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交待

2023-12-21 19:51:40 作者: 炎月紅顏
  白晝,狗剩兒按著她的交託,拿了那隻舊的竹簍去買木樨。

  找的是隔鄰胖嬸,胖嬸毫不遲疑地替木樨嬤嬤答應了,說這花便是個肇事精,三兩天風吹雨打落了地,不如換些銀錢更其實。

  狗剩兒了半竹簍,說自家主人要吃新鮮的,讓他們當心保養著,改天又去買。

  木樨嬤嬤生了病,那二兩銀子的確都用在她身上了。

  愣頭青根寶坐在院子裡給她熬藥,肉粥是隔鄰的中年男子端來的,還說狗剩兒買木樨來得及時,老人家病費錢可快了。

  狗剩兒道:「店主,都說京城沒啥情面味兒,可我覺著,情面味兒好濃的。那左鄰右舍,對那老嬤嬤都最好。」

  姜如想到這裡,眼淚便下來了。

  中年男子她記得,小時候她叫他平叔,是父親的髮小。

  二人先後成親生女,兩家干係極好。

  可後來,她父母早亡,平叔家的女兒小美服下一劑族裡發下來的秘藥之後,便生了怪病。

  皮膚下總是察覺血點子,一碰便青紫一大片,破皮便血流不止,時常高燒,一點東西都吃不下去。

  姜侯府派了醫生來看,開了兩服藥便沒管了。

  小美便連春天都沒熬過去,很快便死了。

  自那之後,平嬸便瘋了,瘋了兩年,掉在護城河裡泡死了。

  看模樣,平叔是連續獨身到此時。

  朋友們都說他們兩家的房子風水不好,總出賴事。

  周密想來,木樨嬤嬤之因此還能保住老屋,應該是這個原因。

  風水不好?

  呵呵,姜如不由得嘲笑作聲。

  反應是人禍,卻要說是風水不好。

  從前朋友們都是麻木的,此時,她想試著衝破這壁壘,讓姜氏族人看到一個、敲骨吸髓的姜侯府。

  憑什麼嫡支便可以高高在上?哪怕德不配位?

  姜如掌握不住心中的憤怒,因怕吵著姜櫻,便披衣站起,走到小花圃里散氣。

  只是這一天的工夫,園子裡的白鳳草、鴛鴦果經長得手指高,在夜風裡茂盛發展,一點不怕京城的寒涼。

  看著這些固執的小東西,姜如的心境這才好了幾分。

  自她重生以來,她從未給自己配過秘藥生氣,可此時,便算為了祁樹,她也要配起來了。

  她和他,既是愛人,也是並肩戰爭的同袍。

  彼此長處關聯,相互依存,為了對方能走得更高更遠,沒什麼不能。

  次日一早,姜如按照祁樹的放置,穿上那套青蓮色的錦衣,再戴上那套羊脂玉的金飾。

  錦繡最善於裝扮裝扮,給她上了一層薄薄的粉,再塗了一層淡粉色的口脂,笑著拿鏡子給她看:「姑娘快看這個仙女是誰?」

  青蓮色是很不容易穿好的顏色,倘如果皮膚不夠白,氣質不夠好,便特別容易出老相。

  但這身衣,認真是再合適姜如,配上精工細琢的羊脂玉金飾,塗了淡粉的口脂,只能用一個詞來描述——灼灼其華。

  阿米不由得驚嘆:「姑娘可真會挑衣服,這衣服看著平淡無奇,您一穿上,便像會發光似的。」

  錦繡笑道:「這便是俗稱的衣架子,衣服被人襯出色了,換個人,穿上未必好看。」

  姜如含笑,還是祁樹最懂她。

  這個男子呢,總所以如此潤物細無聲的方法,霸道地凸顯他的存在。

  大婢女錦書從外間進入,屈匍匐禮:「姑娘,接您的馬車來了。」

  來接她的是李老漢,他親身趕車。

  拉車的馬是純白色的,重新到尾沒有一根雜毛,宏偉英俊,馬鬃和尾巴用七彩絲線扎得整整潔齊,身上披著錦緞。

  車身純黑色,配了帶暗紋的青色錦緞,邊角綴了鉛珠,四角掛著造型古樸的銀色風鈴,走動起來叮看成響。

  清風和明月熟稔地一左一右站了,笑吟吟地請姜如登車。

  姜如上了車,察覺這車又和江家派來接她的車有所差別。

  車內舒適清雅,計劃特別精緻利便,都是按著她的稀飯來。

  前方是坐人的地方,做了好幾個小柜子,冊本、吃食、茶水等物隨手便可取用。

  軟簾後方是利便的地方,放有馬桶等物,哪怕便是在車裡長坐,也是什麼都辦理了。

  阿米眼睛發亮:「姑娘,這個車裡頭半新不舊,裡頭皆新的,是才做的!」

  姜如臉上的笑意怎麼都掩不住,祁樹對她是上心。

  此時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並不太多。

  李老漢趕著車,輕聲和她回答:「今日是要出城,比試會在神殿舉辦。」

  「神殿?是神官大人的神殿麼?」阿米囫圇吞棗,卻是愉快極了。

  清風不高興地道:「誰說神殿是神官大人的?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歷領有神殿的。」

  明月忙回答道:「神殿裡供著謝氏的老先人,通常是族中長老會賣命,此時擔當神殿的是德長老。」

  李老漢憂愁地看了姜如一眼,最擔憂稍後會發生不愉快的事兒。

  馬車駛到城門左近,陡然又聽得鑼響,一隊衣飾顯然人馬氣焰森嚴地走了過來。

  當頭兩對秀外慧中的紅衣童子,一人挑著一個宮燈,宮燈上劃分寫著「天、授、予、之」四個大字。

  背面是侍衛、四乘馬車、侍女,總之,富麗堂皇,威風派頭。

  但姜如等人是不得不讓道了。

  李老漢冷著一塊臉,陰沉沉地看著謝漪瀾的車駕過去。

  那車駕駛過姜如等人左近時,又停了下來。

  一個美貌的侍女走上前,垂頭俯身施禮,再輕輕打起車簾,退到一旁。

  「車裡是何人?」清冷的聲音響起,半明半黑暗,暴露謝漪瀾的臉。

  他諦視著姜如的車,神態淡漠,沒有一分有餘的表情。

  姜如心跳加快,滿身的熱血盡數湧上頭去,雙手緊攥發白,恨意滔天。

  李老漢上前行了個禮,淡淡地道:「回六爺的話,這是我們少爺的密友。」

  謝漪瀾淡淡點頭,回籠了眼光。

  侍女仍然將車簾放下,馬車繼續駛動。

  直到謝漪瀾一行人走得不見了影蹤,李老漢才和姜如道:「預計他以為是少爺,因此特意停下來打招呼。」

  車是祁樹的車,人是祁樹的人,讓人誤解也是正常的事。

  姜如僵化地答應了一聲,滿身的血液這才逐漸回流。

  她適才有一種感動,想要猛地拉開車帘子,讓謝漪瀾看清楚她,也讓她看清楚謝漪瀾。

  可她始終沒有伸出手。

  不急,不能急。

  她吐出一口,告誡自己,務必沉住氣。

  一行人出了城門之後,又有三三四四的車從反面跟了上來,看馬匹車型,車主的身份都低不了。

  李老漢給姜如回答:「此次鬥法,曉得的人不多,過來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正說著,又聽背後傳來叫喊聲:「讓道,讓道,神官夫人來了……」

  「沒完沒了!」李老漢沒好氣地嘟囔了一聲,把馬車趕到路旁。

  姜如將車簾掀起一條縫以後看。

  只見劈面駛來一輛由兩匹棗紅大馬拉著、朱漆描金的馬車,十六名甲冑顯然的侍衛騎馬執槍守在兩旁,前後有侍女小廝如果幹隨著。

  馬車在瘋跑,隨著的人也在瘋跑,壓根不管是否會撞到人,一副忙著去投胎的神志。

  清風最看不上如此的行動,冷哼一聲:「好大的威風!真是雞犬升天雞犬升天!」

  明月呵呵一笑:「我說你大朝晨的怎麼那麼多氣?人家便是威風,你要怎麼辦?」

  馬車風一般地從姜如等人眼前駛過,窗簾飄起,暴露半個精緻的下頜。

  阿米看得清楚,不由嘖嘖稱嘆:「光看這下頜,便曉得那位神官夫人是個女人人兒。」

  清風嘲笑:「女人人兒又怎麼樣?她男子不要她,都不肯帶她一起走,大朝晨的便得追男子!」

  明月皺了眉頭:「你少說兩句不能麼?在姑娘眼前其實太沒有禮貌了!」

  清風不平氣地道:「我怎麼沒禮貌了?我便是想讓姑娘曉得這都是些什麼人嘛,姑娘,您要是不稀飯聽,小人不說便是了。」

  姜如微微一笑:「不要緊,我正想曉得一些京中的事,你曉得,都可以報告我,我愛聽。」

  清風便自滿地沖明月一揚下頜:「哼……」

  明月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嘲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清風不知想到什麼,表情逐漸變白,額頭鼻尖也浸出了盜汗。

  他跑去拉住明月的手,小聲說著什麼。

  明月把他的手甩開,完全不給他臉。

  如此再三,明月才板著臉說了句什麼,清風如釋重負,猶如小雞啄米似地猛點頭。

  姜如將這全部一覽無餘,輕輕放下了車簾。

  真有意圖。

  祁樹和她說,謝漪瀾和江姜雲伉儷情深,調和得不得了。

  清風卻說,謝漪瀾不要江姜雲,都不肯帶她一起走。

  明月的模樣,像是在告誡清風不要亂說話。

  難道,他們之前獲得過交待?

  看來,這京中的景遇,比她以為的愈加複雜。

  姜如想著苦衷,馬車停下來了。

  李老漢在車外尊重地道:「姑娘,凌霄神殿到了,務必棄車步輦兒,連續走上去。」

  阿米翻開車簾,扶姜如下車,抬頭一看,便驚得張大了嘴:「哇……」

  漢白玉石修建而成的神殿直衝天際,長長的石階連續延伸上去,險些看不到頭。

  神殿後方,是一輪噴薄的紅日,金紅絢爛,生氣勃勃。

  有龐大的白色飛鳥在神殿頂端迴旋而過,留下一串串悠久的哨音。

  神殿和石階周圍,沒有一根草木,它便那樣光華絢爛的,霸道直接地刺入人眼中。

  此情此景,道是人間瑤池也不為過。

  姜如仰著頭,眯了眼睛,盯著神殿最高處看,想要看清楚,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離得其實太遠了,她只看得清楚一個輪廓,並看不清楚上頭的人和物。

  有少年疏朗的聲音傳來:「當初太祖開國,此地本是一片良田,一夜之間,一座石山拔地而起,鄉人來看,皆玉石。因而,以為天降吉祥,不敢偷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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