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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舊人舊怨化玉帛(1)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雲府。

  八月的最後一天,太夫人在榮錦堂得知了兩個消息:其一,雲承要親赴北地,收復雲氏的生意;其二,誠王聶沛瀟將與曲州謝家聯姻。

  第一個消息在太夫人意料之內,畢竟雲承已正式承襲爵位,而出岫又以南熙漕運權換回了北地生意,路已鋪平,雲承自然要親力親為負責此事。

  自從南北統一之後,「北宣」一國正式成為歷史。這片大陸共九個州,北宣占了其中五個,因而世人都習慣性地將北宣舊地稱為「北地五州」。

  雲承親赴北地五州收復生意,是一個在短時間內迅速立威的好辦法。原本這是一樁好事,太夫人也表示支持,可她愉悅的心情只保持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被誠王聶沛瀟的婚事攪亂。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太夫人失手打翻了茶盞:「快!去把出岫叫過來!」

  太夫人神色鄭重肅然,不似憤怒,更似慨嘆。這讓遲媽媽心頭一緊,連忙差人去知言軒請出岫,在此過程中,太夫人一直沉默不語。直至出岫到了榮錦堂,她才再次開口,屏退左右:「你們都下去吧。」

  遲媽媽領著幾個婢女躬身稱是,在她跨出門檻轉身關門的那一瞬間,迎著屋內敞亮的光色,她竟看到了太夫人的眼角有些淚光。

  輕微的關門聲緩緩響起,直至確信屋內沒了別人,太夫人才對出岫嘆道:「聶九要成婚了,聶七今早已下了賜婚旨意。」

  聽聞此言,出岫先是愣怔片刻,而後淡然地笑道:「這是好事,以誠王殿下的年紀,早該成婚了。」她是真心為聶沛瀟感到高興,更覺自己如釋重負,垂眸想了想,又問,「誠王妃花落哪家千金?」

  「是我娘家侄孫女,謝佩驪。」太夫人說出這話時,面上忽然浮起濃重的哀戚之色。

  出岫瞧見了她眼角的淚痕,不解地問:「這是好事,母親難道不樂意,還是說,您與葉太后有宿怨,不贊成這樁婚事?」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贊成不贊成了。我是沒想到,葉瑩菲竟有這般膽色,最後勝了我一局。」太夫人說出這句話後,再也無法遏制哽咽之意,一邊垂淚一邊嘆道,「她這是將兒子託付給我了!」

  出岫更加不解:「母親,您這話的意思是……」

  「不出十日,葉瑩菲必死。」太夫人不欲多做解釋,她蒼老精明的面容之上,是瞭然一切的滄桑,「葉瑩菲這是自作自受。她若沒這麼大野心,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葉太后會死?」出岫又驚又疑,忍不住脫口驚呼。她秀眉微蹙低眉冥想,半晌,疑惑地問出四個字:「母死子活?」

  太夫人嘆了口氣,無聲默認。

  「天授帝太可怕了!」出岫大為感慨,「一個是撫育他十數年的養母,一個是忠心耿耿的手足,他怎能下得了手?」

  「倘若下不去手,聶七怎會擁有今時今日的一切?」太夫人眯起雙眼,冷靜分析,「其實也不能全怪他,任何人坐上這位置,都會患得患失、六親不認。是葉瑩菲自己太過貪心,做了太后還不滿足,總想讓親生兒子當皇帝。若換作我是聶七,會下手更狠,索性斬草除根。」

  「話雖如此,他都不顧念母子情分嗎?他可以將葉太后終身幽禁,抑或是……」

  「你這是婦人之仁!」太夫人沒讓出岫說完,便打斷道,「葉瑩菲一生驕傲不服輸,將她終身幽禁,她必定受不了這侮辱。何況她愛子心切,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用自己一命換聶九一命。」

  「如此說來,誠王也很危險了!」出岫不禁為聶沛瀟感到擔心。

  「所以我才說,葉瑩菲死後都不讓我安生。她讓聶九娶我謝家的女兒,便是要將兒子的性命交給我了。」太夫人抬手一抹濕潤的眼角,繼續道,「自從她當了太后,我早料到她不得善終,卻沒想到,她死後還要拉我下水。」

  太夫人微闔雙目,似在回憶往昔:「她對自己真夠狠!鬥了一輩子,現下我才輸得心服口服。」想起葉太后為聶沛瀟所做的一切,再比照自己如何對待雲辭,太夫人終是感到慚愧:「身為人母,她的確勝我百倍。」

  話到此處,婆媳二人皆無語凝噎。良久,出岫先回過神來,輕輕再問:「那誠王怎麼辦?他若知道了真相……」

  「知道真相又如何?該娶的人還得娶,該過的日子還得過。」太夫人眯眼看向出岫,「聶九成了我的侄孫女婿,我若對他不管不問,葉瑩菲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得了太夫人這句承諾,出岫稍感放心。

  此時太夫人又是一嘆:「我這輩子不知在忙些什麼。夫君死了,兒子死了,媳婦要改嫁,如今連對頭也死了……最後留下一堆金銀死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實在無趣至極。」

  是的,她謝描丹終於後悔了!後悔沒在韶華最盛的時候,與夫君舉案齊眉;後悔沒在愛子失去雙腿時,給予關切;後悔沒在人丁興旺時,寬厚待人……而如今,好好一個雲府,真的散了!

  此時此刻的謝太夫人,就像一隻失去了鬥志的野獸,悲傷、萎靡、教人辛酸。出岫看在眼中,忍不住出語安慰:「您別胡思亂想,這不還有承兒和怡然嗎?待他們開枝散葉,府里就熱鬧起來了,您含飴弄曾孫,日子也不遠了。」

  「不遠嗎?」太夫人不免有些急迫,「承兒成婚都快一年了,怡然的肚子始終沒個動靜,真讓人著急。再晚幾年,恐怕我就看不見了!」

  「承兒和怡然才十六歲,都還年輕,您別著急。」出岫連忙再勸,「您身子硬朗,再活個百八十年都不成問題呢!」

  聞言,太夫人終於扯出一絲笑意:「你這張嘴何時變甜了?跟沈予學的?」

  「母親!」出岫立刻兩腮緋紅,正欲開口解釋幾句,卻聽遲媽媽在門外稟道:「太夫人、夫人,侯爺兩口子到了。」

  「快讓他們進來。」太夫人命道。

  雲承夫妻來得正是時候,兩人相攜入門,雙雙見禮:「見過祖母,見過母親。」

  太夫人與出岫同時點頭回禮,前者迅速恢復如常面色,笑問:「這個時辰,你們怎麼過來了?」

  雲承也不拐彎抹角,直白地道:「孫兒這不是要去北地收復生意嗎?方才找人算了算日子,下月初三最宜啟程。」

  「初三?」太夫人蹙眉,「會不會太匆忙了?你只有兩天時間準備。」

  「來得及。」雲承胸有成竹地笑回,「孫兒早就開始準備了,這兩日只用收拾行囊即可。」

  太夫人這才「嗯」了一聲:「知道早做準備,是個好習慣。既然算過吉日,那就不改了,只是估摸著趕不回來過年了。」

  出岫算了算時間,亦囑咐道:「北地不比煙嵐城,冬日嚴寒,你可要注意防寒保暖。」

  雲承聞言笑道:「母親忘了?我從前是在閔州長大的,九歲才來的煙嵐城。」

  他這樣一提,出岫也想起來,雲承是從北宣閔州一脈過繼來的,對於北地的天氣,應當比她更熟悉才對。於是她自嘲地笑笑,沒再往下接話。

  倒是太夫人看了看莊怡然,問道:「就這麼個事兒,你讓怡然過來幹嗎?怎麼,你想帶她一起去北地?」

  「不,祖母會錯意了。」雲承笑著否認,「孫兒這一趟出府,至少得四五個月……是想把怡然送來榮錦堂,托您照顧。」

  太夫人冷哼一聲:「你也太會操心了!怡然都多大了,還不曉得照顧自己?」

  祖孫兩人言談甫畢,出岫卻立刻反應過來,驚喜地詢問:「難道怡然有喜了?」

  雲承霎時垂頭不語。莊怡然則嬌滴滴地接話:「才兩個多月,大夫說不足三月不讓說出來。」

  「傻瓜!那是不能對外人說,難道自家人你還瞞著?」太夫人立刻從座上起身,大喜不已,「好!好!總算有一樁好消息了!」

  莊怡然一張嬌顏早已泛紅,聲若蚊蚋地道:「從前總想著,怎麼也懷不上。最近不想了,反而有了……」

  「順其自然最好。」出岫心裡更覺安慰,這孩子來得真是時候!太夫人正值悲傷過度、自己又即將隨沈予離開,而這個孩子,恰好能彌補所有的遺憾,更能給雲府帶來希望!

  「怡然有了身孕,你還要去北地?」出岫忽然想到這件事,唯恐小兩口如膠似漆捨不得,又怕莊怡然心裡難受影響胎氣。

  而太夫人也眯著雙眼,想看看雲承如何回話。

  「當然要去!收復生意是大事!咱們籌謀多年,不能再耽擱了。」雲承邊說邊看向莊怡然,目光溫和淺笑,「身為離信侯,自然要以家業為重,怡然也很支持我。」

  莊怡然也笑著接話:「妾身有幸成為侯爺的妻子,自然要做好賢內助,而不是他的累贅。」

  聽聞此言,太夫人心中甚慰,連連點頭:「俗話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承兒知道以家業為重,甚好!甚好!」兩個「甚好」,足以涵蓋一切。

  「祖母別再誇獎了,孫兒這不是給您找麻煩來了?」雲承情不自禁地握住莊怡然的手,說出懇求,「這段時日煩請祖母照顧怡然,至於府內中饋,還望母親能暫為打理。」

  「應該的,怡然需要多靜養。」太夫人開懷而笑,對雲承做出保證,「你只管放心去北地,我擔保怡然母子平安!出岫內外兼顧,擔保生意無恙!」

  「您連我這份兒都做了保證,我想推辭也不行了。」出岫說得詼諧,惹得眾人皆笑。

  「請祖母放心,此去北地,孫兒一定順利收復咱們的生意,不給離信侯府丟臉。」雲承亦做了如是保證。

  「嗯,也算給你未出世的孩兒一份大禮!」太夫人越說越是歡喜,雲承與莊怡然也是相對淺笑。

  看到這小夫妻含情脈脈地對視,出岫剎那覺得一陣恍惚。眼前這一幕是如此熟悉,曾幾何時,她與雲辭也是這般默契……奈何如今天人永隔!

  沒能與雲辭白頭偕老、為他誕育子嗣,是出岫心中永遠的痛。而今雲承和莊怡然,也算彌補了她的遺憾吧!想到此處,出岫心裡稍作安慰,便對雲承道:「既然怡然有了身子,這幾日你就不要出府了,多陪陪她。否則下次見面,可真要等到年後了。」

  「兒子省得。」

  太夫人也體貼地擺了擺手:「你們小兩口分別在即,都別在這兒陪我老太婆了,快回去親熱親熱。」

  這話說得頗為露骨,莊怡然大為羞澀,雲承也有些不自在地道:「祖母……」

  太夫人掩面大笑:「我太高興了,說話口無遮攔。你們快去吧!我同你母親還有事商量。」

  雲承遂行禮告退,小心翼翼扶著愛妻離開。

  兩人前腳一走,太夫人便囑咐出岫:「這幾個月要辛苦你了。承兒不在,怡然有喜,生意和府內庶務得交給你操持。」

  「您放心。」出岫一口應承。

  太夫人沉吟一瞬,又補充道:「算算日子,怡然是明年五月臨盆,等她出了月子,也差不多到了三年之期,不耽誤你和沈予離開。」

  「母親!好端端地怎麼提起此事?」其實在出岫心裡,她有些迴避,每每提起沈予,總覺得是對雲辭的背叛。

  太夫人自然知曉她所想,便刻意板著臉道:「往後府里人丁越來越興旺,你杵著就礙眼了,早些離開我也清淨。」

  出岫聞言,心裡更覺愧疚:「母親……我……」

  「好了好了,別總哭喪著臉!平白給怡然添晦氣!」太夫人故作不耐地蹙眉,「原本好端端一樁喜事,讓你這麼說兩句,我反倒心裡不痛快了。」

  出岫不敢再說,連忙低頭認錯。

  太夫人這才臉色稍霽,緩緩再笑:「也不知道沈予在北地如何,算算都快一年了,該回來了吧?」

  而這句話,出岫無法回答,她與太夫人一樣擔心,不曉得沈予何時才能回來。

  好在太夫人沒再多說,又轉移話題道:「怡然待產期間,你要仔細盯著二房,小心花舞英母女跑出來鬧事。」

  「她們如今住在別院,想必也鬧不出什麼事端。」出岫試探著詢問,「想容失蹤多日,當真不管她嗎?」

  「她還死不了!」太夫人冷笑一聲,「看在我未出世的曾孫的分兒上,我先饒了她。倘若她再敢冒出來生事,就永遠關進刑堂!」

  此時的謝太夫人,又恢復了冷酷與精明。失去對手的悲戚,敵不過莊怡然懷有身孕的喜悅,她又重新燃起了鬥志,為了她未出世的曾孫。

  出岫見狀終於放下心來,道:「您消消氣,想容的詭計被戳破,也沒什麼臉面再生事了。何況二姨娘和敏兒還在別院,我已命人嚴加看守,一旦發現想容回來,立刻來報。」

  太夫人嘴角一抽,似要再說什麼,然她終究沒開口,只嘆道:「你自己小心些吧,最近事情太多,又是聶九成婚,又是咱們收回生意……你若能不出門,就儘量不要出門,還是待在知言軒里最安全。」

  出岫抿唇一笑,回道:「您還擔心什麼?明瓔已然捉到了,如今人就在房州大牢里。除了她與想容之外,也沒什麼人對付我了。」

  「說是這麼說,可我心裡頭總是不安穩。」太夫人細細端詳出岫,蹙眉又嘆,「都說『紅顏禍水』。我老太婆『作惡』這麼多年,也沒碰上幾個報復的;你單單只長了這張臉,便引來一堆女人向你索命。」

  出岫被堵得不知如何回話,唯有垂眸不語。

  太夫人也知她心裡不好受,遂又安慰道:「我沒責怪你的意思,就這麼隨口一說,你自個兒當心吧。這兩天別忘去霽雲堂看看怡然,等承兒一走,就讓她搬到我這兒。」

  「是。」出岫盈盈俯身領命,正待告退,又聽太夫人輕咳一聲,好像還有話沒說完。

  「母親還有何吩咐?」出岫再問。

  太夫人卻住口不提,也不讓出岫告退,只兀自蹙眉思索。出岫了解她的性情,也不著急,站在原地靜等示下。

  半晌,太夫人才再次開口,語氣很是勉強:「怡然有喜是大事,你記得通知老三回來喝滿月酒。他是做叔公的,不回來不合適。」

  出岫立刻打起精神,謹慎地追問:「那鸞卿她……」

  「老三都回來了,鸞卿自然也要回來。」太夫人的表情十分彆扭,能看出來,她定然經歷了一番心理掙扎。

  出岫卻是大喜不已,忙道:「我先替三爺謝您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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