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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風燈船影

2023-08-22 20:33:17 作者: 姒錦
  夜色皎潔,河岸邊的巨石被滾滾河水拍打出激烈的聲響,兩岸的燈火如同閃爍的星光,與漕船上的風燈遙相呼應。

  漕船安靜地行駛在水面上,風燈船影。

  甲板上擺著一面香席,桌上是幾個小菜和一壇從汴京帶出來的光祿酒。

  月光落在傅九衢俊艷的臉上,只見他慵懶而坐,屈一隻膝蓋,伸一條腿,腳尖漫不經心地晃動著,頗有幾分落寞風情。

  「天亮就到虹城渡口,可以上岸補給了。」趙宗實盤坐在他的對面,正襟以禮,面孔看上去比傅九衢更為嚴肅。

  他說起虹城碼字的迎客樓,有什麼吃食,見傅九衢不為所動,笑了笑,舉杯碰了碰他的,再一飲而盡,抹嘴嘆氣。

  「此一去,不知幾時才得回京。最念是京中飲食啊。」

  他聲帶嘆息,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傅九衢在感慨。

  傅九衢看他一眼,只是笑。

  他知道面前這個憨厚的男子經歷過什麼,也知道他的前途和命運,此刻聽他一聲聲嘆息,莫名覺得荒謬。

  要不是一切都過於真實,他只怕又要產生夢境般的恍惚感了。

  「你我皆是局中人啊。」

  傅九衢看著一本正經的趙宗實,主動與他碰杯。

  「不要看眼前蹉跎,再隔出年回京,你必是風光無限。」

  趙宗實愣了一下,苦笑,搖了搖頭,只默默飲酒。

  傅九衢搖了搖酒壺,為他滿上。

  「汴河一片月,萬船踏水聲……」

  他是將李白的詩句隨口一改,附庸風雅地襯托一下此時的心境,不料趙宗實卻是聽進去了。

  「郡王思家了吧?既是如此,為何不帶郡王妃同行,也可解旅途寂寞。」

  傅九衢勾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賤內喜靜,不似京兆郡王這般豁然大氣,可隨將軍走南闖北。」

  兩個大男人在甲板上飲酒,高淼沒有出來。這次辛夷沒有同來,高淼也是無聊得很,早早便在艙中睡下。

  趙宗實聽他這麼說,念及嬌妻,連連擺手謙虛幾句,雙頰已染上紅暈,喝酒時那鬍鬚都抖了起來。

  傅九衢心裡突然有些犯堵。

  趙宗實和高淼當然不是誠心在他面前秀恩愛,甚至他們並沒有多少親密的舉動,但就是那種噓寒問暖的脈脈溫情,相敬相知的默契交流,涓涓細流一般靜靜流淌的情感才最動人。

  傅九衢突然放下酒杯,撐地站起來,「慢飲。」

  趙宗實跟著扭頭:「時辰還早,閒著無事,你我不如不醉不歸?」

  傅九衢漫不經心地擺擺手,「不喝了,我酸得牙痛。」

  趙宗實看他方才還好好的,有說有笑,轉眼就變了臉色,嘴上不說什麼,心下卻是腹誹,這個廣陵郡王的脾氣著實古怪了一點。

  艙中,孫懷小心翼翼伺候主子洗漱。

  段隋站在一側,看主子面無平靜,為討個彩頭,興高采烈說起離京前那陣子郡王妃換著方兒地為他們改善伙食,換來傅九衢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出門在外,吃喝自然不如京中方便,離開繁華的汴京,沿途所見世景皆是大不相同,思家乃是人之常情。

  段隋挨了罵有點想不通,一個人倚在船艙,抱著腰刀生悶氣。

  程蒼走近,默默將一個水囊遞給他,「喝點。」

  段隋接過來,悶頭痛飲,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緩下那一口氣,他回頭瞥一眼安靜的艙門,將程蒼拉到一側,小聲抱怨:「九爺昨日說想念府里的飲食,孫公公一個個報菜名,聽得人直流口水,九爺都不生氣。怎麼到了晚上,我說一句就要挨罵了?」

  程蒼從他手上接過水囊,望著船外弦月。

  「你說的時機不對,也不會看主子臉色,活該!」

  段隋頓生不滿,「說得你有多聰明似的,呵,我可從來沒有被罰過洗恭桶,你可是獨一無二得領頭籌,別來教訓我。」

  程蒼輕笑搖頭,不再吭聲。

  夜漸深,汴河上的夜並不平靜,水波聲里,萬船齊奏,別有一番景致。

  「別說這月下河景真是好看。我要是那些酸秀才,只怕也會忍不住吟出幾首詩來。」

  「……」

  當夜無話,次日天亮船靠虹城渡口,驗了公文,眾人忙著下船補給,並將船上的垃圾運送下去。

  隊伍忙忙碌碌。

  侍衛們與碼頭的勞工穿插而行。

  程蒼正望著渡口的船隻出神,一隻羽毛漂亮的鳥兒在頭頂盤旋片刻,突然一個俯衝,直接從洞開的窗戶栽了進去。

  段隋握刀的手一緊,大步往裡沖。

  「你看到沒有?好像有什麼東西進去了?」

  程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人拖回來,「是銀霜。」

  段隋脊背一涼,想想差點又要損失的俸祿,難得給了程蒼一個感激的笑,兩排大白牙都露了出來。

  「謝了,兄弟。」

  ··

  傅九衢酒後醒來,人還不是很精神,那銀霜此刻就停在他面前的窗台上,兩隻又圓又亮的眼睛審視著他。

  傅九衢也在看它。

  哪裡來的鳥?

  一人一鳥,大眼盯小眼。

  鳥兒不耐煩了,咕咕叫著,兩隻爪子來回踱步,時不時啄一下自己的羽毛,看他不理自己,模樣不免焦躁。

  傅九衢雙手抱臂,「你是哪來的小鳥?」

  「咕咕……」

  「你在嘲笑我?」

  「咕咕咕……」

  傅九衢瞥一眼陰沉沉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似的,心情有些不妙。

  「過來。」他慵懶地坐起身,一隻胳膊朝鳥兒伸過去。

  鳥兒好像聽得懂他的話似的,飛過來站在他的胳膊上,親昵地用鳥頭蹭了蹭他。

  傅九衢盯著鳥兒漂亮的眼睛,視線下移,一下子就看到了鳥兒的腳環,眉頭一皺。

  「你是送信來的?你主子是誰?」

  聲音未落,他靈台一清,關於銀霜的事情突然就湧上腦海。

  男子白衣黑髮一襲銀紅披風,慢吞吞將鳥兒放入籠子,眉目帶笑地吩咐:「以後跟著娘,聽娘的話。」

  女子坐在案前,蘸墨寫字,烏黑雲髻搖搖晃晃。

  「世間文字千萬個,唯有相思最熬人。」

  男子獨坐窗邊,撫摸銀霜,雙眼亮得驚人。

  「人參殺人無過。」

  「黃連救人無功。」

  「娘子有經天緯地之才,諸葛孔明之智。」

  「孔明之智近乎妖,郎君怕是不怕?」

  「吾甚愛妖,且自甘墮落。」

  「……」

  一字一句,那些借著銀霜的翅膀傳遞的書信內容,毫無錯漏地浮上腦海,傅九衢搖了搖頭,盯住銀霜,輕輕地一笑。

  「你叫銀霜。」

  他慢吞吞取下銀霜的腳環。

  「她是不是想我了?」

  銀霜撲騰一下翅膀,「咕咕……咕咕……」

  傅九衢勾唇,覺得這鳥兒的叫聲無比空靈,比那汴河上的簫笛聲更為纏綿悠遠。

  他迫不及待地取出封蠟的信紙,展開一閱,卻當即變了臉色。

  「青玉公子,揚州怪病……」

  剪裁細窄的捲紙下還有一張藥方,那蠅頭小字出自辛夷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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