麼時候便會突然死掉的夭折鬼。

  怕什麼?

  有什麼可駭的?

  說不定過不了兩年,他便死了。

  天子心中的殺意逐漸平復下來,語氣里乃至多了幾分同情:「你家景遇特別,你也要多體恤家中父老的不易。」

  祁樹哽聲道:「百善孝為先,陛下侍奉太后娘娘尚且事必躬親,臣怎敢讓陛下掃興?只是,想到臣的生母……」

  他悲啼作聲:「……臣日夜不能安寢,她,她……」

  他哭得說不出話來。

  天子曉得祁樹的生母死得極慘,祁樹對謝氏越冤讎,他便越安心便是。

  因而他做出不忍心的模樣,撫慰祁樹:「罷了,都過去了,你以後好生祭奠她,也便盡孝了。」

  祁樹深呼吸,忍住眼淚,嘶聲道:「生母慘死是其一,再有,前年他們要取臣的人命,如果非臣伶俐,早成了亡魂。

  也是因為這件事,反倒促使者下定決心,決定要在臨死前報答陛下的相救之恩,為錢國做一件事。

  因此,臣冒死去了齊國。上天保佑,臣將太子帶回來了,也是陛下給了臣護佑,讓臣活得像個人樣,他們才不敢太過分……」

  天子淡淡地道:「這件事認真不是謝氏命你去做的?」

  「他們?」祁樹輕視地嘲笑了一聲:「是一群屍位素食的廢料罷了!只知享用,殊不知付出!」

  連續以來,天子都以為祁樹去齊國,是謝氏的主張。

  今日,祁樹當著他的面,和謝氏盤據開了。

  這麼大的冤讎,這麼深的怨尤,怎麼可能容易解開?

  天子內心的一個疙瘩,突然便沒了。

  他看著祁樹,便是一把厲害好使的刀,因而親身扶起:「朕曉得你的忠心了。」

  從黃昏到夜晚。

  御書房裡逐漸漆黑下來。

  宮人想要入內掌燈卻不敢,只好求助於李士良。

  李士良接過燈燭,親身入內,看到天子和祁樹面臨面坐著,相談身子歡。

  說的是齊國的事。

  祁樹說,天子聽,無意天子還會發問。

  看天子的模樣,是忘掉了謝漪瀾、太子、信陵王。

  李士良不由暗嘆一聲,這位福卿大人,其實是出人意表。

  平生放誕升沉,每一次以為他不可能了,他卻都能詭異的翻身,越走越高。

  這一次,預計又要高升了。

  烏鴉這個名,很快便沒有人敢叫了。

  李士良退出去,命人去給謝漪瀾等人計劃飯食。

  剛放置下去沒多久,信陵王身邊的內侍聞著味兒便跑來打聽信息了:「總管爺爺,公主殿下還在神殿候旨呢。」

  這是婉轉地扣問裡頭到底什麼時候才完,為什麼說個沒完,是不是發生不測的事了?

  李士良搖搖頭,一語雙關:「陛下還沒進晚膳呢,這不,我也候著。」

  天子都夜以繼日了,還敢說公主的事?

  內侍一揣摩,便清楚了。

  這陛下如果是發怒要砍人,何處還會這麼安靜?

  這用飯的點兒都過了還在說,那是相談身子歡啊。

  咿呀,大事不妙!

  內侍連忙跑回來報信,信陵王一聽臉便黑了,衝著太子和謝漪瀾皮笑肉不笑地道:「祁樹不錯啊,皇兄您教訓得真好,神官大人可能也是將近讓賢了。」

  太子溫和而茫然地道:「阿麟怎麼了?哦,他最好了,否則父皇不會特封他為福卿。」

  謝漪瀾淡淡點頭,別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信陵王恨不得將這二人痛罵一頓。

  太子是臭不要臉的,居然借著機會讓祁樹奉迎父皇,懷興一定是他二人聯手害的。

  謝漪瀾是個窩囊廢,他人虎視眈眈要奪他的位,居然沒啥反應,這種人便算投奔自己也是沒啥用。

  又好擔憂,好畏懼,好想曉得祁樹在和天子說什麼啊!

  信陵王恨不得馬上生出順風耳,伸到御書房外,聽聽祁樹有無說他的壞話。

  正惱恨著,便見謝漪瀾站起來整理衣物,像是要走的模樣。

  便嘲笑,裡頭還不知什麼時候才完呢,這便想走了?

  卻見內侍過來道:「陛下宣太子覲見,著兩位大人回府。」

  謝漪瀾微一點頭,清靜地走了出去,便好與祁樹碰上,叔侄二人一前一後,往宮外走去。

  「咦,他怎麼曉得時候?」信陵王不由得問太子,「莫非這個也可以算的?」

  太子同情一笑:「我優秀去了,四弟你慢慢等啊。」

  娘的!信陵王的心境和臉一般黑。

  還只是秋天,瀾京經很冷了。

  漫長的甬道上,謝漪瀾與祁樹一前一後走著。

  都是瘦高的個子,都是極為出眾的樣貌微風姿。

  道旁宮人避讓的同時,又不由得想要多看一眼。

  出得宮門,祁樹便朝謝漪瀾微微點頭,緘默地讓到一旁,等他登車。

  謝漪瀾鵠立不前,望著暗沉的天際淡淡地道:「阿麟,你長大了。」

  祁樹勾一笑:「而小叔,尚且未老。」

  這話,說得殺氣實足。

  位子僅有一個,前任尚未退下,後任經忍受不住。

  謝漪瀾回眸看向他,眼神寒涼:「是啊,我還年輕,還能做許多事。」

  祁樹淺笑:「小叔,你有無在春天出遊過?」

  謝漪瀾挑眉。

  他便接著道:「春天裡,開得最早最絢爛,謝得最快的是櫻桃花。有,你是否在夜裡賞過花?」

  謝漪瀾默然。

  祁樹興奮地笑起來:「看模樣,也是沒有。夜裡什麼花開得最美呢?曇花。」

  「謝氏,先天越高的人,死得越快。小叔,你要麼便是先天不夠高,要麼便是沒有全力以赴。否則……」

  他靠近謝漪瀾,壓低聲音,微淺笑著,聲音愉悅:「否則,你怎麼還沒死?」

  「大膽!」謝漪瀾的貼身侍從其實忍受不住,惱恨作聲。

  祁樹卻只是無所謂地微淺笑著:「神官者,趨吉逃難,護佑國運而不衰。可你不知山川地輿,河脈海洋,不知民生,不知五穀,你拿什麼去護佑國運?

  言之無物嗎?寄希望於那點不幸的先天,幽居在神官宮中,以管窺天,白日做夢嗎?這個位子,你也配?」

  「大少爺,你太過分了!」謝漪瀾的貼身侍從拔出長劍,直指祁樹。

  長劍厲害,冷氣刺骨,冷厲的劍光倒印著冷冷的星輝,折射在祁樹眼裡,令得那雙眼睛在黑夜裡亮如星辰!

  他掉以輕心地輕拂袍袖,長劍發出「鏹」的一聲哀鳴,自侍從手中飛出,撞到宮牆之上,再跌落於地。

  侍從蹣跚兩步,半跪於地,掌握不住地吐出一口鮮血。

  現場頓時一觸便發!

  而賣力皇宮保鏢的御林軍,卻和死了一般,置如果罔聞。

  「大人!」謝漪瀾的部下齊聲叫了起來。

  從古至今,從未有人膽敢如此不敬神官,便連天子陛下也未曾!

  謝漪瀾淡漠地看向祁樹:「阿麟,你說的這些,我的確沒有切身經歷過。但先祖賜與我的能力,讓我在冥想之時,飛行山川地面,與農商匠工扳談,他們會的,我也會。你會的,我也會。我,等你來拿這個位子!現面前,我看你是拿不下的。」

  「誰說我此時便要拿了?」

  祁樹哈哈大笑,神態愈加隨意宣揚:「太常寺。」

  他拂袖而去,玄色的官服在夜風裡飛騰著,不感謝漪瀾位高輩份高,逕自上了車,狂馳而去。

  「小人得志。」侍從們痛心疾首,「大人一定不能放過他!否則久而久之,誰都敢不敬大人了!」

  謝漪瀾淡漠地看向部下。

  大夥便啞了聲,默然地奉養他登車。

  侍女將他的衣袖整理得精打細算,叩首退出。

  馬車粼粼而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太常寺,那是什麼意圖?

  難道,天子許他做太常寺卿?

  太常寺,掌宗廟禮儀,天文法術衣冠之事。

  自來都與神官宮對立,格格不入。

  只是這一任太常寺卿性質比較軟弱,好幾次相爭都敗給了他,便顯得疲軟了。

  天子因此很不滿,這才擢拔祁樹與他對立相爭。

  但天子,安心便是將這麼一個地位交給祁樹麼?

  便不怕謝氏乘隙將太常寺攬入囊中,今後大錢再無可與神官宮抗衡之地?

  不對。

  天子怯懦而多疑,至多會給祁樹一個少卿。

  而祁樹,之因此當眾存心搬弄他,是為了讓天子安心便是而。

  倘如果自己忍受不住出手,也可以反而會成便祁樹。

  「傳令,任何人不得對阿麟那兒出手。」他冷淡漠淡地道。

  侍從聽了,不禁悲痛又不測,委委屈屈地道:「是。」

  號令一層一層地傳下去,全部隊伍墮入消沉的空氣之中。

  馬車行到十字路口,正要轉彎去神官宮,突然便停住了。

  侍從輕聲道:「大人,夫人來了。」

  清涼的夜色下,江姜雲只帶著三四個侍從,一輛青幄小車,站在道旁殷切地看著他,淺笑施禮:「良人。」

  謝漪瀾默然一會兒,淡淡地道:「回府。」

  馬車便又調解了方位,朝著城西的神官府而去。

  侍女阿月眼裡露出幾分喜意,小聲道:「夫人,我們也快回來吧。」

  江姜雲也是喜不自禁,只謝著面子風度,還是不緊不慢地上了車,緊隨著謝漪瀾的車隊歸家。

  合歡斑紋的軟簾擋去瑟瑟秋風,紫金香爐里合歡香霧裊裊升起。

  紫檀木的小圓桌上擺了六道精緻爽口的小菜,一對白玉碗,一對鴛鴦金杯,兩雙象牙箸。

  江姜雲甜美地笑著,揮退下人,親手為謝漪瀾更衣,輕言細語:「良人今日費力了,想必一定很餓了吧?妾親手做了幾個你愛吃的小菜,我們伉儷說說話。」

  謝漪瀾樂趣不地面點點頭。

  但只是如此,經讓江姜雲充足高興。

  她快速地奉養他換上輕便的家常袍子,又親手替他脫去靴子,換上家居布鞋。

  男子的腳形狀苗條美麗,可再怎麼好看,也是女人所不足的陽剛有力。

  她的手頓在謝漪瀾的腳踝處,聲音輕輕的:「良人,這雙鞋是妾親身為你做的,你嘗嘗可稀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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