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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多情卻被無情惱(2)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這您放心,我省得分寸。」出岫鄭重再回。太夫人這才點了點頭,合上拜帖按在桌案上,對雲逢命道:「你親自去誠王府回話,七日後,雲府上下恭候聖駕。」雲逢也很緊張,他接任總管職位以來,還沒遇到過這麼重要的客人。於是他小心翼翼稱是,匆匆前去回話。太夫人倒顯得很穩重,笑眯眯地看向出岫:「藉此聶七登門的機會,我要為承兒求一門指婚。」婆媳兩人想到一塊去了,出岫不禁笑道:「不瞞您說,前夜我去誠王府赴宴時,已自作主張開過這個口了。」「哦?聶七如何回話?」太夫人來了興致。出岫搖了搖頭:「他不置可否,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那就是有戲!」太夫人頗具自信,「我想請他將左相莊欽的么女指給承兒,你覺得如何?」

  左相莊欽?天授帝的岳父?出岫和沈予都是大吃一驚:「您要與莊氏結親?」太夫人點頭,半真半假地戲謔出岫:「莊欽是國丈,他的么女就是聶七的小姨子。這事若當真成了,你就比聶七高出一個輩分了。」出岫聞言哭笑不得,方才因沈予而升起的惱火也漸漸消弭,她開始慎重斟酌起這門親事的可行性。反是沈予出言提醒:「但我記得,莊相的么女是庶出……」

  「那也得看是誰家的庶女。」太夫人已考慮得清清楚楚,「莊怡然今年十四歲,與承兒同齡,雖是庶出,但畢竟是當朝皇后莊蕭然的妹子。況且論起血統,承兒也是過繼來的,與莊怡然也算合適。」

  「就怕天授帝不會同意。」出岫顧慮重重,覺得這步棋很是艱難。當然,若是雲承能娶到當朝皇后的妹子,那便與天授帝成了連襟,這自然再好不過。

  「不怕他不同意。」太夫人胸有成竹自信滿滿,「如今聶七初登帝位,又有野心要統一南北,只要他有這個打算,便少不得需要咱們的支持。此事有戲!」

  既然太夫人如此篤定,出岫也不好再說什麼,只道:「我今日就派人去打聽莊怡然的人品樣貌。」

  「莊氏教出來的姑娘,品貌都差不了。」太夫人如是評價,又隱晦地笑道,「立大志者得中志,立中志者得小志……倘若求娶莊怡然失敗,我心裡還有第二個人選,退而求其次,聶七總該同意了。」

  「原來您還有後招,我真是受教。」沈予無比嘆服,好奇地問,「您心裡的第二人選又是誰家千金啊?」

  這一次,太夫人反倒賣起了關子:「咱們要以第一人選為主,若是不成,你們早晚會知道備選是誰。若是成了,備選不提也罷,免得壞了那姑娘的名聲。」

  「還是您考慮得周全。」沈予點頭附和。太夫人見沈予如此順從,撇了撇嘴,再次冷哼一聲:「別光說好聽話哄我開心,我老太婆記仇得很,你從前與我做對,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這話說得很直白,沈予也大為尷尬。從前雲辭在世時,這母子二人關係疏遠,他一直都站在雲辭那邊。後來雲辭去世,太夫人想讓出岫嫁進來,他也曾大為抗拒,甚至說過許多大不敬之語。

  其實直到此時此刻,沈予都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對是錯。簽下那紙婚書做了媒證,究竟是把自己和出岫拉得更近了,還是推得更遠了?

  一時間,三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沉默起來。須臾,還是太夫人先用筷子敲了敲桌案,對出岫道:「我看你也沒什麼食慾,那就回去準備宴請之事吧。你若想吃什么喝什麼,知言軒里也有廚子。」

  出岫此刻的確沒食慾,心思滿滿都是太夫人所看中的孫媳人選,便道:「那我先告退了。」

  太夫人順勢再看沈予:「你如今還是雲氏的姑爺,自然要為雲氏出力。這一次聶七親自登門,你去給出岫打下手吧。」

  「打下手?」沈予愣怔,然而只是一瞬,他又立刻反應過來,竊喜地朝太夫人領命稱是。

  再看出岫,果然是一副抗拒的表情。太夫人假裝沒看見,更不給她任何反對的機會,自顧起身下了逐客令:「你們好生商量商量,別出什麼紕漏。承兒的婚事成與不成,就看七日後了。」出岫聞言也只得起身,一同與沈予行禮退下。剛走出榮錦堂,她便沉下臉色加快腳步,不欲與沈予同路而行。偏生沈予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不近不遠保持著距離。

  如此前後腳行了一段路,出岫終於忍不住發作,霎時蓮步一頓,轉身看向沈予:「你得逞了,也如願搬進內院住了,還跟著我做什麼?」

  沈予只是淡定地笑著,答非所問:「別惱,你不是昨夜沒睡好?我正要去知言軒看看承兒,順帶為你『望、聞、問、切』如何?」

  「望、聞、問、切?」出岫聽見這四個字,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冷眸狠狠剜了沈予一眼,咬牙不發一語,遂又轉身快步而行。

  沈予抿唇無聲地笑了笑,連忙趕了兩步走到她身後:「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出岫打定主意不理他,越發加快腳步往知言軒而去,可無論她走得是快是慢,沈予總有法子不緊不慢地跟著,令出岫無可奈何。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知言軒,出岫對值守的侍衛命道:「帶姑爺去世子屋裡。」撂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然而回到屋裡不多時,沈予又尋了過來。出岫直恨得牙痒痒,沉聲問他:「你做什麼又來?不會先敲門嗎?」

  沈予雙手一攤,故作無奈地聳聳肩:「承兒不在府里,聽說是被騎射師傅帶出去打獵了。」

  經沈予這麼一提,出岫才想起來,前幾日她的確聽雲承提起過這樁事,也是她點頭同意的。都是因為這些日子太忙了,她竟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

  難道沈予提前知情?否則他早不來晚不來,為何挑了雲承不在的日子來知言軒?出岫不信這是巧合,便對沈予道:「既然承兒不在,姑爺改日再過來吧。」

  「如今四下無人,你不必叫我『姑爺』了吧?」沈予蹙眉。出岫見他總是答非所問,也不欲與他多說廢話,便狠下心道:「沈予,你不必對我軟硬兼施設法糾纏,上次咱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況且,你也未必就能鋪好前路。」

  鋪好前路?終於,沈予整了整神色:「你這話什麼意思?」出岫沉吟片刻,似在斟酌如何開口,半晌,鄭重地道:「我是雲氏當家主母,有天授帝賜的貞節牌坊壓在身上,何況誠王也對我有意……這些阻礙,你可都仔細考慮過?你都知道該如何解決?」

  她沒有給沈予開口的機會,繼續說道:「文昌侯府滿門抄斬,唯獨你一個人活了下來,闔府振興的重擔壓在你肩上……你可曾想過,若是你執迷不悔,該置那座貞節牌坊於何地?置天授帝的顏面於何地?置誠王的心思於何地?」

  「晗初……」沈予張了張口,只說出這兩個字。心愛女子的肅聲質問猶如沙場上的冷硬刀劍,無情地穿刺了他的心房。家族的振興、責任的壓力、前程的光明……與他心心念念的這份情愛相比,到底孰輕孰重?

  出岫見他流露出一絲惶惑的表情,立刻再勸:「現如今,你即將成為威遠侯,千萬不要為了一時的兒女情長而前功盡棄。還有誠王,他與你稱兄道弟,這份情義不可謂不珍貴……倘若你執意糾纏於我,你們兩人的情義也就到頭了,失去他這個朋友,你不覺得可惜嗎?」

  「退一萬步講,即便天授帝不計較,誠王也重友輕色,但,你我之間還有一個雲想容。」提到這個名字,出岫的話戛然而止,也自問沒必要再繼續說下去。

  而沈予,顯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出岫見狀想笑,不知為何更想要哭,眼底的酸澀和心裡的悲哀如同洪水一般洶湧襲來,仿佛要將她淹沒在絕望的深淵裡。

  明明這人近在眼前,明明沒有生死相隔的距離,可彼此依然遙不可及,那經年累月所沉澱出的情分其實只是夢幻泡影,只需手指輕輕一戳,立刻無情破碎。

  她有雲辭的深情凝在心頭,更有雲氏的重擔難以卸下。他有家族的振興壓在肩上,更有遠大的前程就在腳下。八年前他們錯過,現在又各自有了新的身份與顧慮,則更無可能拋卻一切。遲來的一場相知,終究註定了無望的結局。出岫說了這麼多,見沈予始終蹙眉一語不發,也自知這番肺腑之語起了作用,不禁再道:「我承認,你在我心裡很特別。因為沒有一個男人像你這樣喜歡我八年,救我性命、待我甚痴。但我並不是針對你,若是換作其他人……無論是哪個男人,我都會……」

  「可我就是那個男人!」出岫話到此處,沈予忽然開口打斷,臉色沉如北地風雪,寒氣逼人。他毫不掩飾黯然神傷,一字一頓沉沉回道,「只有我陪你八年,所以你只對我特別,這就夠了。」

  「你還是沒明白……」出岫想說沈予是在自欺欺人,可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嗎?又有什麼資格說他?各人有各人的痴法罷了。

  想到此處,出岫深吸一口氣,似在鼓勵自己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不喜歡想容,你堅持和離,我也不反對。做不做雲氏的姑爺,都不會影響咱們的情分……但你已經二十五歲了,早該成家立業、綿延子嗣,如此才對得起你的父兄……你若執意在我身上花心思,別說我不會動搖,天授帝和誠王也不會允許,屆時,你的一切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那你呢?」沈予接話又問,「我該成家立業、綿延子嗣,你就該孀居一生守著雲氏?殫精竭慮一輩子?」

  他逐漸變得激動起來,煩躁地伸手指向西北方向,那個方位正是榮錦堂的所在地:「你是要走太夫人的老路?你覺得她過得很開心嗎?」

  「沒什麼開心不開心。」出岫輕微合上雙眸,語中帶了一絲哽咽,「我與太夫人選擇這條路,只因我們都放不下。」

  聽聞此言,沈予沉默了,或者,他無話可說。的確,他和出岫之間存在太多問題,而他還沒有想到一個萬全之策……是他等不及了,聶沛瀟對出岫的意圖太過明顯,這兩人又長期同處一地,單憑此點,他遠在天邊已處於劣勢。

  沈予思緒萬千,良久才開口回話:「君子坦蕩蕩,以誠王殿下的為人,他不會遷怒於我,更不會遷怒於雲氏;想容的事也好辦,我會勸她再嫁;至於聖上……倘若他真要阻止,我就放棄一切。」

  放棄一切?這話的意思是……出岫尚未意識到這承諾之重,但聽沈予已鄭重再道:「若只有虛名在身,而不能娶我喜歡的人,那這個威遠侯也沒什麼意思。重振門楣我已經做到了,想必父侯和大哥在天之靈也會支持我的選擇。」

  那是一種千帆過盡之後的大徹大悟,他纏綿過百媚千嬌櫻紅柳綠,他享受過富貴榮華人間風流,他經歷過大起大落生死劫難,所以他懂得自己最想要什麼——女人,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一個女人。

  沈予再次向出岫靠近,反手握住她一隻柔荑,俊眸清朗而又堅定:「大不了我們換個身份,隱姓埋名重新來過。什麼貞節牌坊,什麼前程功名,都阻止不了我的決心。」

  他說得如此隨意,如此堅定,又如此盪氣迴腸。一種細碎而曼妙的動容瞬間入侵,幾乎將出岫的心完全占據。然而只差那麼一點點,這種情愫終究沒有宣洩出來,仍舊被控制在一片平穩的角落裡。繼而,被陌生的荒蕪感漸漸取代。

  出岫緩緩抬眸凝神看去,想要將此刻的一切鐫刻在腦海最深處——曾有一個男人鄭重發願,寧肯放棄身上的責任與重擔,寧肯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名與利祿,選擇與她攜手歸隱。

  她是幸運的,先有雲辭抵命的深情付出,再有沈予全然的痴心等候。但她又是不幸的,先失去摯愛的雲辭,再辜負痴情的沈予。

  她已害得一個男人丟掉生命,絕不能再害另一個男人一無所有。更何況,隱姓埋名她做不到,也放不下。

  出岫笑了,笑得好像沒心沒肺。她固執地將雙手從沈予掌中抽出來,做出一副嘲弄的笑容:「誰要隱姓埋名?我的名字是侯爺給的,即便是死,我也不會更名換姓。你死心吧。」

  這一句,是說給沈予聽,同時,也是在說服她自己。「雲無心以出岫」,從雲辭給她名字的那天起,她已註定要與雲氏融為一體。

  雲辭……此生既無法與你相守,我所能做的,便是珍惜你曾給予的一切,不離,不棄,無悔,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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