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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人心浮沉生隔閡(2)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告訴聖上,他若食言,哀家做鬼也不會善罷甘休!」葉太后說完這一句,又重新恢復了平靜,命道,「你下手利索點兒,別讓哀家太難受。」

  「您放心。」岑江搬了把椅子放到葉太后面前,無言相請。

  葉太后深吸一口氣,再次抬眸環顧四周:「哀家一輩子都在念叨慈恩宮,如今終於住進來了,也算遂了一樁心愿……」她無比留戀地嘆道,「哀家好歹是大凌朝開國太后,你轉告聖上,哀家死後要風光大葬!」

  「微臣會代為稟告,聖上必會如您所願。」岑江邊說邊示意那兩名禁衛軍上前,三人將葉太后圍住。岑江按住葉太后的手腳,防止她來回掙扎,另外兩名禁衛軍把白綾纏在她的脖頸之上,各執一端開始用勁。

  便在此時,葉太后卻倏然睜開雙眼,對岑江詭異地笑道:「她看見了……」

  「他是誰?」岑江下意識地詢問,「誰看見了?」

  可遺憾的是,岑江開口晚了,此時白綾已死死勒住了葉太后的脖子,致使她再也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來。她的喉嚨發出喑啞的聲音,眸中卻閃過得逞的笑意,如此犀利,如此暢快!

  梳妝間內,淡心看見葉太后坐在椅子上被迫仰頭,手腳本能地開始掙扎,卻被岑江按得死緊。而她身後,那兩名禁衛軍也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死死拽著白綾不放。

  明明還隔著一層帷幕,明明是燭火搖曳,可淡心的目光卻突然清亮,分外清晰地看見了一切——

  她能看到岑江冷酷無情的面容。

  她能看到兩名禁衛軍咬牙切齒地下手。

  她能看到葉太后額上青筋暴露,整張臉因充血而漲得紫紅!

  最終,她看到了葉太后緩緩無力的手腳,停止掙扎的身子。死了!葉太后被勒死了!臉色紫漲猙獰,雙目瞠然欲裂,一條舌頭長長伸出,似在訴說著不甘與憤恨!

  原來,這才是天授帝的本來面目!原來,他竟能狠絕到六親不認!

  這一刻,淡心只覺得窒息!仿佛被勒死的不是葉太后,而是她自己!她想要大口喘氣,卻又唯恐岑江發現之後會殺她滅口!淡心癱坐地上再也無法起身,兩行清淚逐漸從她眸中流出……

  恰時,門外響起整齊劃一的稟報聲:「見過聖上!」

  緊接著,內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天授帝亟亟跨入門內,毫不掩飾焦急之色,四下張望尋找淡心……

  天授帝忽然現身慈恩宮,這並不在今晚的計劃之內,也令岑江很是詫異。畢竟身為帝王,又是太后薨逝,天授帝理應避嫌;即便不避嫌,他九五之尊也該避開這污穢之地。

  「聖上怎的來了?」岑江見葉太后已被勒死,便放開她的手腳,上前稟道,「太后娘娘已然薨逝。」

  此刻天授帝已無心追究葉太后的生死,只急迫地詢問:「淡心呢?」

  「淡心?」岑江不解,「她怎會在此?」

  只此一句,天授帝心中頓涼,氣急敗壞地喝道:「搜宮!」

  一聲令下,殿外的禁衛軍魚貫而入,狂風捲雲似的開始搜人。不過須臾,便有人稟道:「聖上!梳妝間裡有人!」

  天授帝立刻繞過帷幔,疾步走到梳妝間外,一手推開擋在門前的兩名禁衛軍。

  昏暗的燭火將滿屋珠翠映照得閃爍璀璨,而天授帝對這一切皆視而不見——映入他眼帘的,唯有淡心毫無血色的臉,還有驚恐交織的神情。此時的淡心跌坐在地上,雙眸無神淚痕滿溢,如同一個紙人,了無生機。

  剎那間,天授帝的心沉入深淵,他俯身輕喚:「淡心……」

  這一聲就好像帶著可怕的詛咒,即刻令淡心回神。她癔症般循聲抬眸,當看見那張魅惑的俊顏時,更加難掩懼意,瘋也似的尖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她果然全都看見了!天授帝周身戾氣頓生,既惱恨葉太后的手段,又懊喪淡心的純良。他伸手想要觸碰淡心,試圖出言安撫:「別怕,是朕。」

  淡心自顧自地渾身打戰,雙手摸著脖頸,像是害怕自己也會被勒死一樣。她不停地驚聲尖叫,神志看起來很不清醒。

  岑江緊隨天授帝趕來,也瞧見了這一幕。他只恨自己方才聽信了葉太后的鬼話,不僅沒有搜宮,還被誆得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想必淡心也都聽見了……

  跟隨天授帝數年,岑江早已看出自家主子待淡心有所不同。雖說不及對鸞夙執念難捨,也不及對皇后娘娘敬重信任,可淡心在宮裡侍奉兩年,的的確確是在帝王心裡占有一席之地的。想到此處,岑江更覺慚愧自責,連忙跪地請罪:「微臣失職,不察淡心姑娘在此,實在罪該萬死。」

  聞言,天授帝猛然回頭對岑江怒目而視,一雙狹長鳳眸里儘是狠戾之色,甚至是……殺戮之意。但,他終究沒有斥責一句,況且淡心情況不妙,他也無心多說。

  岑江見狀更是深深埋首,自責得無地自容。

  耳畔仍舊迴響著淡心的告饒與尖叫,聲音不僅沒小,反而越來越大。為避免事態擴大,天授帝只好一個手刀劈在淡心頸後,將她打昏過去。

  淡心立時眼前一黑,嬌軟的身軀搖搖欲倒,天授帝親自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出梳妝間。

  殿外,葉太后的屍身無人問津,瞠目伸舌歪在椅子上,臉色黑青死狀可怖。天授帝抱著淡心往外走,路過那具屍身時卻突然停步,怒從中來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椅子上。

  「咣當」一聲,椅子倒地,葉太后的屍身隨之摔落,晾在地上滾了一滾。

  天授帝緊緊抱著懷裡的淡心,面色冷冽走出慈恩宮。他沉沉邁步迎風而去,不避嫌地護緊懷中嬌軀,凝聲命道:「傳御醫!」

  翌日,天授帝如常去上早朝。由於他頭天夜裡去了慈恩宮,便也只能親自宣布葉太后的死訊——「太后葉氏見誠王大婚在即,了無牽掛之餘思念先帝,追隨而去。著暫時殮棺,待誠王入京之後,擇日葬入皇陵。」

  無論這個死因是真是假,至少沒人敢公然追究。當朝太后葉瑩菲薨逝已成不爭的事實,朝中大臣各有心思,有人信了這死因,有人暗自揣度。

  下朝之後,不少大臣請求單獨面聖,都被天授帝一言所拒。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宮探望淡心。

  剛一踏入龍乾宮正殿,領宮太監便迎了出來:「聖上,淡心姑娘醒了,方才還喝了一碗燕窩粥。」

  「太醫怎麼說?」天授帝步子不停,邊走邊問。

  「太醫說是驚嚇過度,並無大礙。」

  天授帝這才稍感安心,直奔內殿而去。昨晚至今,淡心便在這殿裡將養,不過沒有睡在龍床之上,而是睡在隔間的臥榻上。饒是如此,對一個執筆女官來說,也已經是極大的恩典。

  天授帝邁入內殿,對宮人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輕腳步往隔間走去。宮婢們連忙俯身行禮,悄無聲息地撩起珠簾,整個過程竟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榻上,淡心只穿了一件純白色的中衣,斜倚床頭青絲披散,一雙清眸凝滿憂愁與失望,目光不知落向何處。此情此景,天授帝忽然不忍打破,他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淡心,如何解釋昨晚發生的一切……

  然而,龍涎香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到底還是驚擾了嗅覺靈敏的淡心。她對這薰香太敏感太熟悉了,在天授帝身邊侍奉兩年,日日聞入鼻中,早已無法忘卻。

  淡心的長睫微微閃動,並沒有抬眸去看來人,她的眼珠子轉了幾轉,決定假裝什麼都沒瞧見。她故意掩面打了個呵欠,抬手攏了攏青絲,重新和衣躺回榻上。而且,側身向里,背對門口。

  窈窕有致的身軀覆蓋在薄薄的被褥下,依舊難掩玲瓏起伏。天授帝猜到她的鬼主意,薄唇緊抿亦不做聲,緩緩走到榻前。

  兩人這般對峙良久,一個在榻上假裝熟睡,一個在榻前故作冷靜。

  屋內只聽得見呼吸聲,是淡心急促、緊張的呼吸聲。她一直能聞到那股淡淡的龍涎香氣,便也知道天授帝一直沒走。她到底還是沉不住氣,漸漸地,渾身上下都開始瑟瑟發抖。

  淡心努力想要克制住顫抖之意,奈何她管不住自己的身心。而天授帝則一直靜默地在旁看著,心中也是滋味莫名。

  時光靜靜地流淌,一股難以言說的情愫在兩人之間鋪陳開來,似互相吸引、互相掙扎,又似對彼此牴觸、彼此抗拒。

  終於,還是天授帝緩緩開口:「母后在宮裡待了幾十年,最會算計女人心思。權術敵不過朕,便想出這種齷齪法子,你不要上當……」

  榻上的淡心沒有任何反應,依舊雙眸緊閉不發一語。年輕的帝王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失落。他自問並不是一個多話之人,平生也不喜歡解釋辯白,只因在他看來,語言是蒼白無力的,他更注重實際行動。

  這樣的無力感,天授帝很久未曾感受過。他此生只對兩個女人束手無策,一個是鸞夙,另一個就是淡心。

  「是你把朕想得太仁慈了。」天授帝試圖撕裂淡心的幻想,將真實的自己展現出來,「歷朝歷代,誰的江山不是鐵血殺伐?朕若有一分心慈手軟,早就身首異處了!」

  但太后娘娘撫養了你十幾年!淡心在心底叫囂,她想要質問,想要斥責,可千言萬語滿腔憤怒,最終卻沒有說出口,只化為滴滴淚珠,逐漸沾濕了枕畔……

  天授帝眼見淡心無動於衷,便盯著她的背影,繼續嘆道:「不是朕不念親情,實在是母后太過貪心……你昨晚也見識了她的手段,她是故意將你騙去慈恩宮。」

  這一點,淡心又何嘗不知?她整整一晚躺在龍乾宮裡,早已想得清清楚楚。什麼誠王側妃,什麼親上加親,不過都是葉太后哄她的,目的就是讓她留在梳妝間裡,親眼目睹一切的殘酷殺戮。

  不得不說,這離間計很高明,可明知真相如此,淡心還是不得不上當,不得不難受。葉太后不惜以命相搏,施下這等手段,足見她對天授帝有多恨、多怨、多怒……

  而自己何其無辜,竟被捲入這場母子相殺的陰謀之中!淡心私下猜測,葉太后是想讓天授帝殺自己滅口的。只要自己死在這應元宮裡,以出岫的脾氣必定會討個說法。萬一出岫處理不慎,再有人從中挑撥,也許就會引起雲氏和天授帝的爭端,從而讓誠王乘虛而入、漁翁得利。

  是了!葉太后必定是這個意圖!淡心開始為即將可能發生的一切而暗自害怕。她不禁在心中掙扎:該告訴天授帝嗎?但以天授帝的智謀,恐怕早就猜到了吧?此時她該做些什麼?是向天授帝告饒,發誓保守秘密,還是假裝失憶?或者偷偷給雲氏傳遞消息,將葉太后的死因如實相告?

  淡心越想越是慌張,心裡亂得七上八下。有千萬個疑團在她腦海之中會聚起來,最終變作一片密布的陰雲,只要再施加一點壓力,便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她正兀自在心中驚疑不定,身後又傳來一陣沉沉嘆息:「該說的朕都說了……淡心,不要讓朕失望。」

  淡心死死抿唇,想要開口答他一句,可話到唇邊又遲疑了片刻。只是這片刻工夫,已錯過了回應的最佳時機。

  天授帝見狀更加無奈,他想要怒罵淡心愚鈍上當,偏偏又不忍心,唯有將這口氣憋著強咽回去。一併咽下的,還有那若有似無的苦澀之意。

  他原本以為,至少淡心是懂他的。做了兩年的執筆女官,雖然不曾代他執筆,但宮內上下皆知,她早已是他身邊的一朵解語花。就連皇后莊蕭然都曾隱晦詢問,是否要將淡心納入後宮?

  身為帝王,想要寵幸一個女子,最容易不過。可他對淡心一直沒動過這個念頭。他不想背叛鸞夙,再者後宮歷來是是非之地,他希望淡心能夠遠離這些恩恩怨怨。

  但他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與淡心走到眼前這個地步。他知道她需要時間去想通、去理解,可他又如此急迫。想著想著,一陣無力感霎時襲來,讓天授帝感到疲倦,隱隱有了去意。他正打算轉身離開,此刻屋外卻響起一聲稟報:「聖上,淡心姑娘該用藥了。」

  宮婢的話音剛落,一股子藥香便緩緩飄入屋內。天授帝斟酌片刻,命道:「進來。」

  「是。」宮婢輕聲答話,端著藥盅入了門。珠簾再次被撩起,發出兩聲清脆的鳴響。天授帝站在榻前對那宮婢伸手,宮婢愣怔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將藥汁倒入碗內,躬身奉上。

  天授帝擺手示意宮婢退下,屋內又重新變回了兩個人。

  「你要裝睡到何時?起來喝藥。」他親自端起藥碗,沉聲命道。

  淡心的身子一僵,繼續挺屍一般躺著。

  天授帝臉色更沉:「是不是要朕親自餵你?」

  這一句話力度極大,淡心只得緩緩翻了個身,從榻上坐起來。天授帝見她臉色尚好,這才鬆了口氣,俯身將藥碗遞到她面前。

  淡心無聲地接過藥碗,捧在手上想往嘴裡送,奈何雙手抖得厲害,無論如何也喝不進一口。

  此一刻,此一景,落在天授帝眼中竟是無比的熟悉。曾幾何時,他也端過一碗藥給鸞夙,卻被質疑一片真心,對方捧在手上不願飲盡。

  豈料時隔六年半之後,相同的場景又再次上演!淡心就連表情與動作,都與鸞夙一模一樣!這怎能不令他心寒?只不過,如今他是天授大帝,已不再是當年的慕王了。六年的朝堂洗禮、權謀詭譎,他也變了許多。

  六年前他遇見此景,一怒之下打翻了鸞夙的藥碗;六年之後此景重現,他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不想喝就算了,不必勉強。」天授帝鳳眸盯著淡心,最後說道,「朕許你休養二十日。」

  只這一句,已算明明確確地表示——他不會殺她滅口。不僅不殺她,這執筆女官的差事還給她留著。天授帝認為,以淡心的聰明應該聽懂了。於是,他沉默著轉身離開。

  當天下午,淡心執意要離開龍乾宮,搬回自己的住處將養。當宮婢來稟報此事時,天授帝只淡淡回了一句:「隨她去吧,仔細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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