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捋虎鬚

2023-12-21 19:51:40 作者: 炎月紅顏
  謝大老爺勾起角無聲鬨笑,轉身往頂樓上走,頭也不回地道:「你,跟我來!」

  「江五弟,不太好好處了,我有家事要處理,恐怕不可以與你和江嘉賢侄一起吃飯,請見諒。」

  第一句是衝著祁樹說的,第二句話是衝著江五爺叔侄說的。

  江嘉很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了,當便一挺脯,便要辯駁:「你誰啊,這是小爺的酒樓……」

  江五爺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拖到一旁,再淺笑對著祁樹和姜如點點頭,表示請自便。

  祁樹表情蒼白,神態陰鷙,定定地看了謝大老爺的背影一會兒,提步往前走去。

  姜如輕輕一拉他的袖口,小聲道:「要不要我陪你?」

  祁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溫柔而笑,而後輕輕搖頭,將手放在心口按了一下,表示讓她放心。

  而後他迴轉身,大步往樓上走去。

  這種時候,他還能對她笑,還能安慰她……

  姜如眼眶一熱,垂頭掩去淚光。

  江嘉看到她的表情,衝動地邁出一步:「我……」

  「閉嘴!」江五爺狠狠將他拖轉身後,笑道:「姜領導,可否找個地方給我們坐一坐,吃點好吃的?這孩子的父母有幾句話要私底下交待他。」

  姜如想起有帳房空著,便道:「真沒有雅間了,江將軍不挑地方吧?」

  江五爺挑眉:「不挑。你曉得我?」

  姜如點頭:「適才聽他說了。」

  「謝大公子啊。」江五爺模稜兩可,笑道:「姜姑娘,多謝你啊,把我家這個混世魔王治好了。」

  姜如厲色道:「還不算治好,只能算是緩和,他的病持續時間太久,需求始終醫治。」

  江五爺收了笑容,探詢地看向江嘉。

  江嘉給了他一個超凶的表情,晃一晃拳頭,表示他如果再敢拉拉扯扯,自己的瘋病便要犯了。

  江五爺發笑:「縱是如此,也要多謝你,我有幾何年沒看到三三如此可愛了。」

  「喂!」江嘉盛怒:「你用什麼詞描述我?」

  「沒禮貌!對著尊長大呼小叫的!」江五爺用力拍了他的頭一巴掌,狠狠將他推動帳房,「啪」地把門砸上。

  姜如和臨時避出來的梅姑娘面面相覷。

  門突然又被翻開,江五爺文質彬彬地道:「對不住二位姑娘,我教導家裡的臭小子,好歹給他留幾分面子,並不是有意怠慢二位。」

  而後門又被「啪」的一聲關掉了。

  接著,屋裡傳來沉悶的「啪啪」聲,以及隱忍的哼哼聲。

  顯然,江嘉遭到了一頓暴打。

  這位江五爺真不愧是江家人,夠爽快,夠暴力,對女孩子挺有禮貌的,不像謝家人那麼討厭。

  姜如想到江嘉尚且如此挨打,祁樹可想而知會遭到什麼報酬。

  她無意招呼買賣,交待梅姑娘和白庸碌:「你們守著,我去看看。」

  經由小蔡和汪姑子的雅間時,那二人走出來攔住她,神采莊嚴:「瀾京謝氏來人了嗎?」

  姜如摸索道:「是,不知樓主是否在家,可否請他幫忙……」

  她也算是病急亂投醫,祁樹可以殺死謝長貴等人,總不可以殺死謝大老爺,除非,他是想要與世界為敵,自絕後路。

  這種時候,她便很希望一個強有力的人能站出來干涉這件事,確保他安全。

  汪姑子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看著她:「您別擔憂,謝公子不會有事的。我們樓主會看著他。」

  小蔡牢牢著長刀,很是周重地點頭:「浣游光第六條禮貌,對同事要義無反顧,他是我們樓主很好的同事。」

  饒是姜如鬱鬱寡歡,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背禮貌給逗樂了。

  得了這麼周重的保證,又曉得浣游光做事歷來靠譜,她也放心多了。

  切身泡了一壺茶,叫上阿米和姜傑護駕,連續上了三樓。

  謝家的青衣健仆攔住她:「我家主人不想被人打攪。」

  姜如輕笑:「這是我的酒樓,不是你家。」

  一個謝氏家奴冷道:「你可曉得我們是誰?瀾京謝氏,不是你一個鄉野村婦能獲咎的。我家主人能在你的酒樓里立足,你該以為光榮……」

  話音未落,臉上便挨了一巴掌。

  阿米揉著打得痛了的手,仍然不解氣:「姑娘,要不要再賞他一巴掌?」

  「你敢打我?臭丫環你敢打我?」

  謝氏家奴顯然沒有承擔過這種報酬,更沒有料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並且是在這種破地方,被一個貌不驚人的鄉下小丫環給打了。

  雅間以內。

  謝大老爺坐在主位上,森嚴地冷眼看著祁樹,遲遲不語。

  祁樹昂立,隨手拿起一本書翻看。

  謝大老爺明知他是存心做出藐視之態,仍然不由得憤懣作聲:「畜牲!事到現在,你還不思悔改麼?」

  祁樹不理,津津有味地翻了一頁書。

  謝大老爺怒極,隨手扔出一個茶杯,打落書冊。

  祁樹這才江江仰面,看著他勾一笑,一展衣袍,在他對面飄然落座,風姿極其感人。

  謝大老爺透過祁樹的樣子,恍如果見到了一個人,一絲難以言說的痛苦自心間晃過,很終化作憤懣。

  他猛地站起來,猛地一記耳光搧過去,咬牙低聲罵道:「惡毒的東西!我怎會生了你這麼個心狠手辣的東西!」

  祁樹不躲不讓,被打得偏過身子去。

  好一歇,他都僵化地坐著,一動不動。

  空氣宛如果窒礙,四周一片死寂。

  謝大老爺莫名覺得到一絲冷意,這種冷意令他生出幾分心虛害怕。

  他高聲道:「當爹的教導不爭光的兒子,不移至理!你做出那副死樣子給誰看?」

  這話像是在罵祁樹,更多卻像是在替他自己辯白,說明他管教祁樹是通情達理合法的。

  祁樹逐步仰面,用右手大拇指逐步擦去角的血痕。

  而後極遲鈍地吐出一口,坐直身子,不痛不癢地輿了一下袍子,繼續霽風朗月一樣在那坐著。

  只是,眼睛不再看向謝大老爺,而是淡漠地看著空虛的牆壁。

  謝大老爺張了張口,很終憋出一句:「那是幾十條人命!都是歷年的老僕,生生世世都為我們家賣力,你如何便能下得去手?

  謝長貴,便因為他娘的事,你便要雞犬不留?一件小事,過了這麼多年,你仍然銘心鏤骨,便是條無情無情、鼠肚雞腸的惡狼!」

  祁樹恬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回應。

  謝大老爺終於說得累了,老是他一個人罵,對方沒有任何回應,老是無趣的。

  他憤懣地撲過去,抓住祁樹的衣領目呲欲裂:「你為什麼不回復我!」

  祁樹長而濃密的睫毛翕動了一下,黑亮清楚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而後諷刺地勾一笑。

  什麼都沒說,卻什麼都說了。

  「我……」謝大老爺突然想起來,這個唯一的兒子,早便被號令灌了啞藥,從此再不可以說話了。

  一種難以言述的痛苦驀地襲上心頭,他閉上眼沉重地喘息了兩下,重重將祁樹扔回座位上。

  半晌,他沙啞著嗓子道:「別以為你做得十全十美,便能江混過關。你是什麼樣的惡毒性質,我再清楚,你是自己供認,或是我幫你說?」

  祁樹臉上的笑容持續放大,他快速地做了個手勢,而後指一指謝大老爺,再指指他自己。

  「我是什麼樣子,你便是什麼樣子,因為我的骨肉都是你給的,你恨我,無非是因為我像你一樣惡毒。是不所以為很貌寢?」

  謝大老爺看懂了他的好處,既羞且憤,怒不可能遏,猛地抬手搧了過去。

  如果說,第一次謝大老爺動手用了五成功力。

  那麼這一次,他便用了八分功力。

  祁樹突然動了。

  他穩穩地抓住謝大老爺的本領,目光淡漠。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爽快地抵抗謝大老爺。

  謝大老爺意外之餘,隨之而來的便是濃郁的羞辱感和憤懣。

  他想要擺脫祁樹的手,另一隻手用了實足功力重重揮落。

  祁樹輕巧躍起,再落下,二人經換了一個方位。

  謝大老爺跌坐在地上,祁樹挺立在他眼前,背負雙手,高高在上地鳥瞰著他。

  謝大老爺有一瞬的茫然。

  什麼時候開始,祁樹經比他還要厲害了。

  他的特長是處理碎務,並不擅長功夫,更沒什麼神官天賦。

  在他的印里,祁樹或是漂亮恬靜的孩子,被罵被打都不會哭,只是恬靜地站著,恬靜地聽著,恬靜地看著。

  便使發生那件可駭的事,憤懣的族人沸水一樣地涌過來,幾乎想要現場將祁樹撕爛。

  祁樹也只是恬靜地站在人群里,白衣如雪,六根清淨,好像是個第三者,淡漠而無情。

  稚嫩的身影和眼前沉穩的男子迭合在一起,成了面前的祁樹。

  謝大老爺重重地喘了一口。

  祁樹鳥瞰著他,黑暗的眼裡逐漸浮起一層淺淡的笑意。

  他贈送似地朝謝大老爺伸脫手。

  那隻手潔淨、白淨、苗條、有力,指腹上有著淺淺的繭子。

  那是長年握筆、握刀留下的印跡。

  離京多年,他從未有過一日懈怠,哪怕便是病得爬不起來,他也會堅持讀書寫字。

  太像了,太像了……

  謝大老爺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祁樹遲遲等不到他的回應,便淡淡一笑,轉身走到窗前往下看。

  時近黃昏,又一波食客湧入。

  夕陽溫暖的光、秋天清冷的風、食品的鮮香熱氣、人群的鼎沸歡笑,交叉在一起,組成一個溫暖鮮活的人間。

  而這一切溫暖鮮活,都是房間外因為擔憂他,正在起勁找茬的女孩子給的。

  祁樹粲然一笑,回過身朝謝大老爺走去。

  謝大老爺經站了起來,陰沉沉地看著他:「逆子!小畜牲!你又想弒父了嗎?」

  祁樹微微一笑,用口型一字一頓地道:「我只是想在世而。」

  無聲地說完這句話,他超出謝大老爺朝外走去。

  裡頭,姜如經和謝氏家奴吵得不可能開交。

  是的,只是吵得不可能開交。

  阿米打了健仆以後,對方並不敢立馬打回歸。

  謝大老爺治下身子嚴,這麼大的響動,他沒作聲,那便意味著臨時不想動姜如。

  沒人敢在這個關隘去捋虎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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