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寬恕

  趙無雪頓時面無人色，腿軟得邊爬向門口邊放聲大喊：「姐姐！你回來，姐姐！我錯了，我錯了……你回來！」扶著門框站起來，滿臉淚水和絕望的趙無雪只看見空蕩蕩的院子，哪裡還有趙無雙的身影？

  神色呆然再次跌坐在地上，趙無雪覺得她整個世界都垮了。完了！被她知道了！她一定會告訴爹娘！我完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趙無雙絕對不是趙無雪看到的那麼冷靜，外表冷淡至骨的趙無雙，此刻腦子裡卻像塞了一窩麻雀，鬧騰個不停，憤怒、失望、痛苦將她平如冰面的心打破。不是沒有聽見身後趙無雪撕心裂肺的呼喊，但她停不下來，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面孔去面對她。自己掏心掏肺疼愛的妹妹，竟然就是害得自己毀容的兇手！讓她怎麼能夠接受？

  回到無雙閣，趙無雙揮退一干丫鬟，坐在梳妝檯前。青色暗雅的碧簪銅鏡是她九歲那年，爹爹從古玩界花了重金買回來的，是青銅時代流傳下來的寶貝。

  銅鏡依舊，物是人非。

  鏡中映照出的，不再是清理艷絕的第一美人，左下泛青的傷疤早已經痊癒，但此刻卻又火辣辣的痛了起來。真正的趙無雙早已經被那場大火燒得灰飛煙滅，此刻的趙無雙只是空間的過客！因為她前世沒有妹妹，況且曾經的趙無雙又如此疼愛趙無雪，她自然也當她是親妹妹疼愛入骨！可結果卻是一場背叛？為的，只是一個膚淺輕薄的男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趙無雙盯著銅鏡內被毀的容顏，勾起冷冷的笑。骨頭背心都在發涼，內心席捲著難以言喻的酸楚。

  趙無雪，我該拿你如何？

  午膳時間，趙無雪戰戰兢兢拖拉半響才到，餐桌上只有趙靖夫婦，趙無雙自從容顏被毀，嫌少與他們一起用膳。打量爹娘臉色半響，趙無雪都沒查出異常。不禁露出狐疑神色，難道姐姐沒有告訴爹娘？

  「你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來吃飯。」今天被氣得不輕，趙靖喚趙無雪的語氣也不如平常緩和。

  然而趙無雪自身做了錯事，並不察覺，低著頭默默用膳。好容易礙到爹娘用好了，她才丟了碗筷，匆匆趕去趙無雙的無雙閣。

  一路通暢無阻，趙無雪來到趙無雙房門口，卻又猶豫了，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又有些後悔，既然姐姐都沒說，她該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怎的腦子一熱，自個兒來找不痛快！轉身正欲離開，房內卻響起趙無雙的聲音：「進來！」

  縮了縮肩膀，趙無雪眉頭皺得死緊，顫巍巍地伸出手，終於下定決心，推門進去。

  趙無雙端坐在飯桌前，桌上擺著午膳，文絲未動。見趙無雪進來，清冽目光霎時橫掃過去，帶著傷疤的臉上無一絲表情，讓偷偷打量她的趙無雪看不出一點情緒。

  趙無雪縮著肩膀畏懼的站在門口，絞動手帕很是不安。眸內盛著盈盈秋水，又委屈又害怕的模樣，若讓男人看見，必定是我見猶憐。

  「坐。」趙無雙抽回目光，眼帘微垂，盯著面前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卻無一丁點胃口。

  趙無雪不安蹭到凳前，卻不敢坐。

  趙無雙也不再招呼，提起筷子，胡亂往嘴裡塞了點東西，明明平時很喜歡吃的白灼蝦，此刻卻味同嚼蠟，不禁悻悻的丟下筷子，半閉著眼睛不動也不說話。她到現在，也還未理清楚到底該如何處置這個膽大包天的妹妹！

  或許是這沉默太壓抑，趙無雪按捺不住，出聲問道：「姐姐……為什麼你不告發我？」

  「你想我告發你嗎？」趙無雙反問，神色頗為譏諷。看向趙無雪的眼神里，也不禁染上沉痛之色：「我捫心自問，這些年對你無不關懷備至、細心呵護，從來以你為先！就連你對我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糊塗事，我竟然還顧惜你顏面、名聲，怕告訴爹娘後，你會被逐出趙府！而你居然為了區區一個男人，對我施以毒手！趙無雪，爹娘這些年教你的道理還有你的良心，都拿去餵狗吃了嗎？！」說到最後，本來平靜的趙無雙竟氣得邊拍著桌子，邊渾身發抖。

  趙無雪早已經嚇得跪在地上，像小獸般哽咽哭泣起來：「我……我錯了！姐姐，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會了！你原諒我？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趙無雪仰著小臉，跪行到趙無雙腳邊，扯住她的衣服。

  趙無雙凝視著趙無雪怯懦的眼眸，凌厲悲痛的目光似乎想從她的眼睛裡看到她的心：「無雪，你告訴姐姐，你怎麼忍心對最疼愛你的我下毒手？你怎麼忍心？」熱漲的眼眶酸酸的，趙無雙硬著臉，才沒讓眼淚落下來。

  親妹妹的背叛，這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簡直讓她痛徹心扉！

  趙無雪低下頭，哭得渾身打顫，似乎很羞愧的樣子。

  就在趙無雙以為她會一直這麼沉默著哭下去時，耳朵里忽然飄進趙無雪細如蚊吶的聲音：「我……喜歡他，從小就喜歡他……可是，他是姐姐的未婚夫。我明知道不可以，但還是夢想著，有一天能做他的妻子。周圍的人都說你們很般配，郎才女貌。姐姐……對不起，是我蒙了心智，因為嫉妒，故意將你推進火場，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愛他！但他再也不可能看見我了，爹爹說不可能將我嫁給他！我的夢破了，再也不可能了！」趙無雪跪縮在地上，忍不住雙手掩面失聲痛哭，語氣里的悲痛絕望讓趙無雙心驚。

  她暗自心驚，竟不知道，自己珍之重之的妹妹，愛那個渣男如此之深！少女悲痛欲絕的模樣令趙無雙忍不住心軟，她一向都對趙無雪十分寵愛，以往不管她做了什麼錯事，她總會縱容她。豈不料，竟將她慣成這個樣子，說起來，她也有錯！

  耳朵里灌進趙無雪嚶嚀哭泣，趙無雙嘆了口氣，終於單手放在她的肩上，撫摸著安慰著。手下的人抖了抖身子，猛然撲到自己懷裡，壓抑的哭泣終於放開了。趙無雙有些對自己泄氣，但確實不忍看到雙親知曉真相後將無雪活活打死。

  伸出雙手將趙無雪擁入懷裡，趙無雙允許自己唯一一次饒恕背叛，卻不得不對趙無雪下最後通牒：「無雪，你知道，姐姐我從來不是個大度的人。我饒恕你這次背叛，也不全因我對你的寵愛。也是為爹娘著想，我不想看到他們失望痛苦。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會對男孩子動情了。可你要記住，男人再重要，也比不上家人重要。天大的身不由己，也不能成為你傷害親人的理由。這次的錯，我給你記下。若是下次，贖罪並罰！」

  語氣里不經意流露出的狠厲殺氣讓趙無雪抖了抖肩膀，更加擁緊了趙無雙，不讓她看到那雙潺潺流出眼淚的眼眸越來越冷。

  雖然饒過趙無雪犯下的錯，但無雙並未對趙無雪放下戒心，一直關注著趙無雪的一舉一動。但從那天以後，趙無雪似乎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不但對自己事事順從，舉止行為更有大家閨秀惠外秀中的優雅氣質，對爹娘也更孝順上心，每日竟比自己還早去爹娘跟前請安，服侍娘親梳妝，替爹爹更衣。

  這樣好的轉變，無雙自然樂見其成，漸漸對趙無雪多了些信任。

  每年夏至是趙無雪的生辰，女孩子很少擺開排場做壽，特別是未出閣的女孩子。往年，家裡都是分開擺兩台，一台邀請經常走動的親友，另一台由著閨女邀請好友。今年的生辰卻不一樣，恰好是趙無雪十五歲及笄。這可算是趙府今年第一件喜事，趙靖夫婦見無雙一門心思惦念著要籌劃這次生辰宴，大大方方將帳房鑰匙交給她，希望能用這次的喜氣沖淡趙府近斷半年來的愁雲慘澹，也希望他們疼在心尖上的無雙能夠否極泰來。

  這不，還有一個月的光景，整個趙府就被喜氣洋洋的氣氛籠罩。

  趙無雙特地從一干手腳勤快、性子機靈，最重要是嘴巴嚴實的丫鬟和家丁中挑出二十來個人籌備一些特別節目。她想給趙無雪一個永生難忘的成年生日，也是為了震懾別人，讓人明白，趙家不論對待大小姐還是二小姐都一視同仁，看做掌中寶。及笄之禮一過，若是誰想上門向無雪提親，都把自己的身份掂量清楚了！但趙府太大，她盡力每一處都顧忌思量，大到珍奇古玩的選購擺放，小至屋頂碎瓦更新換舊。務必要打理得每一處體面大方，讓人不敢小瞧趙府二小姐趙無雪。

  這幾日，趙無雙日日埋頭進出算帳、查看物貨，幾乎忙得腳不沾地，連早上晨練三個時辰也改為一個時辰。開銷大，收入也必須平衡。爹爹身為太守，俸祿雖不少，但也不夠支出。所幸，娘親嫁給爹爹時，嫁妝中有幾間乾貨鋪子。爹娘都不是經商的好手，看人卻十分獨到。早年前選了個精明能幹的掌柜，姓王。又用大把銀子砸在鋪子裡，前幾年行情不好，但也不至於賠本兒。這幾年，風調雨順，人們手裡都有些閒錢，對生活品質也更重視。乾貨這東西，無非是從東倒騰到西。再加上王掌柜從中周轉，幾間鋪子都賺了個缽盆滿載。

  趙無雙前世雖是個大學生，小時候家境卻不好，吃過很多窮苦頭，以至於她一生最佩服的就是白手起家的父親。因為那時候她還小，不明白父親是怎麼從一個雜貨店小店員，做成菸草行老闆。所以，商人在她的眼裡都有一層神秘面紗，也多幾分親切。

  而眼前的王掌柜，不但多兩分中年人特有的成熟穩重，更少幾分商人的市儈。

  趙無雙合上帳本，墨眸中帶著滿意的笑：「王掌柜真是商業奇才，這個月的利潤竟比上月多出一倍。」這是她第一次見外人沒有帶面紗，笑容中的明媚倒讓人有些忽略那塊醜陋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