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摘星樓

  趙靖下了早朝，還未脫去官府，就看見她站在一匹粉色花底的綢緞前，伸手驗貨，似很滿意入手柔滑細膩又略帶微涼的觸感，殘缺的臉上蕩漾出燦爛的笑容。周圍堆滿了艷色布匹，而無雙今日穿了一身湖綠輕紗，不但人瞧著精神清爽，那婀娜多姿的身影，讓旁人看了也不禁心情愉悅。

  心頭一暖，看出閨女高興，趙靖心裡比吃了蜜都甜。忙走上前去，攔住無雙的肩膀，語氣很心疼：「怎麼忙了這些個日子還沒忙完？女孩子及笄，又不是嫁人的大事，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累壞了身子，爹娘可要心疼了。」

  趙無雙放下綢緞，沖趙靖愉悅一笑：「不妨事，該採辦的東西都好了，這幾日只剩下檢查布置和餘興節目。」

  「無雪有你這個好姐姐，我可放心多了。」趙靖感慨：「你娘最近老在我枕頭邊誇你能幹懂事，不但把帳房工作打理得僅僅有條，府內的陳設布置也格外新奇優雅。有時候，老夫真的很疑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兒！」

  眼皮突突亂跳，趙無雙又片刻的呆滯，旋即淡定笑道：「爹說什麼，我不是您的女兒，那是誰的女兒啊？」

  「那可不一定！」趙靖並未注意到趙無雙短時異樣，捋了捋鬍鬚，得意洋洋道：「像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可斷斷生不出你這樣心思靈透縝密的古靈精怪，我看，你一定是上天下凡的仙女，見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特地來給我這輩子做女兒！哈哈……」說罷，難得開玩笑的趙靖便哈哈大笑起來。

  舒了一口氣，趙無雙舉拳朝趙靖胸膛上錘了錘，卻沒有用一點力氣，眼裡含著埋怨，嗔怪：「爹爹真是的，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跟女兒不正經！你們幾個，把東西都搬去庫房，小心點，別刮壞弄髒了。」

  「哈哈……」趙靖開懷大笑，擁著無雙進入內堂。

  趙夫人正坐在香爐旁做針線活，香爐里雙兒點的芙蓉清新香甜，她最近因為天氣燥熱而失眠心焦，聞了這香，心神倒靜下來了。溫柔看著這父女倆笑意吟吟進來，趙夫人擱下手裡的針，從腰間取下錦帕，蓮步輕移向趙靖，悉心替他擦拭額頭的汗水：「什麼事這麼開心？隔著老遠都聽到你們爺倆兒的笑聲了。」

  「都……」

  話還未說完，管家匆匆進來通報：「小姐，王掌柜呈了拜帖想見您，小的特地安排他在帳房等候。」

  「好，你下去吧，我馬上就去。」趙無雙揮揮手，臉上淡淡的表情已有趙靖兩分不怒而威的精髓。

  「爹娘，我先去了。」

  「去吧，有什麼做不了主的事，就來問問爹。」趙靖慈愛的目光目送無雙離開，含笑點了點頭，低頭詢問嬌妻：「你說，咱們以後把這個家教給雙兒打理，怎麼樣？」

  「好是好，不過府里雜事多，把雙兒累壞了怎麼辦？我瞧她這幾日替雪兒操辦生辰，都廋了一圈兒了。」趙夫人語氣中不無心疼。

  「也是。」趙靖微微皺眉，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回房更衣。

  而王掌柜喝了接到第二杯碧螺春時，趙無雙總算來了，連忙站起來迎接。

  「王掌柜，真是對不住，剛才在前院兒清點綢緞布匹，耽擱了。沒讓你久等吧？」趙無雙誠心道歉，前院兒理帳房有段遠，她一路趕過來，額頭都滲出一層薄汗。

  王貞元見趙無雙走得臉頰泛紅，微微喘氣，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姐太客氣了，您只管忙，不必顧忌我。」

  「哪裡話，王掌柜可是咱們趙府的貴人，若不是仰仗您，怎麼會有趙府的今天。」趙無雙無意恭維，只以欽佩的語氣說出事實。

  王貞元有些受寵若驚，上次見到這小狐狸還覺得她有些強勢，這次這麼講禮一點也看不出她在打什麼主意，實在讓他惶惶不安，不由岔開話題：「我這次來，是想告訴小姐，那位胡人商販同意跟小姐見一面。所以我斗膽擅自做主，替小姐約在今日下午在摘星樓紫薇星號房見面。不知道小姐下午可得空閒？」

  「自然有，不知王掌柜約了下午幾時？」趙無雙眼裡的精光大盛，她早已想好要與那個胡人談些什麼。

  「小姐只管下午來就是！不過……」王貞元忽然猶豫起來，吞吞吐吐。

  見他面有難色，趙無雙寬慰道：「王掌柜有話不妨直說，又不是外人。」

  被這話說得愣了片刻，王貞元笑了笑，還第一次有千金小姐不拿他一個男人當外人：「小姐說的是，其實是關於那位商人。這幾天，我與他見過一面。此人在商道上的確有長遠目光和獨到見解，但脾氣實在古怪。若是話不投機，立刻轉身就走。小姐在深閨中將養多年，難免眾星捧月。我想事先給小姐提個醒，免得到時候那商販做出衝撞小姐的無禮舉動，惹惱了小姐。」

  一聽這話，趙無雙就明白王貞元是什麼意思了。他怕自己小姐脾氣大，受不了別人出言不遜。卻不想，自從她臉被毀，再做出罷夫之舉，天下悠悠眾口罵名不少，若是要與他們置氣，她不早氣死了？無奈笑笑，無雙水眸中隱隱透出堅毅韌勁：「王掌柜放心，我自有分寸。」

  「好，那我不打擾小姐了，店裡還有事，先行告退。」王掌柜帶到話，連忙起身離開。

  「我也還有些瑣事未完成，就不送了。墨華，替我送王掌柜。」無雙喚來一名平日伺候自己生活起居的丫鬟。

  那丫鬟朝兩人行了禮，恭敬邀請王掌柜離開：「請。」

  午膳過後，趙無雙將一切吩咐妥當，才將一切託付給娘親打點，竟也耽擱了一個時辰。忙去換了一身兒衣裳，剛坐上小嬌，趙無雪粉藍的身影便提著裙子從府里衝出來。「姐姐！你要去哪裡？」水汪汪的眼眸凝視著無雙，裡面有些指責，指責趙無雙一個人出去也不帶她。

  無雙摸了摸她的頭：「今天姐姐要出去談點事情，就不帶……」

  話還沒說完，那雙秋水盈盈的杏眼就真的快滴出水來了，趙無雪撅起小嘴，委屈道：「人家平時出門都叫上姐姐，姐姐也不主動帶人家出去！真過分！」

  這話說得，好像無雙虧待了她似得，惹得趙無雙哭笑不得。想著，今天的事兒本不是多大的秘密，沒必要瞞著她，便點頭同意她跟隨。

  小轎是用存得住涼意的綠竹搭建，有兩種樣式，帶頂棚和紗簾的要一兩銀子，無頂棚和紗簾的須二十五文錢。

  趙無雪坐在小轎上晃著腿，不住撩開帘子打量著路邊風景。無雙只端坐在竹蓆上，半閉著眼睛，偶爾風吹起紗簾，便能看見兩扇卷翹線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恍如黑蝴蝶振翅，格外銷魂引人遐想那面紗下的面容是如何絕色生香。

  半柱香的時間，腳力健碩的轎夫就將兩人抬到摘星樓前。高聳入雲的摘星樓在趙無雙看來，若是放到華夏民族的歷史，真該列入八大奇蹟之一。高高的摘星樓其實只有八層，只是每一層都宏偉壯觀，又修得氣派非凡。而擎蒼的夜空素來星宿耀眼，每每夜間上這摘星樓飲酒，在高處不勝寒之地，總會有一伸手就會摘到天上星星的錯覺。

  著人給了轎錢又添了十文賞錢，趙無雙才領著趙無雪步入摘星樓。

  門庭上摘星樓三字潦草中充滿不羈輕狂，無雙猜測一定是豪情狂放之人一筆揮成。

  一、二樓大廳都是些吃食散客。三四五層是雅間，而王掌柜約的紫微星號雅間正好在第三層。六層有小間賭場，日進斗金。七層是住房，不過鮮少有人住得起。至於第八層，據說還未有人夠資格上去，無人知道上面藏了什麼好東西。

  「姐姐！咱們快走。」剛一進去，趙無雪臉色驟變，忙拉住趙無雙往樓上走。

  偏偏時不與她，人還沒到樓梯口，幸災樂禍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趙無雪！」

  兩人踏上樓梯的腳生生頓住，趙無雙一頭霧水，只看到趙無雪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眼裡流露出恐懼神色。好奇看向叫住她們的幾個人，看清出聲的少女時，眼底不禁掠過一絲驚艷。而趙無雙本身曾是擎蒼第一美人，能讓她生出驚艷之感，可見對方姿色極品。

  少女五官精緻，肌膚勝雪，看起來跟自己一般大，紅衣似火，腰間別著一根銀色溜須皮鞭。步履輕快朝兩人走來，神采飛揚。只是那邪氣四溢的冷笑中隱隱透著一股狠厲，鋒芒太露。如定住獵物的飛鷹，少女犀利的目光緊緊鎖住趙無雪，冷笑連連：「見著我你跑什麼？」

  趙無雪僵硬轉身，梗著脖子嘴硬：「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跑了？」

  「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你跑了，膽小鬼，莫非你怕我！」少女逮住趙無雪的小辮子不放，神情高傲，語氣輕蔑。

  在這樣強硬的氣勢前，趙無雪無疑是弱勢，想起她狠辣的手段，小腿有些發抖。

  趙無雙虛移半步，似是不經意，卻完全將少女咄咄逼人的目光擋住。清澈的眼眸淡淡盯著少女，渾身散發著孤傲凌厲的氣質：「這位姑娘是雪兒的朋友？以前沒見過，不知姑娘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