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叫一遍狗蛋

  「老張，你這次怎麼這麼慷慨，出門給我們找個這麼上檔次的大房子？」明天瞅著老張笑著說道，畢竟老張在明天看來就像是一個一毛不拔的大公雞。明天邊說著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根南京，是來杭州之前特意買的。

  「這是咱們公司的錢又不是我的錢，況且你的工資也在這次的預算裡面，你就好好享受吧」。老張說著就奸詐的笑了起來，甚至顯得有些猥瑣。

  老張他偷著樂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他和明天在一起瘋瘋鬧鬧的樣子。

  「你還記得我們小的時候的樣子嗎」？老張突然一本正經的朝著明天這樣問道。

  「當然，當然記得，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就是我的一個小跟班」。明天說著就抬高了眉毛，看起來他似乎要比做員工的心情要好一點。

  「現在呢，現在你是我的老闆，是我們整個公司的老闆。你覺得我以後會有出息嗎」？明天說著說著吸了一口煙，再也沒有說什麼。

  老張心裏面明白明天並不是在嫉妒他或者說嘲諷他，而是明天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人，沒有自己的一番事業，沒有事業，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和老張兩個人都沉默了，此刻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許是有些東西太多，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來。又或許，有些東西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只記得我們小的時候生活過得無憂無慮，就像山里剛出來的小老虎，肆無忌憚的在這個世界上一路狂奔。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從來不管別人到底怎麼看我們？我們只知道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讓我們覺得快樂就行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有一天我們總會長大，變得莫名其妙，甚至會覺得不可理喻。但是我們仍然明白人生最值得做的事情，那就是好好活著，活出個人樣來。」老張吐了一口煙，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我只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在我們鎮裡有一個姑娘。他是我們鎮裡最好看的姑娘。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樣了。自從小學畢業以後聽說她去她姑姑那裡去了，也沒有聯繫。曾經年少時候喜歡的人，隨著年齡的長大就會覺得不那麼喜歡了，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那時候做的事情很好笑。這或許就是人吧？人是都會變的」。明天看著老張說到。

  「你爸和你奶奶最近身體還好吧？」老張沒有接著明天的話繼續說下去，他覺得今天可能聊這些，是沉重的。

  「年紀大了就那樣，我剛剛給他打過電話了，家裡面還行」。明天起身倒了杯水。

  「你說小的時候我叫你狗蛋兒。現在我叫你老張，這到底算是什麼回事？我他媽的就是個混蛋」。明天說著就忍不住笑了出來，順手遞給了老張一杯水。

  有時候人一旦開始回懷舊，或許意味著現在的生活並不怎麼如意。又或許，是以往的那段日子本身就值得懷念。

  他們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許久以後，明天側身的時候，發現老張已經張著嘴巴，打起了呼嚕。

  忙於業務，老張這段時間確實也累了。

  明天半開著眼睛，躺在酒店席夢思的大床上，眼睛盯著頭頂大理石做成的天花板。想起了以前的生活，那是他們的童年，或許是他們永遠值得懷念的童年。

  人能有幾個童年呢？明天想起了那次和老張在一起的許多場景。

  春末的五月，柳絮漫天飛散的時節，太陽不大，一切洋溢在笑容、平和之中。

  明天躺在北姑山上的田野里，仰起頭看著碧藍的天空，眼珠兒在眼眶裡面打轉，卻怎麼也掉不出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身下的草叢裡還有沒有浸入土地的水珠，雨剛剛下過，不遠處的池塘裡面青蛙和泥鰍在大聲歌唱。

  南風拂過明天的臉龐，吹起了他的劉海，在風中一根一根，隨處飄蕩。

  狗蛋說：「明天，你覺得咋們小鎮上誰長的最好看？」

  「你覺得呢？」

  「我爸說我媽最好看，我也這麼覺得！」

  遠處夕陽下，飛機划過天空，一陣鳥兒飛過，撲哧撲哧。明天突然感覺自己臉上熱乎乎的，這種感覺就像是被王雲親了一口一樣。

  狗蛋問明天：「那你覺得呢？」

  「王雲最好看，比我媽好看，比王雲他媽好看，也比你媽好看。」

  王雲是他們小鎮上最好看的姑娘。

  明天正想著，可是一摸，突然喊出了聲：「哎呦哎，這什麼玩意，臭死了，臭死了」。明天一下子爬了起來，眼淚在眼珠裡面打轉，可就是流不下來，不知道是委屈還是激動。

  「哈哈哈哈哈」，旁邊的狗蛋大聲的笑著，邊笑邊喊：「明天踩了鳥屎運了」。起身從山崗上一路向南坡跑去，那是北姑山下的陽鎮。

  「明天吃鳥屎嘍，明天吃鳥屎嘍」，狗蛋狂歡的叫喊著，一陣後，整個小鎮到處都是「明天吃鳥屎嘍，明天吃鳥屎了」。

  「在我臉上拉屎的小鳥是小王八蛋，是小王八蛋」。

  「狗蛋，昨天晚上你家吃的是什麼，我感覺你家煙囪裡面冒出的煙都是甜的，我爸又把紅薯烤焦了，和奶奶兩個人合著欺負我喊他老子，其實我已經不恨我爸了真的」。明天對著狗蛋邊說著便就搶狗蛋的書包，裡面有很多好吃的。

  「你他丫的別搶，給我留點，我媽特意給我裝的，我捨不得吃，準備要給王雲的」，狗蛋的眼淚汪汪的流了下來。

  「你還是不是爺們，別哭，我給王雲留點」，說著說著明天就咬了一口，狗蛋家的蔥油餅是真的香，像蜜一樣。

  「你給王雲留著點就行，明天我告訴你，王叔叔可說了，以後我就是王雲的大哥」，狗蛋說著說著就樂呵呵的笑了起來，眼裡面燦爛的笑容就像是開花了一樣。

  「去你的吧，我還不知道，王雲能叫你哥，就算你是王雲哥，明天我也是你哥」

  明天一邊說一邊往狗蛋嘴裡面塞了一口蔥油餅，狗蛋也說：「真香」。

  明天邊說邊就往自己的口袋裡面摸，他一邊摸一邊看著狗蛋說，「狗蛋，我今天給你看樣好東西，你看了以後保准高興」。

  「什麼東西」？狗蛋當是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一樣，吃著明天剩下的一半的蔥油餅。他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這蔥油餅可真的香，他舔了舔指頭，埋頭繼續接著吃。

  明天拿起他手裡面的東西，在狗蛋眼前晃了一晃，頓時狗蛋的臉上洋溢起了微笑，比他吃起家裡面的蔥油餅的那種享受還要香。

  「明天，我的好哥哥，好哥哥，昨天你還吃了鳥屎，想不到今天你就踩了狗屎運，過幾天我們兩個再躺在北姑山上，如果鳥飛過，你和我別搶」。

  明天手裡面拿著一張五角錢，明天說，那是希望。

  「瞧瞧你那個熊樣，我是不是你哥你就說」，明天看了眼狗蛋，眼裡面充滿了得意。

  「是是是，你是你是」！狗蛋一邊說著，兩眼裡面放著光，看著那五角錢比看見他爸還高興，他爸出門了。

  「王雲呢？」明天又問道。

  「王雲是你妹，也是我妹」！胖子狗蛋盯著那五角錢，眼睛裡面閃著火花。

  「今天吃啥，棒棒糖還是小辣條」，狗蛋看著那五角錢眼裡冒著光，比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還明亮。

  「老規矩，三根棒棒糖，兩包小辣條，你和王雲一人一根棒棒糖和一包小辣條，我吃一根棒棒糖」。明天說著嘴裡面吹起了柳條做成的口哨，那是昨天爸爸在北姑山上折下來的柳枝，吱吱嘎嘎，像極了狗蛋吃辣條時候發出的聲音。

  五月的天空，太陽溫暖著照耀著大地，一切看起來顯得平靜祥和，少年開始做起了他們的夢，道路兩旁的柳樹枝上，柳絮的絨毛隨風飛盪，天空上燕子飛過，那是五角錢可以帶來一整天快樂的童年。

  「你為什麼就只吃一根棒棒糖」，狗蛋突然問明天說。

  「因為它甜」。明天說著說著就往王雲家的小賣部裡面走去，他們去見鎮上最好看的姑娘。明天說。

  老張就是狗蛋，這一點從來不容置疑。

  當初讀高中的時候狗蛋輟學，之後一個人便去了上海闖蕩，明天考上大學離開北姑山的那一天，他特意回去和明天兩個人一起坐上離開北姑山的那趟列車，離開了那座城市，那個小鎮。北姑山，陽鎮。

  走的那一天，狗蛋說，我要去找我心愛的姑娘。明天總覺得，老張在那以後，就已經和同齡人不一樣了，因為他經歷了同齡人沒有經歷過的很多事情，至少在明天自己覺得。

  記得離開那天，火車的鳴笛聲像是沒娘的孩子一樣，哭的可厲害了。下車的那一天，狗蛋說，我要在這座城市買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到時候我請你們過去。

  明天離開學校的時候，從胖子跟前借了幾百塊錢，直到現在也還沒有還，明天走的時候一直想著勒著褲腰帶的日子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每當他想起五角錢可以買三根棒棒糖，兩個辣條的時候，他心裏面樂開了花。那天他送胖子走以後回去坐在公交車上傻笑的樣子，不知道的人以為他有什麼喜事。

  是啊，時間總是這樣，匆匆不停。

  人呢？

  夜深了，明天想著想著，就覺得心裏面很難受，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大學畢業以後，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他不知道現在自己的狀態到底好不好，他只是覺得，有時候心裏面總是空落落的，填也填不了。

  明天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晚上11點半了，手機屏幕上的燈光讓他覺得有些刺眼，最近熬夜確實讓他的眼睛裡面充滿了血絲，看樣子，是到該睡的時候了。

  明天聽見賓館外面的街道上，叫賣小吃燒烤的小哥正在興頭上，可是對他來說，此刻最要緊的一件事情就是好好休息。他不覺得的閉上了眼睛，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或許，凌晨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人群中，或歡喜，或悲傷，總是有人的，至少在有些人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