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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前塵往事俱湮滅(3)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這一刻,明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卿嫡女。出岫記憶中那個嬌貴、矜縱、明艷、善妒的明大小姐,已被他夫君的冷漠燒為灰燼……出岫覺得這個懲罰已經夠了,相比明瓔而言,她自問要幸運得多,也快活得多。至少,這世上曾有個出色的男子真心喜歡過她,甚至甘願為她付出生命……這般一想,出岫深深地憐憫明瓔。她不忍再繼續看下去,便低聲對聶沛瀟道:「其實不必毀她容貌,這樣的懲罰已足夠殘忍,您放他們走吧。」

  「你不報仇了?」聶沛瀟蹙眉問道。出岫笑了笑:「您不是替我報了嗎?」

  這句話剛說完,只見明瓔倏爾再次抬頭,也不說話,只趴在地上仰頭看著出岫。出岫則平靜地回視過去,任由她打量。

  半晌,牢內才響起明瓔頗為怨憤的聲音:「晗初,你毀了我一輩子!你這賤妓一定不得好死!」

  「人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出岫淡淡撂下這一句,然後再看向一言不發的明璋:「明公子,一事歸一事。往後請你自重,不要再拿我家三爺的性命來要挾抵債!」

  言罷她輕輕扯了扯聶沛瀟的衣袖:「殿下,放了他們吧,別髒了你的手。」聶沛瀟深深看了一眼牢內的明氏兄妹,才點頭道:「好。我送你回去。」出岫沒有拒絕,與聶沛瀟一併沿著來時之路往外走。沉重的牢門在兩人身後重新落定,再次將腳下的地磚震得嗡嗡作響,也掩去了明瓔的指責與哭喊。出岫情竇初開的那段歲月,屬於晗初十五歲的恩怨情仇,統統在今日徹底埋葬,埋葬在了這座陰暗森冷的房州大牢內……

  走出牢房,不知不覺竟已過了正午,出岫忽然有一種「重見天日」之感。目光適應了陰暗的牢房,此刻她竟被陽光刺得掀不開眼帘,只覺得眼中一片酸澀,想要流淚。

  聶沛瀟頗為感慨地道:「出岫,你對誰都很心軟,唯獨對自己心狠。」「是嗎?」出岫摸了摸濕潤的眼眶,竟分不清這是淚水還是別的什麼。「怎麼不是?」聶沛瀟似嘆似笑,「還有,對我也挺狠的。」話音甫落,恰時一陣暖風徐徐吹過,撩起出岫一縷垂髮。她抬手將其綰在耳後,刻意轉移話題道:「其實這處風景真是不錯,當初聖上龍潛房州時,怎會將大牢選址建在此地?沒得破壞了好風景。」

  終於再次適應了刺目的陽光,出岫放眼遠眺,目光所及之處,到處是鬱鬱蔥蔥,青山流翠。從前知道煙嵐城南郊有塊好地方,但因為駭人的大牢建在此地,她從沒來過。如今才知,當真是好山好水。

  聶沛瀟自然知道出岫是在迴避自己,也不勉強,玩笑而回:「也許七哥覺得,這裡是個埋骨的好地方。若有哪些犯人不聽話,直接扔出去餵林子裡的野獸,連斂屍的草蓆都能免了。」

  說到此處,聶沛瀟刻意放低聲音嚇唬她:「你知道為何這裡的林子和花草長得好?都是用死人養出來的,這土地夠不夠肥沃?」

  出岫剜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聶沛瀟怕她生氣,也顧不得還有下人在場,立刻賠罪道:「你可別生氣,我說著玩兒的。」

  出岫抿著櫻唇仍不說話,埋頭朝南走。聶沛瀟抬手制止隨侍跟著,自己陪在她身邊,兩人一併信步而行,都沒有再說一句話。直至走到一眼汩汩的山泉處,出岫才俯下身子捧起泉水啜飲一口,嘖嘖道:「真甜。」

  久違的愜意之感也令聶沛瀟大為放鬆,不禁盼著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這天地間只有他和出岫兩個人,清風、翠竹、鳥語、花香,還有高山流水。

  聶沛瀟笑而不語,看著出岫在泉水間肆意把玩,彼此都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至少,他同出岫認識這麼久,這是頭一次,她在他面前卸下所有防備。

  想著想著,聶沛瀟卻忽聽出岫問道:「殿下今日帶簫了嗎?」聶沛瀟整了神色頷首笑回:「你難道不知我是簫不離身?」他從懷中取出玉簫,再問,「怎麼,你想聽我吹曲子?」「《笑忘前塵》您會吹嗎?」出岫毫不客氣點了一首。聶沛瀟會心一笑,手持玉簫吹奏起來。天地之間,渺遠遼闊,白雲悠悠,泉水環鳴。只見一個紫衣男子長身玉立、執簫吹奏。他身旁的白衣女子靜如煙塵、側耳傾聽。鬱鬱蔥蔥的山林將兩人重重包圍,這畫面美得恍惚,時間仿佛也為之停留在這一刻。

  玉簫的音色分明是該幽咽,但卻被聶沛瀟吹出了幾分歡快之意,真真似這首曲子的名字一般,能令人笑著忘卻前塵憂傷。

  漸漸的,曲調變得低緩起來,沉遠平曠悄於無聲,便如同那個名喚「晗初」的絕代女子一樣,消散於暮春的暖風之中,世間再無此人。

  這首曲子將出岫的心境表達得淋漓盡致,待到一曲終了,她已噙上淺笑,玩笑道:「趕明兒我也該作首詩來酬謝知音。」

  「我等著。」聶沛瀟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高興。出岫再笑,抬袖遮住耀眼的陽光,望了望天色,道:「我出來太久了,是該回府了。」

  聶沛瀟應了一聲「好」,朝著空曠的山谷吹了聲口哨。清揚的哨聲在山間來回飄蕩,出岫正感到不解,便聽聞一聲馬鳴遙遙傳來,似在回應。不多時,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從遠處奔馳而來,嘶鳴著停在了聶沛瀟面前。「我的坐騎,追風。」他頗為驕傲地介紹道。「這馬真有靈性。」出岫由衷讚嘆,不禁走到馬前,伸手撫了撫馬背。然而下一刻,她突然頭腦一暈,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出岫尚來不及驚呼出聲,便發現自己已被聶沛瀟抱到了馬背之上。

  「殿下!讓我下來!」她驚得花容失色,脫口請求。聶沛瀟二話不說也翻身上馬,坐在出岫後頭將她圈在懷中,手握韁繩笑道:

  「坐穩了,我送你回府!」說著揚鞭一揮,馭馬絕塵而去。

  聶沛瀟的坐騎「追風」是萬里挑一的良駒,即便負著兩個人仍舊能夠風馳電掣。他一路環著出岫,馭馬從南郊入城,那雲雷飛掠的速度使得路人個個為之駐足側目。好在追風的速度夠快,也無人能瞧見馬上一男一女的模樣,否則出岫真是要羞愧到無地自容。

  她從未坐過這麼快的馬,尤其還是與聶沛瀟同乘一騎,這一路簡直就是心驚膽戰。既惱怒堂堂誠王的孟浪,也為這咋舌的速度又驚又懼,只怕自己一個不當心,從馬上摔下來。她唯有死死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驚呼「救命」。

  聶沛瀟感到懷中的人兒一直瑟瑟發抖,再聞到出岫發間的清香和隱約的體香,他竟覺得有些心猿意馬,便緩緩放慢了速度。

  剛一放緩馬速,聶沛瀟立刻聽到出岫的喝斥:「殿下自重,快放我下來!」他這才勒馬而停,垂目看向懷中的心上人:「惱了?」出岫羞怒得耳根子通紅,還大口喘著氣,只覺得整顆心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一般。她撫著胸口平復半晌,才冷著臉道:「敝府到了,不勞殿下大駕了。」聶沛瀟哈哈大笑起來,連忙賠禮道:「我是瞧著你近日過得不舒坦,才想出這麼個法子讓你緩解壓力。我從前若有煩心事憋在心裡不得抒發,便會馭馬疾馳,著實會痛快許多。」

  也不知是被聶沛瀟戳中了心事,還是被他這不疼不癢的態度給治住了,出岫忽然一陣泄氣,悶悶地再道:「讓我下來。」

  聶沛瀟眼見已快到雲府門前,兩人共乘一騎容易落人話柄,於是便翻身下馬,又扶著出岫從馬上跳下來。他瞧見出岫仍舊沉著臉色,連忙再道:「別生氣了,是我欠考慮,下次不會了。」

  出岫垂眸也不看他,冷淡而回:「妾身在此與殿下作別,告辭。」說著她已自行轉身準備離開。

  聶沛瀟見她又開始自稱「妾身」,已知曉大事不妙,大步上前攔住她:「別……我真錯了,我原本是好意。」

  「殿下的好意還真是『特別』。」出岫毫無表情地嘲諷一句,再道,「煩請您讓讓。」

  聶沛瀟對她這種態度大為無奈,又見這條路上較為僻靜,行人不多,便當真存了幾分哀求的口氣:「你若心裡難受,打我罵我都行,千萬可別自己生氣。咱們一路進城速度很快,沒人瞧見馬上是誰,我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敢……」

  「才敢什麼?」出岫驀然抬眸,一雙清瞳泛著幾分疏離冷意,「殿下難道忘了,妾身是個寡婦,您進城時穿過那座貞節牌坊,難道不覺得這行為過分了?」

  話音出口,卻沒有聽到聶沛瀟再回話。出岫抬眸看他,見他不是看著自己,而是……看著自己身後的雲府。出岫心中閃過一絲異樣,便徐徐轉身看去,眼底立刻撞進一襲湖藍錦袍。

  那個俊逸而又不失剛毅氣概的男子,正雙手背負站在雲府門前的台階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或者是……望著她和聶沛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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