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為誰風雨立中宵(2)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多大了?子涵愣了愣,沒想到天授帝會問出這個問題。其實她今年已有十八歲,可想到男子都愛女子芳華正茂,她便下意識地減掉兩歲,羞赧回道:「民女今年……十六了。」
在她眼裡,這個年紀是女子最好的時光。聞言,天授帝面上露出一絲莫測表情,似笑非笑地反問道:「當真十六了?」子涵咽了下口水,記得自己從沒對沈予和誠王提起過年齡,這才壯了壯膽,承認道:「回聖上,民女的確十六了。」天授帝終是笑了:「那你與鸞夙沒有任何關係。」鸞夙今年已二十有三,這位子涵姑娘若當真只有十六歲,便是比鸞夙小七歲。
可鸞夙八歲那年舉家被滿門抄斬,她自己也被沒入妓籍。
往前推算一年,當是時,鸞夙的父親已在北熙朝內為官多年,根本沒有踏出過北熙國門一步,又怎會千里迢迢跑到南熙姜地,與姜族女子生育兒女?
因此天授帝一口篤定,子涵與鸞夙沒有半分干係。如此一來,他也沒了再與子涵糾纏的興致,遂從座椅上起身,道:「你的身世也講了,朕也聽了,你告退吧。」
這就讓自己走了?子涵一聽極為詫異。她好不容易才見到天授帝一面,並成功與之交談,怎能鎩羽而歸?想到此處,她忙又起了個話題,故作自責地道:「其實,關於昨夜發生的事,民女一直很愧疚。也不知那位黃衣姑娘傷勢如何了?被燙得嚴不嚴重?」
說著說著,她的語調又有些哽咽起來:「民女今日前來,也是想看一看那位姑娘的傷勢,當面向她道個歉。若非昨日民女一時失手……」
她邊說邊抬起一雙玉手,作勢拉住天授帝的黑袍下擺,面上又是一陣嬌紅,語調更是低不可聞:「倘若聖上肯原諒民女昨日的唐突……民女心中也會好受一些。」
她抬眸再看天授帝,眼底的渴盼與面上的嬌羞形成了鮮明對比,哪裡還能瞧見一絲愧疚之意?竟連方才訴說身世時的苦楚也都消失無蹤。
天授帝眼底映出一雙玉手,正輕輕拽著他的衣袍下擺晃動,這等乞求的手段令他頓時明白過來,方才那段「身世」不過是子涵邀寵的藉口!天授帝止不住地湧起一陣狂怒,懾人目光如同一把利劍直逼子涵,正好擊入她的眼中。
子涵嚇得手上一抖,立刻鬆開了天授帝的衣袍。她說不準帝王是惱怒還是什麼,總之那股忽然生出的殺意十分凜然,令她頓生畏懼。
終於,她想起來,這位俊美無雙的天授帝是以「冷酷、無情、殺人如麻」而聞名於世,更以軍中的鐵血手段而威震四方。直至這一刻,她恍然明白了為何天授帝會讓敵人聞風喪膽,為何他會奪得南熙皇位——他的目光實在太過懾人,再厲害的敵人也會抵不過他凌厲的注視而繳械投降,遑論自己這個渺小的女子。子涵嚇得立刻跪地叩頭,口不擇言顫抖地道:「聖上饒命!民女知錯!」
天授帝冷笑一聲:「朕又沒說什麼,你何錯之有?」「這……」子涵亦不知該如何回答,感到自己背上已沁出了一層冷汗。而天授帝此時卻已收回那道凌厲目光,轉望窗外的夜色,聲音低沉隱含殺機:
「再不滾出去,朕讓你生不如死。」聽到那個「死」字,子涵嚇得不敢多做逗留,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她早已忘卻了剛才矯揉造作的娉婷舉止,立刻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地跑出書房,連一句「民女告退」都忘了說。
恰在此時,「噼啪」一聲響起,案上唯一一根蠟燭吐出最後的火舌,突地歸於黯滅。書房裡頓時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唯有園子裡的燈火透過窗戶和屋門映進來絲絲光影。
門外戍衛的岑江感受到屋內的漆黑,站在門口詢問道:「聖上,可要讓下人們再來點燭?」
天授帝沒有回話,亦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靜默獨坐於這悄無聲息的黑暗之中。岑江見狀也明白聖心,又默默地退了出去。如此過了良久,他才聽到書房裡漸漸響起腳步聲,天授帝獨有的霸氣氣息從屋內飄散出來,無端令人肅然。「那女子名喚『淡心』?」帝王忽然沒頭沒尾問了一句。「是叫淡心。」岑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又不敢相信。而此時年輕冷肅的帝王已邁出書房,無聲走下層層台階。那一襲黑衣立刻與無邊夜色融為一體,唯有衣袍下擺環繞的繡金蟠龍依稀可見,隨著帝王的走動而盤旋於夜中,仿佛即將凌空騰起。
岑江習慣性地跟在天授帝身後,一直跟了良久,才聽到前方再度傳來帝王的聲音:「朕獨自去摘星樓。」
岑江提起精神,在他身後恭敬回道:「臣在園子外頭候駕。」帝王未有反駁,步伐不急不緩沉穩而去……摘星樓下。值守的侍衛見天授帝前來,立刻下跪行禮:「見過聖上。」天授帝「嗯」了一聲,問道:「昨夜燙傷的女子住在幾樓?」「回聖上,在二樓。」
當初修建摘星樓時,主要目的是觀景,整整十層都是四面環繞的露天廊台,旋梯往上的每一層,僅有三間屋子,一間是室內觀景點,另有兩間供休息使用。每層格局都是如此。
因此,天授帝也沒再詢問淡心住在哪一間,便兀自入內上了二樓。他腳步雖輕,卻經不住木質旋梯的中空聲音,依然發出了輕微的「咚咚」聲,不疾不徐,煞有節奏,可辨步伐矯健有力。
他先去了二樓東頭的臥房,推門而入,見其內擺設纖塵不染,空無一人,便徐徐關上屋門,再朝二樓西頭走去。這次剛走過通廊,天授帝已瞧見臥房門外守著個婢女,但沒瞧見雲府的侍衛——被出岫留下的竹影。
婢女見到來人,為那張漸行漸近的魅惑容顏所懾,一時怔在原地。天授帝見她半晌沒回過神來,也未出言怪罪,徑直站到門外,問道:「屋子裡還有誰?」
婢女有些難以置信眼前這人的身份,待低頭瞧見他衣袍上盤旋著的金龍,才嚇得跪地行禮:「奴……奴婢見過聖上。」
天授帝垂目瞥了那婢女一眼,見她瑟瑟發抖沒有回話,便重複問道:「屋裡還有誰?」
婢女這才回過神,忙道:「沒了,姑娘不讓人伺候。」「她還躺著?」
「是……趴著,姑娘傷在背部。」天授帝沉吟須臾,再道:「你進去扶著她,別讓她從榻上掉下來。」婢女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問,連忙輕叩門扉,繼而推門進去,輕輕繞過屏風轉入臥榻之旁。天授帝跟在婢女身後進門,隔著屏風站定,不語不動。那婢女不敢多話,只站在淡心身旁,低聲喚她:「姑娘醒醒。」
此時此刻,淡心整個背脊都光裸著,一張臉貼在枕頭上,青絲綰成高高的髮髻,防止蹭到傷口。經過一天的將養,她恢復得還不錯,只是腰椎上被藥盅撞得太狠,下床走動時會稍嫌疼痛吃力。
中午出岫過來探望時,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淡心沒有午睡,因而今夜困得極早。她本已迷迷糊糊快要睡著,聽到有人說話,也沒睜眼,恍惚地開口詢問:「誰啊?這麼吵。」
婢女正欲回答,卻被屏風外的帝王搶了先,凝聲回道:「是朕。」「朕?」淡心口中嘟囔一句,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嚇得睡意全無。她慌忙用手撐在榻上想要起身,哪知起得太急太猛,一頭撞在床柱上,「咚」的一聲動靜很大。
婢女見狀,終於明白為何天授帝讓自己進來,於是連忙伸手扶住淡心:「姑娘當心,別碰著傷口。」
屏風外再度響起天授帝的聲音:「你身上有傷,不必行禮,趴著吧。」「趴」字一出,再想到自己的姿勢極為不雅,淡心雙頰噌地一下變得通紅,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羞赧。她一隻手撐在榻上,另一隻手撫摸被撞的額頭,邊揉邊問:「您真的是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