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說話的藝術

  「額，回張爺的話，戚將軍好像剛才還在這邊呢，咦，這會兒咋不見了呢……」

  「都別傻愣著了，趕緊去找找戚將軍，帥爺有要事找他！」

  「是。」

  李春來和戚元功正琢磨著如何找到這幫人的破綻、拿到切實的證據呢，不遠處，忽然有人找過來。

  帶隊的，正是張雲泰麾下的一個心腹千總。

  李春來和戚元功相視一眼。

  李春來倒還好，可戚元功額頭上冷汗都是止不住的滲出來。

  儼然，這種突發狀況，讓他心裡有點沒底了。

  「三兒，怎，怎麼辦？你腦子好使，有啥好辦法沒？」

  戚元功看著李春來，用力抹了把額頭，壓低了聲音，下意識就把這話說出來。

  已經這般時候，李春來也不再遮掩什麼，低低道：「戚爺，大帥相招，咱們還是先去大帥那邊看看，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吧。」

  戚元功登時一個機靈，陡然便是抓住了李春來的核心點。

  對啊。

  現在這般狀態，對方既然敢來，肯定已經做好了精心的準備，怎麼可能輕易讓人找到破綻？

  問題的核心，還是在劉綎那邊！

  只要給劉綎心裡種上一顆懷疑的種子，事情便是能捋下來了！

  ……

  不多時，等那張千總離開，戚元功便帶著李春來走出來，隨便搪塞這邊值守幾句，便是直奔中軍大帳而去。

  這種時候，便也能看出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來。

  若是李春來，肯定也是搪塞，但免不了要多解釋幾句，至少面上過的去，可戚元功就不用這麼麻煩了，說完便走。

  這幫值守還一點脾氣都沒有，恭恭敬敬相送的。

  但話又說回來，戚元功此時能這般，顯然並不只是他自己的面子，這包含了戚繼光、戚大帥在內，他們戚家多少代人的積累啊。

  李春來兩人來到中軍大帳這邊，這裡人已經少了很多，不過周圍人還是遮掩不住的興奮。

  顯然，劉綎極有可能已經把消息傳達下去了……

  戚元功止不住又看向李春來，眼神中那種驚悚之意都有些遮不住了。

  李春來心裡也是一片翻滾，頭皮都有點發麻。

  劉綎這老爺子，恐怕早已經是強弩之末、有點剛不住了哇。

  但事到此時，除了面對，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是你？」

  「小李三兒，你怎的到這邊來？這裡是你能來的地方？」

  戚元功剛讓人進去通秉，李春來背後方向，忽然是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旋即便是看到，張雲泰帶著十幾人，大步朝這邊而來！

  「@@#￥%！！」

  李春來一時直如吃了蒼蠅一般噁心，怎麼哪都能碰到這臭傻逼呢？

  關鍵這廝明顯是心情極好的時候，一下子收住了，專門過來對付自己的……

  但面上李春來只能強壓住怒火，拱手道：「回張軍的話，卑職不久前剛巧碰到戚爺，便跟戚爺過來沾沾喜氣。」

  戚元功此時又豈能不明白情況？笑著對張雲泰道：「張兄，是我把李老弟帶過來的，張兄有事？」

  張雲泰登時被憋了一下。

  戚元功顯然沒有他更有實力，不過『混子』而已。

  但戚家究竟不是一般的將門！

  戚繼光戚大帥的名頭，可過去還沒幾年呢，整個遼地，幾乎隨處都能找到受過當年戚大帥恩惠的老人。

  再加之他們這些遼地本土派，已經讓劉綎很是不滿。

  在這個節骨眼上，張雲泰還真不敢跟戚元功撕破臉，把事情鬧起來。

  「呵，戚爺，這小子有點賊精，我前面都在他手裡吃了點小虧，戚爺您得小心著點才成啊。」

  張雲泰笑呵呵的說了一句，又極有深意的瞪了李春來一眼，便是帶人走開。

  戚元功這時也笑著看向李春來，低聲道：「三兒，你怎麼跟這幫人鬧出矛盾來的？」

  「戚爺，謝了！」

  李春來深深對戚元功一抱拳，旋即笑道：「若戚爺想聽，等忙完這邊，我好好跟戚爺說一下。」

  戚元功也不再多問，拍了拍李春來的肩膀，示意先顧這邊，便是看向了中軍大帳門口。

  李春來也看向了門口方向，眼神卻一時有些飄忽。

  他現在也有點迷茫了。

  不知道，是有才幹的人，加入到這個體系之後，都會變的跟張雲泰他們一樣——

  還是，在當前的體系模式下，那些有才幹的人，哪怕是將門出身，也進不來這個利益圈呢？

  前者，便已經足夠可怕，若是再到了後者……

  李春來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已經不是可怕的問題了，那是直接全局崩盤啊……

  「帥爺，您太客氣了，怎勞煩您親自相送呢，這不是折煞卑職了嘛……」

  「呵呵，無妨。杜將軍，你先下去休息一下，老夫稍稍休整，便去陪你好好喝一杯……」

  這時，中軍大帳門口，忽然傳來喧囂。

  李春來和戚元功忙都是急急看過去。

  正看到，劉綎親自送一個身材矮壯、一身游擊官袍的漢子出門。

  戚元功忽然低低對李春來道：「這姓杜的，我有點臉熟。應該是杜松杜軍門麾下的心腹！」

  李春來也一個機靈。

  若是這般，想搞他們，難度怕是要更大上數倍啊。

  竟然真的是杜松麾下的人……

  不過李春來轉念也反應過來，若是連這程度都做不到，又憑什麼勾引劉綎上鉤呢？

  很快，送走了這位杜松麾下的杜游擊，劉綎的親兵便過來招呼戚元功進帳去。

  李春來自不會猶豫，直接跟緊了戚元功。

  來到大帳外，值守親兵還沒問話，戚元功幾句話便已經解釋了李春來的身份，直接帶李春來進去。

  大帳內，劉綎此時正坐著喝茶，雖是有些遮掩不住的疲憊，精神頭卻是極好。

  一看到戚元功和李春來進來，不由爽朗大笑道：「元功，三兒，你們來了啊。哈哈，消息你們已經知道了吧。真是天佑我大明啊！」

  這種時候，李春來肯定不會多話，深深對劉綎行了禮，便是退到一旁，把舞台讓給戚元功。

  戚元功也給劉綎行了禮，笑道：「帥爺，這也是咱們大明應得的吶。幾十萬大軍出動，還奈何不了區區幾萬人的東奴小賊了？」

  劉綎哈哈大笑：「這一來，咱們南路軍也要加快速度了，我已經下令，犒賞三軍！明日一早，我大軍便加快速度，爭取後日午後，便能抵達老寨之下！」

  看著劉綎意氣風發的模樣，戚元功和李春來面色都是有變，但兩人很快也都遮掩過去。

  戚元功笑道：「帥爺，我看剛才那位杜爺有些眼熟，一時卻記不起什麼時候見過了。您以前見過他嗎？」

  「哦。」

  「你說那杜老八啊，老夫以前倒也見過，不過，說來慚愧，直到今日，這才是知曉他的名字。」

  劉綎不由搖頭失笑，但轉而便有些狐疑、更帶著幾分嚴厲的看向了戚元功：「元功，好端端的，怎的問起這來了？」

  面對劉綎陡然轉變的威勢，戚元功後心裡都已經滲出冷汗來，面上卻只能強撐著，笑道：「帥爺，也沒啥，就是，就是覺得這個點，有點蹊蹺罷了。對了，帥爺，那杜老八帶杜軍門的親筆信來了嗎？」

  「元功，你什麼意思？！」

  劉綎何等老辣？就算再疲憊，他此時也捕捉到了戚元功的不對勁，直勾勾的盯著戚元功。

  轉而又掃視向李春來。

  李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劉綎這般模樣，一時根本不敢直面他的威勢，趕忙是謙卑的垂下了頭。

  這也讓李春來明白，虎老雄風在！

  劉綎這等人物，又豈是白混到此時的？

  他在很多時候，之所以委曲求全，不過只是為了保全大局啊。

  「撲通！」

  戚元功這時已經跪倒在地上，忙急急道：「帥爺，卑職絕不是懷疑杜軍門麾下的將士，只是，只是剛才卑職去杜軍門麾下的營地，發現了一些異常！此事究竟事關重大，卑職不敢怠慢！若帥爺要責罰卑職，卑職也絕無怨言！」

  李春來也趕忙跪在了地上，卻沒有說話。

  戚元功已經把話說完了，也很穩當，他已經不需要再當這個『出頭鳥』。

  倘若此時他再說話，身份地位擺在這裡，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嗯？」

  「有些異常？」

  劉綎這時也稍稍冷靜了些，不再看李春來兩人，捋著鬍子來回踱步，「這麼說起來，老夫倒也發現了其中的一些異常。此事，並沒有杜松的親筆信，那杜老八隻是拿來了杜松的令牌……」

  說著，他不看戚元功，而是竟自看向了李春來：「三兒，別縮著了！你以為縮著老夫便看不到你了？來，跟老夫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元功可沒有你這麼多心眼！」

  「……」

  李春來心裡直要罵娘。

  什麼玩意兒？

  什麼叫『元功沒有這麼多心眼』？

  戚元功一時也有些尷尬，卻也看向了李春來。

  已經到了這個程度，李春來不再遮掩什麼，恭敬對劉綎道：「軍門，今天這事兒，其實也是個意外。其實……卑職心裡還是有些怨氣的，跟戚爺一起得到了消息，便趕來了中軍，想沾沾喜氣。卻不料……」

  「我們來的時候，中軍這邊人太多，一時怕排不上隊。卑職便求著戚爺，先去來人那邊看看。若您召見我們的時候，我們能夠有所應對。誰曾想，在那邊看了一會兒，我和戚爺都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說著，李春來便是將他和戚元功發現的貓膩，循序漸進的一一對劉綎匯報一遍。

  戚元功聽完，也不由直感嘆李春來這『說話的藝術』。

  若是讓他來說，畢竟沒有切實的證據，總歸免不了要很生硬的，很容易便讓人懷疑別有居心。

  可此時李春來這般，將那種『氣』，運用的將將好，怕是劉綎都挑不出毛病來了。

  果然。

  劉綎聞言，面色已經一片陰翳，幾乎要滴出水來。

  李春來和戚元功所說……

  似乎，並不是作假啊！

  若是真的這般，自己這邊被打臉倒是小事兒，大局那邊……

  便是劉綎都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

  但事情究竟還是得去面對，尤其是在這種節骨眼上！

  一生戎馬、威名赫赫的劉綎，肯定不允許他輝煌一生的末期，被這等跳樑小丑所蒙蔽了，淪為笑柄！

  片晌，他接連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是逐漸平穩住情緒，聲音卻是陰沉如冰，冷聲道：「走，去那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