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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1章 西北望,射天狼

2023-08-22 20:33:17 作者: 姒錦
  透明匣子?

  白衣白袍白色頭巾?

  辛夷側過來,雙手攬住他的脖子,正色問:「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傅九衢身軀微微繃緊,「我豈會拿這種事情兒戲?」

  「然後呢?」

  「無法說話,動彈不得,身上好像有透明的管子……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那般感受,倒似是鬼壓床……」

  「接下來呢?」

  「醒了,坐在這裡。」

  「……」

  他的描述讓辛夷想到了生物艙。

  為什么九哥會夢見這個呢?

  她想到了傅二代躺在生物艙里的樣子,一顆心怦怦直跳。傅九衢微微眯起眼睛,端詳她片刻,輕笑著撫她的後背。

  「別胡思亂想了。時辰不早了,床上去睡……」

  辛夷不停地搖頭,「你不睡,我就不睡。」

  「傻瓜。」傅九衢微微發笑,將人攔腰抱了起來,大步放到榻上。

  滅了燈,拉上帳,摟作一團。

  「睡著了嗎?」

  「沒有。」

  「想什麼呢?」

  「想……我死了會去哪裡?」

  「九哥,你能不能別嚇我。」

  「生而為人,總歸會有一死。十一,總有一天,我們會彼此失去……」

  「噓。」辛夷捂住他的嘴巴,湊上去吻了吻,又道:「不會。天崩地裂、海枯石爛,十一也不會失去九哥。」

  「……這情話哪裡學來的?」

  「跟我九哥學的酸話。酸不酸?」

  「酸掉大牙。」

  「那你喜不喜歡?」

  「喜歡。」

  「大騙子。」

  「我傅九衢一言九鼎,怎會騙十一?」

  「說睡不睡,不是騙是什麼?」

  「這就……睡……」

  辛夷想說點什麼,身子忽地被男人摟了過去,緊緊的,好像害怕她從掌中掙脫一般,昏暗的光影里,男人的面孔看不分明,雙眼異常的亮。

  「九哥……」辛夷輕喚一聲,便被他裹入了那紫菂蜀錦織成的薄被裡,準確地捕捉到她,將頭埋下,「大半夜不睡,胡作非為,小娘子合該受點教訓。」

  那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滾出來的一般,炙熱而瘋狂,意外挑動了辛夷的神經。

  「大官人好生放肆!」

  她低低淺笑,突然摁住他寬厚的肩膀,翻身騎到他腰上。

  「我倒要看看誰教訓誰……」

  傅九衢笑了一聲,「在這方寸之地,本王還未嘗敗績,今日倒要向小娘子討教幾招,還望娘子不吝賜教……」

  辛夷哼笑,猛地扯過她的絛帶,將傅九衢雙手往上一抬,俏皮而邪肆。

  「那你可要看仔細了……」

  傅九衢一聲悶哼,血氣如激流湧入腹下。

  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如銀的月色將天水閣照得皎皎生輝,房裡兩人各施其法,越過黑暗層層疊疊的禁錮,耗盡了渾身的力氣來緊緊相愛。

  「呼……」

  極輕極輕的一聲,如釋重負。…

  「天快亮了吧?」

  「嗯……你可真能折騰。」

  天快亮了。

  長夜和洪水終將過去。

  故事也以驚人的相似度在重合歷史。

  汴京大地上緊鑼密鼓地救災減稅的同時,朝堂上要求立嗣和參奏狄青的札子,一個接一個。一說狄青當年家中修園子,狗頭生角,是有妖異。

  二說狄青搬到大相國寺居住,衝撞了菩薩,引來民眾不滿。

  天災、人禍,各有各的說法。

  趙禎始終不予答覆。

  就這麼拖到八月,東方突現彗星,純白而妖異,司天監大呼「上天示警」,知諫院范鎮再請立太子,以定大計,以安民心。

  有人藉機拱火,參狄青有不臣之心,為禍大相國寺,引起災難降臨。

  朝廷里乞罷狄青樞密使的呼聲越演越烈。

  民間甚至有民謠傳唱出來:

  「漢似胡兒胡似漢,改頭換面只一般,只在汾河川子畔。」

  狄是胡姓,狄青家住汾河岸邊,狄青雖是漢人,但面有刺字,還不肯去掉,因此這首民謠的編撰者用心極其歹毒,以唐太宗和李君羨的舊事來造謠狄青要反朝廷,離間君臣。

  武將任樞密使,狄青是頭一個,成為群起而攻之的對象也是必然。

  他們極力向趙禎講述唐五代時期武將擁兵自重、篡權奪位的歷史。他們著書立說,淡化狄青的戰功,不提他驍勇善戰、不提他身先士卒,不提他從士兵成長為樞密使的赫赫奇功,更不提他威震西夏,在西北邊陲立下的豐碑,就連他夜襲崑崙關,掃平儂智高入侵也變成了喝茶飲水般的小事,狄青這個名字成了他們嘴裡居功自傲、恃功矜能、目無法度的亂臣賊子。

  趙禎不勝其煩。

  將狄青從真定路副都總管一路提拔到步軍殿前都虞候、副都指揮使、節度使、副樞密使、樞密使,位同副相,趙官家對他的軍事才能當然是賞識和器重的。然而,在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密集參奏下,他妥協了。

  嘉佑元年八月十四,樞密使狄青免職,加同平章事,判陳州。

  一代名將赫赫威名被尖刻的文字掃入塵埃……

  公平嗎?不公平。

  委屈嗎?委屈。

  又能如何?

  百姓為其鳴冤,又能如何?

  狄青擔任樞密使只有四年,京中百姓多愛戴,他被免職當天,汴京的邸報小報被搶購一空,街頭巷尾全是長吁短嘆。

  狄青離京赴陳州上任,出城時車馬被民眾圍得水泄不通,幾乎無法成行,更有甚者,當場痛哭流涕。

  此事被人繪聲繪色傳出去,再被參了一本。

  但狄青本人似乎沒有對此事表現出太多的悲觀,傅九衢派人前去安撫,狄青讓他無須擔憂,表示終於可以「安心釣魚」,擺脫世俗,現下舒坦極了。

  一樣的歷史。

  又似乎有些不一樣。

  至少,狄青沒有如歷史所言,氣鬱而病。…

  他樂觀豁達,悠閒度日,也按辛夷的要求,每隔半月來一封家書,訴說近況。

  辛夷在揚州看信的日子,風平浪靜。

  朝堂上,立嗣呼聲一浪接一浪。

  九月,司馬光再請立太子,未果。

  十一月,知諫院范鎮入垂拱殿對策,第十九次上奏,哭請官家立皇嗣,安民心。趙禎陪著他落淚,懇請「再等幾年」,氣得范鎮憤而辭官。

  臘月,龍圖閣學士包拯權知開封府。

  包拯上任伊始,便將開封府積案、陳案翻查再審。他執法如山,公正廉潔,不附權貴,鐵面無私,深受百姓愛戴,乃至名揚天下。

  歷史的銜尾蛇再一次展現出它無與倫比的威力。

  但美麗的蝴蝶也沒有忘記它的使命,在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揮舞著它的翅膀……

  年底,辛夷和傅九衢收到狄青從陳州捎來的「黃花菜」。

  這次的家書不是寂無代筆,而是狄青親自手書。

  他在信中提起陳州的

  風土人情,並表示遠離京師確實是比京中自在,除了釣魚一事被寂無三番五次破壞有點生氣,別的倒是不妨事。

  辛夷看他說得輕巧,又是欣慰又是擔心。

  為此,她和傅九衢早早做好打算,讓寂無時時刻刻守著他,陪著他,同時備齊各種瘡疽藥物和藥方,讓周道子帶上,在年前出發,前往陳州。

  ··

  光陰似箭,皓月又圓。

  嘉佑二年的正月是在一片大雪紛飛中迎來的。

  正月,歐陽修權知貢舉。

  二月,司馬光再請立嗣。

  三月,喪報傳來——護國節度使、陳州通判狄青客死異鄉。

  消息傳來,舉國譁然。

  皇帝獲悉喪報,在皇苑中哀悼,贈狄青中書令,諡號武襄。

  四月,儂智高的族人,儂宗旦父子聚眾遣兵大舉入侵宋境,寇掠無度,邕州知州蕭固措手不及,請求朝廷發布招降令。

  儂宗旦父子順勢歸降大宋。大宋冊封儂宗旦為忠武將軍,其子儂日新為三班奉職。

  廣南地區至此平定。

  儂智高生前沒有實現的願望,由其族人代為實現。

  五月,西夏在屈野河增兵數萬,強耕宋地,北宋和西夏發生斷道塢之戰。由於北宋官場行事「手續繁雜」,等麟州守將郭恩接到開戰命令,戰機已失。

  郭恩建議另尋良機,遭朝廷監軍大聲呵斥。

  無奈之下,郭恩只得服從命令,率部眾迎擊西夏軍,力戰不怠。夏軍早有準備,人多勢眾,自堆東兩側攀緣而上,在斷道塢對宋軍四面合擊。

  這一戰,宋軍沒有了當年坐鎮西北、惜才如命的范仲淹,也沒有了戴著銅面具衝鋒陷陣、傲視群雄的狄青。

  斷道塢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損失的馬匹、兵器、盔甲多不勝數。

  儘管郭恩等一眾部將拼死力戰,被合圍的宋軍仍是不敵。…

  郭恩等部眾被俘,不肯投降,悲呼自盡。

  此役,宋軍將士大多以身殉國,唯有被俘的一百餘名宋軍士兵,被割掉鼻子送還。

  余者,全軍覆沒。

  可憐屈野河邊骨,是誰春閨夢裡人?

  斷道塢一戰,僅僅發生在狄青客死陳州一個多月後……

  西北望,射天狼,終成過往輝煌。

  這兩條消息,傅九衢是同一天接到的。

  那是同傅九衢亦師亦父的一個人,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他尚且記得離開汴京那天,帶著辛夷的叮囑,讓他不要住大相國寺,不要徒惹閒氣。要是難過了,就常常來信。

  那天春光正好,狄青在飛來石下,朗聲大笑。

  「即便天下人都厭棄我,又如何?我狄青堂堂正正,何懼猜忌?」

  傅九衢捏著信紙,閉上雙眼。

  「他還沒有見過羨魚……」

  「他為什麼不聽話?」

  男人的聲音幽幽沉沉,辛夷輕撫他的脊背,看著這個挺拔筆直的男兒徐徐彎腰,雙手掩面,辛夷亦是悲從中來。

  其實,他們都明白,就算狄青沒有去大相國寺避水,沒有引發那些非議,民謠仍然會換一種方式傳播,事情還是會回到這個軌道上來。

  「不要傷心,義父不想你這樣。」

  傅九衢抬頭,雙目赤紅地看著他。

  「斷道塢……全軍覆沒一事……」

  這幾個字沉重得無以復加,他用足了力氣才接下去。

  「在恩師靈前,便不要告祭了吧?」

  姒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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