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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不會相思害相思(2)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淡心聞言轉身,遠遠瞧見丹墀上的帝王面帶諷刺笑意。頓時,她手上的明黃絹帛好像燃成了一團火焰,使她的掌心灼燙難忍。

  淡心死死咬唇,上前幾步跪地行禮:「奴婢見過聖上。」

  「起來吧。」天授帝的話語又變得很平淡,仿佛方才的諷刺只是一場錯覺。

  淡心道謝起身,上前將絹帛徐徐展開,垂眸請道:「奴婢恭請聖上御鑒。」

  天授帝鳳眸低垂,落在淡心的容顏之上,忽然笑道:「你氣色不錯,好像還圓潤了幾分……看來從前朕苛待你了。」

  「最近奴婢沒當差,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想不胖都不行。」淡心沒心沒肺地回道。

  天授帝碰了個軟釘子,沉默一瞬又換了話題:「聽說謝太夫人要收你為義女?入雲氏宗籍?」

  他居然這麼快就聽說了!淡心自己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的!眼見瞞不下去,她只得乾笑:「太夫人擔心奴婢出身低微,配不上誠王殿下,這才抬舉奴婢。」

  天授帝臉色頓沉,不再多說一句。

  淡心以為他是在顧慮什麼,便主動解釋道:「聖上放心,奴婢即便入了雲氏宗籍,照樣還是個出身低微的奴婢,太夫人不會將誠王殿下看作自己人……雲氏也會一直支持您。」

  她不說這番話還好,一說出來,天授帝面上立刻風起雲湧,冷若寒霜:「你如今倒理解朕的想法了?」

  「奴婢只是猜測而已。」淡心尷尬地笑笑,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遂再次請道,「聖上,蓋印吧。」

  天授帝「嗯」了一聲。

  淡心也不多做客氣,神色如常走上丹墀,將御案上的小抽屜打開,取出御印端在手中:「奴婢福薄,不敢動用天子之物,還請聖上親鑒。」

  天授帝沒再拒絕,執起御印作勢要往旨意上蓋,卻在落印的最後一刻停手,倏然問她:「行囊都收拾好了?」

  淡心點頭:「一切都收拾妥當,只等三日後出宮了。」

  她的回答很乾脆很決絕,令人無從挽留。天授帝鳳眸再睇淡心,見對方正盈盈淺笑、神態淡然。

  這笑可以偽裝,但氣色偽裝不了。自從葉太后薨逝之後,淡心日漸消瘦憔悴。可賜婚的旨意一下,她又立刻養了回來,膚色盈潤透紅,重新變得嬌俏起來。

  也許,出宮真的是她所願,也是對她最好的結局吧!淡心連葉太后之死都無法釋懷,留在這宮裡還能做什麼?那些血腥、那些骯髒,只會玷污她純潔的心靈。

  嫁給九弟聶沛瀟,總好過嫁去哪家公卿做續弦。至少,九弟會善待她。想到此處,天授帝不再猶豫,「啪」的一聲,起手落印,重重蓋在了旨意之上。

  黃得惹眼的絹帛,紅得刺目的印章,將這聖書房裡的兩年時光,就此封存。

  「你當差兩年,朕也沒賞過你什麼,明日朕讓皇后準備一份,算作你嫁人的賀禮吧。」

  賀禮……淡心發現,天授帝待她是真的寬厚。至此,她再也無法假裝平靜與滿足,喉頭湧起一陣哽咽,又不願當著天授帝的面發作出來,唯有飛快地收起旨意,磕頭謝恩:「奴婢謝主隆恩。」

  天授帝的聲音略帶喑啞,亦是無力地擺了擺手:「下去吧……讓岑江進來。」

  淡心行禮稱是,無言起身出門,又傳話給岑江進去侍奉。

  明明是艷陽高照的清爽天氣,可聖書房內卻晦暗無光。幾扇窗戶都是大敞著,竟沒有一絲陽光能照到帝王心底深處。

  岑江感受到這壓抑的氣氛,一眼瞧見御案上擱著的印鑑。如他所料,淡心是來請旨蓋印的。事到如今,他想勸慰一番,卻不知該如何說話。

  岑江正尋思著,豈料天授帝已率先開口:「她離開是對的,宮裡不適合她。」但為何會覺得苦澀?而那莫名的心痛又是從何而來?他只得強迫自己收斂起一切情緒。

  「其實沒什麼適不適合……」岑江看在眼裡,直白說道,「淡心姑娘在宮裡兩年,不也好好的?只要您想讓她留下,一切都不是問題。」

  天授帝聞言沉沉抬眸:「岑江,你逾距了。」

  「微臣知罪,請您聽臣一言。」岑江立刻走到殿前下跪,斟酌片刻,繼續道,「其實賜婚那日您獨自回了龍乾宮,淡心在這兒足足哭了半個時辰。」他指了指自己下跪的位置,「就跪在這兒,哭成了淚人。」

  天授帝果然鳳眸收緊,面上溢出一絲心痛,但沒有說話。

  岑江見狀又道:「倘若淡心姑娘想離開,早就來蓋印了,為何拖到現在?也許……她在等您開口留人。」

  天授帝依然沉默。

  「聖上,論公論私,您都不該讓她離開。」岑江見主子無動於衷,終於狠下心道,「誠王殿下本就與出岫夫人交好,如今又要娶謝太夫人的侄孫女,倘若淡心再嫁了過去……整個雲氏便與誠王府走得太近了!您難道不擔心?」

  許是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帝王的表情忽然起了變化,似猶豫,似疑惑,又似拿捏斟酌。岑江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不禁在心中笑嘆。

  帝王就是如此,什麼事都逃不開權謀的考量。明明捨不得淡心,卻偏偏不願開口挽留,非得別人給他足夠的理由與面子,他才能最終做出決定。

  「聖上明鑑,淡心姑娘絕不能嫁給誠王。」岑江再提醒道,「您聖旨已下,御印已蓋,一旦這旨意昭告天下,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話音剛落,天授帝倏然起身:「你說得沒錯,她不能嫁。」

  的確不能嫁。岑江任由他繼續自欺欺人,連連再道:「這會兒她應該剛回平梨宮……」

  一句話還沒說完,岑江身邊驀地掃起一陣冷風,帶著淡淡的龍涎香氣。他定睛再看,丹墀上哪裡還有帝王的影子?

  這邊廂岑江勸動了天授帝,那邊廂淡心則剛回到平梨宮。衣物早已收拾好了,如今只差將旨意交給誠王,一切便可塵埃落定。

  明黃的絹帛早被她攥得皺皺巴巴,兩滴淚痕不意掉落其上,好在這旨意上的墨跡乾涸已久,並未暈染開來。

  自己終究是自作多情了呢!即便帝王待她有幾分不同,但也僅僅止於「不同」而已。

  這青天白日裡,淡心只想無所顧忌地大哭一場。可眼淚還沒掉下兩滴,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她的房門被人踹開了!

  淡心大駭,憋在心中的火氣頓時升起:「誰這麼放肆?」

  「朕。」一個字,乾脆利落。

  淡心睜大眼睛不能置信,連忙走到外頭一看,果然是天授帝!兩年了,這是他頭一次來平梨宮,而且是……

  獨自一人。

  淡心顧不得拭去淚痕,連忙下跪請罪:「奴婢不知聖上親臨,有所怠慢……外頭沒人吱聲……」

  「聲」字剛出口,淡心立刻感到右臂一緊,有人將她從地上一把拽起。她尚未反應過來,天授帝已半抱半拽地將她推進了內室之中。

  淡心踉蹌幾步險要摔倒,帝王順勢扶了她一把,雙手恰好攬在她腰肢之上。

  這人的呼吸就在自己耳邊,迫切、急促、灼熱,沒得讓淡心耳根紅透。如此親密的姿勢從未有過,她連忙後退幾步,重新站定,手足無措地忘記說話。

  見她這般閃躲,天授帝又逼近兩步:「捏痛你了?」

  淡心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緩緩搖頭:「沒有……聖上怎麼來了?」

  「來告訴你不能嫁人。」帝王毫不掩飾來意。

  「啊?」淡心愣怔,懷疑是自己幻聽,「您說……什麼?」

  天授帝薄唇緊抿,索性收緊雙臂讓彼此緊貼,以下頜抵在她額頭之上:「你不是永遠只有十八歲?那你還不到出宮的年紀。」

  永遠只有十八歲……這的確是她自己說過的,甚至是她的口頭禪。可她只是說說而已,哪有人能永遠十八歲?這豈不是一輩子沒法出宮了?

  淡心一下子蒙了,竟忘了反抗,這一刻,她仿佛變成了一個死人,沒了聽覺,沒了觸覺,更不知如何反駁。她任由帝王攬著抱著,整個人瞠目結舌。

  而天授帝更是不管不顧,死死將淡心圈在懷中。他貪婪地嗅著她的發香,體味著那柔軟溫熱的觸感,心頭一時萬千滋味。

  在鸞夙離開之後,在他手握江山之後,他曾以為自己已然無欲無求。而今赫然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衝動,他想要告訴淡心很多事情。他的信仰、他的籌謀、他的得到與失去,他被人拋棄和拋棄別人的經歷……

  可真正話到口邊,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唯恐那些複雜的過往會玷污了她,擾了她的純良與清淨。

  千言萬語,終歸化作一絲渴望與祈求。而只是這一絲一縷的情愫,已足夠撕開他的驕傲和偽裝。他曾想努力克制的某種情感,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淡心,留下陪朕。」

  留下?淡心卻是心頭一涼:「聖上是覺得寂寞了嗎?要奴婢在您身邊逗樂?」她奮力掙扎,試圖掙脫帝王的懷抱,奈何蜉蝣撼樹,天授帝抱得極緊,身軀紋絲不動。

  霎時,一陣心酸湧上心頭。淡心覺得委屈,覺得難受,便再也顧不得眼前這人的身份,一拳一拳捶在他胸膛之上,涕淚交織地質問對方:「你為何要來?你不如不來!」

  對於天授帝而言,這點手勁根本不算什麼,他任由淡心粉拳敲打,只低聲道:「你知道朕不善言辭。」他施手摩挲著她的青絲,「淡心,朕喜歡你,捨不得你走。」

  他說他喜歡自己!他說他捨不得!電光石火間,似有一物重重擊在淡心心頭。四目相對,一個鳳眸魅惑,目光堅定;一個淚意盈眶,猶疑不定。

  天授帝見狀心疼更甚,沉吟片刻,鬆開攬在她腰間的手:「朕不能騙你,朕給不了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頓了頓,凝聲再道:「我很喜歡鸞夙,現在也喜歡;皇后也值得敬重……我只能許諾你一世寵愛……倘若你不願意,賜婚的旨意還有效。」

  這一次,他用了一個「我」字,而不是「朕」。

  聽聞此言,淡心良久沒有說話。

  天授帝知道自己這番剖白太過突然,對方需要時間來考慮。他等著,一直等著她的回話,終於,等到了一句:「您是將奴婢當成替身了嗎?」

  淡心的一雙清眸又開始溢出淚水,其實在她問出口的那一瞬,她自己已給出了答案。曾幾何時,帝王在摘星樓下初見她時,便曾說她肖似鸞夙……是她奢望了吧!

  可倘若不能親耳聽到他的承認,她怕自己再也無法死心了!

  時光靜靜地流逝,帝王陷入無盡的沉默。淡心的心卻死死揪起,扯得生疼。

  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天授帝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很慎重、很肅然、很坦誠:「你不是鸞夙的替身。她是她,你是你。」

  她是她,你是你……多麼動人的情話!淡心心中澎湃萬千,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勃然生出,竟是止不住地要去尋找那個溫暖的懷抱。這一次,她主動撞入天授帝懷中,緊緊抱著他:「奴婢不嫁了……」

  「不是不嫁,是嫁另一個人。」天授帝反手攬緊淡心,如同珍藏一件失而復得的心愛之物。他任由她的淚水沾濕自己的衣襟,將一片溫熱的濕意留在他的胸膛。

  卻是,如此地溫暖。

  「你要嫁給朕。」他抬手撫弄她的青絲,低聲笑道,「朕說了要給你一世寵愛,必定不讓你受半分委屈……朕要給你名分。」

  「名分……」淡心抬起一雙清眸,還不忘在天授帝的肩頭蹭一蹭淚水,「您是說,讓奴婢做您的妃子?」

  「嗯。做朕名正言順的女人。」帝王的話語很堅定。

  「可是……這太突然了!」淡心更加難以置信。她原以為,能留在帝王身邊就好了,即便是做執筆女官也無妨。至於入宮為妃,她真的沒想過!

  天授帝見她這副模樣,亦是自嘲地笑了笑:「別說你不信,從前朕也不信。」

  不信又如何?一切都還是發生了。在鸞夙之後,另有一個女子用兩年光景,走了進來。他一直沉溺在過去不可自拔,想過要抗拒到底,更曾想過,「執筆女官」是他留下淡心的底線。

  而如今,還是想給她一個名分,不願她受半分委屈。

  也許這輩子,他註定要和雲氏扯上關係:他龍潛時的封邑在房州,起勢時的軍費靠雲氏支持,鸞夙的母親出身雲氏,如今淡心也是雲府的人……

  天意弄人,造化弄人,逃不開,躲不掉。

  思緒有片刻游離,天授帝感到懷中的嬌人兒又微微顫抖起來。他見狀蹙了蹙眉:「怎麼?還在怕朕?」

  淡心死命搖了搖頭:「不……不是……」

  「那為何顫得這麼厲害?」天授帝稍稍鬆了手勁,見她已再次溢出淚痕,晶瑩剔透滴滴墜落。

  「奴婢是雲府家奴出身,怎能入宮為妃?」淡心感到受寵若驚,然更多的是怯懦。她總覺得后妃的生活並不單純,倒不如她做一個執筆女官來得快活。

  做女官,她只需聽憑帝王的吩咐;可做了后妃,只要是比她位分高的妃子,她都不得不聽從……這樣的生活,她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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