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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孰是巫山孰是雲(2)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淡心只得一咬牙,硬著頭皮走了進去。「關門。」帝王又命道。

  淡心哭喪著臉,轉身將房門關上。「吱呀」的聲音緩緩響起,屋門緩緩掩緊,不僅將其內的光亮擋得嚴嚴實實,也讓眾人無從探聽屋內的情況。

  淡心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挨,更沒覺得自己的寢閨如此冷寂。因為天授帝的赫然出現,原本這間供她衣食起居的地方,剎那比修羅地獄還要令人膽寒三分。

  案上的燭火左右搖曳,好似陰曹地府的幽冥鬼火,眼看就要燒到盡頭。淡心瑟瑟地站著,而天授帝一直閒適地坐著,兩人都沒有任何動靜。想了又想,淡心終於決定打破這駭人的死寂,於是她十分尷尬地挑起一個話題:「這蠟燭要滅了,奴婢去換根新的。」

  天授帝仍舊沒有開口的意思,只鳳眸聚光盯著她看。淡心被帝王那道懾人的目光驚得肝膽欲裂,忙強作鎮定地走到柜子旁,從抽屜里取出兩根蠟燭,放到燭台上一一點亮。

  屋裡霎時比方才敞明許多,氣氛也沒那麼駭人了。至此,天授帝才終於沉聲開口,話中帶著幾分清冷的戲謔:「你膽子挺大。」

  「大」字一出口,淡心立刻「撲通」跪倒在地:「聖上恕罪,奴婢其實膽子小得很。」

  「你膽子還小?」天授帝薄唇微勾,「前次在摘星樓上,你將朕駁得啞口無言;今晚又在背後妄議朕的是非,這膽子難道不算大?」

  淡心苦笑一聲,連忙否認:「回聖上,並非奴婢膽子大,而是奴婢嘴巴太快。其實奴婢每次說話之後,都悔得腸子疼。」

  天授帝聞言嗤笑:「哦?你也知道害怕?」「怎不害怕?」淡心無奈地抱怨,「口在上,肝膽在下,說話時又不經過膽子,自然容易禍從口出;倘若肝膽在上,口在下,說話時每每過濾一遍,就憑奴婢這小膽子,十句里有八句都得過濾回去。」

  她越說越覺得後怕,不禁將頭埋得更低。那一頭漆黑豐盈的青絲披肩流瀉,直溜溜地垂在地上,猶如兩道黑色的絲緞簾幕,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撫上一撫。

  天授帝的視線在那青絲上流連不去,突然轉移話題問道:「你傷勢如何?」這原本是一句平平常常的關切,可淡心聯想起「侍寢」二字,還以為天授帝話裡有話,遂做出一副痛苦萬分的模樣,佯作虛弱地道:「疼!疼得厲害!傷口一直不見好轉,還有……潰爛的跡象!」

  「是嗎?」天授帝顯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故意作勢起身,「朕從前帶兵之時,對皮外傷也有些研究。不若教朕瞧瞧。」

  淡心哪裡肯讓,慌忙搖頭拒絕:「不!不!聖上九五之尊,怎能……」「怎麼不能?」天授帝及時開口打斷她,似玩笑又似認真地道,「朕是害你受傷的罪魁禍首,倘若不親眼瞧瞧你傷勢如何,實在難以心安。」聽聞此言,淡心已驚得說不出話來,想哭又覺得眼底乾澀無淚。她上下牙關死死咬緊,精緻的容顏在燭光下顯得分外蒼白。天授帝見狀這才朗聲笑起來,笑得淡心一頭霧水,更是無措。

  天授帝笑了半晌,才大馬金刀地重新坐定在椅子上,看似隨意地對淡心道:「你喜歡跪著?起來說話吧。」

  「奴婢遵命。」淡心用雙手使勁撐地,慢慢地站起身來,但她不敢坐下,只神色緊張地站著,雙手掩在袖中緊緊交握,一如她此刻糾結難解的心情。

  「真的害怕朕?」天授帝悠悠開口再問。「奴婢知錯了!」淡心有氣無力地回答,說罷又發現自己答非所問,連忙再回,「的確害怕您……不!不是害怕,是敬畏!」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她還記得摳字眼……天授帝心中如是想著,面上繼續追問:「你是害怕朕降罪你口無遮攔,還是害怕朕讓你侍寢?」「聖上想聽實話嗎?」淡心哭喪著臉,「兩者都有,排名不分先後。」天授帝暗自笑得一陣內傷,忽又想起方才太夫人擇媳時的表現,心中轉而一沉,笑著嘲諷她:「不愧是雲府的丫鬟,以退為進,將謝太夫人的招數學了十足十。」「太夫人怎麼了?」淡心明知不該問,可又實在忍不住。天授帝瞥了她一眼,目中露出一絲懷疑神色,懷疑她是明知故問。淡心這次倒是會察言觀色,也意識到天授帝的不信任,便理直氣壯地反問:

  「怎麼,您以為奴婢在演戲?」天授帝仍舊不說話,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像在斟酌她這番話是真是假。淡心沒來由地感到心中憋屈,輕哼一聲道:「天地良心,奴婢這幾日一直在誠王府養傷,又怎會知道太夫人使了什麼『招數』?奴婢既沒有千里眼,也沒有順風耳,更不會未卜先知!」

  大約是她說得太過理直氣壯,又帶著幾分委屈,天授帝覺得不像偽裝,便也信了,對她如實道:「你可還記得那夜摘星樓上,你家夫人要為雲世子請旨賜婚?」

  淡心點頭:「自然記得。」「謝太夫人今晚重提此事。」天授帝頓了一頓,冷笑再道,「她中意葉太后的侄女和莊相的庶女,想從中二選一,讓朕賜婚保媒。」

  「葉太后的侄女、莊相的庶女……」淡心瞭然,驚聲嘆道,「不愧是太夫人,她老人家可真會選!」

  「的確會選。」天授帝再次冷笑,臉色變了一變。淡心猶豫片刻,試探地再問:「那您……同意了嗎?最終定了哪位小姐?」天授帝也沒指望她一個小小婢女能懂得其中的厲害關係,便沉默著沒有作答。瞧見天授帝的反應,淡心也醒悟過來他的心思。她在心底將這兩位千金來回比較一番,才開口嘆道:「的確不好選,恐怕選誰您都不樂意。」「哦?」天授帝來了興致,有些意外淡心會說出這句話,「你真這麼想?」淡心張口欲答,原本話已到了嗓子眼兒里,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道:「奴婢不敢說。」

  「朕恕你無罪。」「那也不敢說!除非……您賜給奴婢一塊免死金牌。」

  這個淡心實在太過單純,還敢在帝王面前討價還價。天授帝不住地失笑搖頭:「倘若朕想要你的命,即便你有免死金牌,也一樣得死。」

  他雖是笑著說出這話,可淡心卻覺得一陣陰風襲來,背脊上又開始陣陣發涼。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敢再開口說話,天授帝卻不肯輕饒於她,再次逼問:「你到底說是不說?」

  淡心抬眸望去,只見對方一臉山雨欲來的表情,果然是喜怒無常。此時此刻,她巴不得將一張嘴縫起來——「禍從口出」這四個字真真是讓她深有體會。

  猶豫來,猶豫去,淡心終於還是說了:「奴婢覺得,太夫人屬意的應該是莊相之女。」

  天授帝目中精光畢現,鳳眼微眯打量著她:「說下去。」他想聽聽淡心如何分析謝太夫人。

  「恕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別說如今葉家難以服眾,即便是葉家德高望重,也不值得我們太夫人去『巴結』。再說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她薨逝之後葉家是興是衰、前程如何都很難說,太夫人不會在一個前途未明的世家身上下功夫。」

  淡心說到此處頓了頓,又道:「至於莊大人……他可是桃李滿天下,門生之多遍布朝野,至少可以再影響南熙朝政一二十年,何況又是您的岳丈。太夫人和夫人既然支持您,自然也會更加看重莊大人。」

  聽聞淡心的分析,天授帝略微驚訝,他沒想到一個小小婢女能說出這番見解,目光里也不禁帶了幾分審視:「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沒人教過奴婢。」淡心撇了撇嘴,「奴婢好歹是雲府的大丫鬟,貼身侍奉過侯爺與夫人,您當真以為奴婢只會摳字眼兒、耍嘴皮子嗎?」「原來你還會別的。」天授帝語帶戲謔,「如今看起來,你雖然說話不過膽子,倒還知道過腦子。」淡心吃了個癟,也不忘自誇一番:「您是『門縫裡看人——把人看低了』。從前奴婢可是侍奉過侯爺筆墨的!沒少聽他提起朝政時局,耳濡目染也該知道幾分。」「那依你看,這門婚事朕該不該同意?」天授帝忽然想要試探淡心的深淺。「該!您該痛快地應承下來!」淡心一口回道。聽到此言,天授帝霎時沉下臉色,凝聲冷笑:「你是太夫人的說客?朕倒忘了你的身份。」雲府的丫鬟,自然要為雲府說話。被天授帝這麼一說,淡心也竄出一股小小火氣:「奴婢不想說,您偏讓奴婢說。奴婢如實說了,您又說奴婢是說客……」她雙手一攤,「這事兒對您又沒壞處,奴婢不明白您為何不樂意賜婚。」

  「您不樂意賜婚葉家,奴婢倒能理解。太后娘娘的家族倘若太過強大,勢必會威脅您的地位,也會讓誠王殿下身份尷尬……」淡心說到此處,偷偷瞄了天授帝一眼,見他雖然臉色陰沉,但也似有意聽下去。

  於是她壯了壯膽,繼續說道:「倘若不聯姻,南熙世家便是三足鼎立——雲氏、莊氏、葉氏各有勢力,其實不好把控。可雲氏若與其中一家聯姻,那另一家自然也就不敵了,只要您不讓雲氏和葉氏聯姻,太后娘娘的家族便無須忌憚。因為您不必親自出馬,葉家也會在無形中被打壓下去。」

  這話是有幾分道理,淡心能想到這一層已是不易。天授帝對她也有幾分刮目相看:「說來說去,你還是在為謝太夫人做說客。」

  又是這句話!淡心聽了有些負氣,說話也不大中聽了:「奴婢不明白,您為何不讓我們雲府與莊大人聯姻?其實這事兒對您根本就沒任何實質性的影響,不過是面子上好看罷了,您又何須斤斤計較?」

  天授帝冷笑一聲:「朕一直都很斤斤計較。」「那您這帝王心胸可不夠寬廣。」淡心又開始口無遮攔,「我們雲氏傾力支持您登基稱帝,如今換到了什麼?不過就是四座牌坊而已!甚至還為此丟了北宣的生意!我們對您俯首稱臣,您卻一直疏離著,這豈非教人寒心?」

  「太夫人和夫人若想干政,大可繞過您直接去聯姻。雖保不准能說動莊大人,但以誠王殿下對我們夫人的情意……只要他出馬保媒,必能說動葉太后。」

  淡心嘟著嘴,接著道:「還不是因為我們尊敬您?這才請您賜婚,也是為世子爭取榮耀罷了。您當真以為不開口賜婚,我們世子便娶不到媳婦了?」

  她話到此處,天授帝已隱隱有了惱怒的跡象,目光懾人猶如肆虐的閃電。

  淡心卻是「破罐子破摔」,一副忠言逆耳的樣子:「莊大人和您一條心,我們雲氏也和您一條心,兩家聯姻只會使您的帝位更加穩固。退一萬步講,即便雲氏有所圖謀,莊大人難道還能倒戈向著我們?」

  淡心見他還是不表態,便有心再刺激他一下:「難道您覺得,您與世子同是莊大人的女婿,他就不幫您了?您連這點自信都沒有?」

  「一派胡言!」天授帝果然怒了,犀利的目光朝淡心掃來。「這不就得了。」淡心聳了聳肩,「太夫人想與莊大人聯姻,其實是為了雲府的榮耀,也不為旁的什麼。為錢?雲氏富可敵國;為權?雲氏早就干政了,想要出仕也不會等到今日。」

  淡心這話說得極為大膽,還隱隱帶著幾分自恃之意。天授帝臉色越發陰沉:「你一個奴婢,好大的口氣!」

  「奴婢只是實話實說。」淡心坦白得有些尖銳,「其實您心裡也知道,奴婢說的都是事實。奴婢私心裡覺得,您最好趕快應承這門婚事,不僅我們雲府上下歡歡喜喜,對您的地位也是一個鞏固,否則……」

  「否則什麼?」「否則太夫人選擇了葉家小姐,雲氏和葉氏一旦聯姻,您所倚仗的莊氏必定走向衰落,您得不償失。」說完這句話,淡心立刻識時務地跪下,「奴婢方才言語衝撞,說了許多實話,還請聖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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