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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情途仕途費思量(1)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大軍啟程前往京州的頭一晚,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煙嵐城西的平姜大營里,隨處可見堆堆的篝火,入耳可聞豪邁笑聲——誠王麾下的一萬先鋒軍正在進行出發前的狂歡。

  比拼身手、對酒當歌,鐵簽子上串著各種野味在火上燒烤,每一塊肉都是金黃焦脆、滋滋冒油。

  外頭的將士們鬧成一團,主帥營帳里卻是燈火通明,極為安靜——沈予正趕著寫戰事奏報,好在回京復命時呈給天授帝。

  野味香氣四溢,連帶歡聲笑語一併飄入帥營之內,是對聽覺、嗅覺、味覺的三重考驗。然而沈予就著燈火伏案疾書,對外頭的一切誘惑都無動於衷。

  「將軍。」貼身隨從清意的聲音適時響起,「將士們讓我給您送點兒野味。」「進來吧。」沈予停筆。清意掀開簾帳,端著一盤野味入內,盤子裡是一隻體格不大的羊崽兒,皮肉已被烤得金黃焦脆。他恭恭敬敬走到沈予面前,道:「這是將士們的一點兒心意,特意拿來請您嘗嘗。」

  沈予聞到一陣烤全羊的香氣,點頭道:「還挺香,擱下吧。」說著又重新開始執筆疾書。

  清意見狀頗有些心疼:「將軍,寫奏報也不急於這一晚,大家都盼著您『與眾同樂』呢!」

  沈予蘸著硯台里的墨汁,頭也不抬:「等到大軍上路,我要操持的事情太多,便顧不上寫了。你跟他們出去鬧吧,今晚讓我專心寫完。」

  清意知道沈予的性子,只得嘆了口氣:「那您好歹把烤全羊吃了。」「好。」沈予伏案疾筆,口中雖如此答應,卻不見任何動靜。

  清意很想再勸一句,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自從沈予從雲府回來之後,便開始充耳不聞外物,一心埋首於軍務之中。先是給後續返程的大軍傳消息,然後又斟酌處置戰俘,如今還忙著寫奏報……清意覺得,沈予看似忙碌,其實是有心事,所以才假借軍務遣懷。

  他兀自想得出神,忽見沈予抬頭望過來,那清冽的目光在燭火下泛起絲絲浮影:「清意。」沈予喚他。

  「啊?」清意愣了一瞬,立刻回應,「卑職在!」沈予笑了:「不必緊張……你擋著我的光了。」清意這才發現,自己站在沈予案前,被燈火映出了一片陰影,好巧不巧正落在那封奏報上。他立刻後退幾步,重新站定:「卑職不是故意的。」沈予再次失笑:「我這裡沒什麼事,你今晚可以和他們鬧一鬧。等到明日大軍赴京,我可就管得嚴了。」清意「哦」了一聲,打算退出去,卻聽沈予停筆又問:「還有……子涵姑娘如何了?都收拾妥當沒?」聽到這個名字,清意只覺得頭大:「收拾妥當了,但她抱怨得厲害,說是路上又該吃不好睡不好了。」沈予聞言沒多做評價,只道:「明日啟程,你多照顧些,儘量給她安排舒適點的營帳。」

  「卑職明白。」清意極不情願地領命,嘴裡又嘟囔一句,「為何讓我照顧這個麻煩女人……」

  「下去吧。」沈予假作沒有聽見,沖他擺了擺手。清意再瞥一眼那一大盤烤肉,忍不住又一次勸道:「將軍,烤全羊涼了就不好吃了。」言罷他不等沈予回話,便識趣地退了出去。沈予順勢看向那盤烤全羊,可他沒有半分食慾,想起前日去雲府和出岫鬧得不歡而散,心裡的無力感便一陣重過一陣。他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將思緒都轉到奏報上來,正待重新提筆,才發現硯台里的墨汁全乾了。

  沈予只好從案前起身,打算尋些清水重新研墨。人還沒走出營帳,卻見清意又迎面進來,這次連稟報都沒顧上,喘著大氣道:「誠……誠王殿下來了!」

  許是為了印證清意的話,方才帳外還喧天的吵鬧聲戛然而止,變作悄無聲息。沈予見狀也不敢怠慢,連忙出去相迎。

  放眼望去,一座座營帳前,將士們都已原地下跪。大營里變得鴉雀無聲,唯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野味冒油的「滋滋」聲隱隱傳來。

  沈予往大營門口疾步走去,不消片刻,便望見聶沛瀟一身便服悠悠而來,身後只跟了幾個侍從,看樣子很是閒適。沈予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不是緊急軍務,遂長舒一口氣,上前行了軍中大禮:「末將恭迎殿下。」

  「子奉免禮。」聶沛瀟虛扶一把,轉而又瞧了瞧那堆堆篝火,笑道,「一路走來,只聞陣陣香味兒,把人饞得不行。讓將士們免禮吧,該幹什麼幹什麼,不必顧忌本王。」說著他已徑直往主帥營帳走去。

  沈予發現誠王府的侍從沒有跟進去的意思,一個個站在外頭候命,便吩咐清意:「給幾位大人準備些野味。」

  清意領命,沈予這才掀開帳簾入內。剛一進去,他便瞧見聶沛瀟已坐在案前,正垂目看著他那封未寫完的奏報。沈予不禁輕咳一聲,謙虛回道:「末將才疏學淺……還得請您多指點才行。」

  聶沛瀟聞言擱下奏報,抬目笑回:「又不是吟詩作賦,你還講究什麼文采?依我看,這封奏報字跡工整、格式規範、行文流暢、言簡意賅,可以直接面呈皇兄了。」「末將還沒寫完,您就下批語了。」沈予再笑,又問,「您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麼緊急軍務?」聶沛瀟擺擺手:「沒有,就是想找你隨意聊聊。」他貴氣的面龐流露出一絲感慨,「自從你去姜地平亂,轉眼小半年了,咱們都沒好生說過話。」語畢,帳內一片沉默。沈予心知肚明,當初自己聽聞出岫重病,不管不顧私自離京,這是帶兵之人的大忌,若要按軍法處置,即便問斬也不過分。尤其,當今天授皇帝還是個性情多疑之人,而自己更是戴罪之身。

  沈予斟酌片刻,頗有些擔心地問道:「這次我平亂有功,您說……聖上是否會將功折罪,對我從輕發落?」

  這一問,聶沛瀟沒有回答。事實上,自從沈予凱旋之後,兩人間便有了一個禁忌話題——出岫。他們是多年的好友,又是軍中的上下屬,如今卻喜歡上同一個女人……無論怎麼想怎麼說,都避免不了尷尬。

  尤其,兩人都沒有割愛退讓的意思,於是,只得心照不宣地避開關於出岫的任何話題。

  帳內的氣氛正有些沉窒之際,聶沛瀟的侍衛適時解了圍:「殿下,聖上有密旨傳來。」

  天授帝的密旨?兩人立刻打起精神,聶沛瀟朝外命道:「進來。」侍衛領命入內,將一個密封嚴實的蠟丸送了進來。聶沛瀟伸手接過,就著案上的燭火將蠟丸緩緩融化,露出裡頭一個更小的圓球,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竟不怕火燒。

  聶沛瀟並不避忌沈予在場,將那蠟丸拆開,其內的紙條上只有寥寥數字:

  「帝微服出巡,不日將抵煙嵐,傳令大軍待命房州。」字條末尾還有一個特殊的標誌,表示這條消息並不是絕密,可以告訴親信。

  聶沛瀟看完字條之後面有喜色,對沈予笑道:「這次你有救了。皇兄要來煙嵐城,讓咱們不必赴京,留下待命即可。」

  「當真?」沈予又驚又喜,「您沒誆我吧?」「誆你做甚?」聶沛瀟再笑,「若是回京州,我還擔心有人拿你離京之事大做文章,攛掇皇兄治你的罪。這下可好辦了。」自從聶沛涵登基稱帝之後,聶沛瀟也不再喚他「七哥」,而是改稱「皇兄」。沈予自然明白這話的意思。自己不去京州,就不用面對朝內那些煽風點火的小人,屆時再由聶沛瀟從旁勸說幾句,天授帝也許就略施懲戒不予重責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沈予不由得心頭一松:「聖上幾時抵達煙嵐城?」「密旨上沒說,應該是快了。」聶沛瀟用手指敲打案幾,笑道,「其他的你無須擔心,只管負責治軍,別讓我在皇兄面前丟臉就成。」

  「末將領命。」沈予立刻變得神采奕奕,這幾日的頹靡也一掃而光。想了想,他又問出一句略顯僭越的話,「聖上初登帝位,為何不在宮裡坐鎮,會突然微服出巡?」

  聶沛瀟遲疑一瞬,才低下聲音,緩緩吐露實情:「皇兄從前龍潛房州時,曾娶過一房側妃名喚『鸞夙』,是個風塵女子。皇兄對她用情至深,怎奈她心系別人,皇兄不忍她日漸憔悴,最終選擇放她離開……」

  話到此處,聶沛瀟也不禁語帶一絲黯然:「皇兄這輩子就用過這麼一次情,還沒落下個好結局。我猜他是太過傷情,才會出來微服散心,順道回煙嵐城緬懷故人。」聽了這段秘辛,沈予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唏噓道:「聖上這般胸懷天下的帝王,原來也會兒女情長。」

  「怎麼不會?」聶沛瀟進而再道,「當初皇兄執意要娶鸞夙,此事鬧得挺大……我也見過她,單論性子和長相,也沒見有什麼特別之處,不知皇兄看中了她哪一點,為她傷情了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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