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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2)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在前往慕王府的路上,出岫不禁猜測起慕王的模樣,又斟酌在他面前該如何用詞。傳說中慕王長相陰柔、軍功赫赫、性情陰鷙、手段狠戾,出岫不敢對他小覷。

  這般想了一路,車輦已緩緩停下,慕王在府門前親自相迎。出岫目不斜視下了車,對著那襲黑色錦袍盈盈拜道:「妾身雲氏出岫,見過慕王。」

  「夫人客氣。」慕王的聲音乾脆有禮,卻藏不住冷凝與疏離。只聽這幾個字,出岫已能大致猜到,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慕王該是如何一副模樣了。然,當她抬起頭來與之對視時,還是震驚了。不只是她,對方顯然也震驚不已。

  四目相對之間,出岫與慕王異口同聲:「是你?!」語罷又一同輕笑出來。最終是慕王先伸手相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夫人請。」出岫亦不客氣,邁步進入慕王府,去了他的機要書房。

  下人們剛將茶盞端上,慕王已揮退左右,笑道:「晗初姑娘,許久不見。」「南七公子,別來無恙。」出岫望著這位風姿絕世的男子,軟語笑回。鳳眼上挑、姿容魅惑、一張俊顏雌雄莫辨……外人大約都不曉得,傳聞中殺伐決斷、行事狠戾的慕親王,竟有如此惑人的風采。也是出岫的一位故人。此事說來話長……十四歲那年,出岫已是一曲動天下的晗初,風媽媽安排她去北熙為青樓女子傳藝,這也是她唯一一次離開南熙京州。其實說是去「傳藝」,也不過是個噱頭而已——幫她打響名聲的噱頭。因為她已到了掛牌的年齡,即將競拍初夜。

  由於風媽媽的提前造勢,晗初人還未到北熙皇城,便已引來一片熱議。而她亮相怡紅閣的當日,更引來全城半數以上的男人圍觀。按照競價高低,最終時為北熙鎮國王世子的臣暄——也就是如今的北宣晟瑞帝勝出,奪得了一睹她芳容的機會。

  出岫猶記那日晚間,她正欲更衣與臣暄相見,卻發現屋裡藏了個黑衣男子。她大感驚恐,偏生臣暄在此時進了門,出岫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長相,門外又忽然闖進幾個殺手尋他晦氣,險些將出岫也殺了。

  她當時以為殺手是黑衣男子安排的,豈料臣暄受襲之後,黑衣男子竟然跳出來救人。瞧見她身有危險,還果斷地先救她一命,又撂下一句「在下南七,得罪了」,然後便從窗戶一躍而出,去援救臣暄了。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且初見的場景如此無稽,但他們都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畢竟,如兩人這般風采絕世的男女,世上能有幾個?自然是對彼此見之不忘了。

  當時出岫只是個十四歲少女,曾心心念念要答謝這位南七公子的救命之恩。可她打聽來打聽去,整個北熙都沒有一個姓「南」的世家,她只好漸漸放棄報恩的念頭。

  後來,出岫回到南熙,機緣巧合認識了赫連齊,恰好又到了掛牌的年紀,便在風媽媽的安排之下正式接客了。

  再以後,她遭遇了赫連齊的負心,還有明瓔的多番侮辱,甚至險些葬身火海……一轉眼將近四年過去了,出岫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當年她遍尋不到的救命恩人,竟然不是北熙人,而是堂堂南熙慕王!更加可笑的是,她在煙嵐城住了兩年多,今日是頭一次與他相見!

  世事不可謂不玄妙。出岫忽然覺得,這樁出乎意料的重逢之喜,會讓今日的密談事半功倍……兩人並未在往事上多做糾纏。慕王沒有問她為何從晗初變成了出岫夫人,她也沒問慕王為何從臣暄的救命恩人變成了情敵……都是乾脆利落之人,一番商談也很快結束。出岫直白道明來意,雲氏願以半數資產襄助慕王舉事。作為回報,慕王榮登大寶之後,要保雲氏滿門昌盛繁榮。

  慕王為人也很大方,直言他只是「借用」雲氏的資產,事成之後他會將銀錢全數歸還。

  對方話雖如此,但出岫只當成一句客套話聽聽。眼見密談如此順利,大事已定,她便萌生去意。畢竟她一介寡婦,在慕王府逗留的時候太長,只怕會遭受非議。

  豈料慕王出言挽留:「本王有個不情之請……本王側妃鸞夙近日小產,心內鬱結,想請夫人為她開解一番。」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鸞夙母族姓雲,與離信侯府也算近親。」

  出岫一口應承下來。她與鸞夙都出身風塵,又都經歷過落胎之傷,算是同病相憐,尤其都與雲氏沾親帶故,實在是不小的緣分。「南晗初、北鸞夙」,出岫也想見一見這位在風月場上與自己齊名的女子。

  於是,兩人便不多話,一起往鸞夙居住的小院走去。慕王雖是堂堂親王,封邑又在富饒的房州,可他這座府邸並不奢華,至少不比離信侯府。慕王府的風格是簡潔利落,闔府不見一花一草,全是參天古木,還有不少修竹。

  慕王早早命人知會鸞夙有貴客到訪,因而兩人來到小院時,她已立在廊下相候。出岫遠遠瞧著,暗道鸞夙身段婀娜過了頭,實在太瘦了。

  她邊走近邊打量著鸞夙,覺得對方身上有一股難以掩飾的孤清高傲,並非明瓔的驕縱跋扈,也不是雲想容的矯揉造作——這是唯有書香門第才能培育出的氣質。鸞夙不愧是北熙第一賢相的遺孤,自幼薰陶在良好家世之中,雖然淪落風塵多年,但仍舊不卑不亢。

  要說眉眼長相,鸞夙並非人間絕色,然而能讓兩位人中之龍——北宣晟瑞帝、南熙慕王相繼傾心,足見她絕不是俗世女子。

  出岫頓時對鸞夙生出親近之感,她足下腳步不停,口中輕輕對慕王贊道:「殿下好眼光。」

  慕王只勾唇一笑,沒有接話。兩人並步來到廊檐之下,出岫繼續看向鸞夙。此時已近夕陽西下,淡金色的光影灑在後者身上,令她蒼白的臉色有了些紅潤光澤。許是剛剛落胎的緣故,鸞夙的精神有些不濟,略施粉黛也遮不住憔悴之意。

  慕王顯然是心疼了,未等鸞夙對他行禮,已藹聲道:「你身子未愈,不急著出來吹風。」若不是出岫親耳聽聞,她絕對想不到,這溫潤關切的聲音是出自殺伐狠絕的慕王之口。

  出岫看到鸞夙將目光從自己身上收回,施施然對慕王俯身行禮,道:「無妨,養了二十餘日,出來透透氣也是好的。」

  慕王聞言,目中閃過一絲安慰,順勢指了指身邊的出岫,對鸞夙介紹道:「離信侯府當家主母,出岫夫人。」

  出岫禮節性地俯了俯身:「妾身雲氏,見過鸞妃娘娘。」鸞夙仿佛是受寵若驚了,她睜大雙眸,連忙回禮:「夫人莫要折煞我了。」這一欠身,竟比方才她拜見慕王時的禮節還要鄭重幾分。於是輪到出岫受寵若驚了。

  兩位女子互相客套著,慕王已對她們笑道:「你們進屋再說吧。鸞妃不能吹風。」

  出岫點頭,又見鸞夙對慕王問道:「殿下不進來坐坐?」「不了。」慕王擺手,「今日有些緊急事務,況且女兒家的話題,本王也不便參與。」言罷轉對出岫客氣道:「鸞妃身子未愈,勞煩夫人費心照看。」出岫微笑頷首,表示應承。慕王又深深看了鸞夙一眼,見她比往日精神了幾分,才安下心轉身離去。鸞夙見慕王走遠,便請了出岫進入她寢閨之中:「內室簡陋,教夫人見笑了。」世人都以為富甲天下的離信侯府該是富麗堂皇,顯然鸞夙也做此想。出岫明白她話中之意,只淡淡一笑:「娘娘無須與妾身客套。慕王殿下已向妾身言明了您的身份,若論起資輩,您與先夫還算是表兄妹。」

  這話一出口,鸞夙頗不自在地道:「夫人也說了,咱們是近親,那夫人也別稱呼我什麼『娘娘』了,我曾淪落何處為生,想必夫人一清二楚。」

  聽了這番話,出岫亦有些黯然,為鸞夙的自傷自憐,也為自己曾與之同病相憐。但她與鸞夙還是幸運的,至少都找到了真心相待的人,擺脫了以色事人的宿命。

  為免對方再自憐自傷,出岫連忙轉移話題,淺笑道:「當年非煙姑姑逃婚離家之事,先夫也曾對妾身提及。誰能想到她竟是嫁給了名滿天下的凌相,倒也是一樁良緣。」

  鸞夙輕輕嘆了口氣:「只可惜母親福薄,過世得早。」「如此才顯得有情人之難能可貴。」說到此處,出岫也難以掩飾傷感之色,「這世間變故太多,若要尋到一雙白首到老的鴛侶,何其難得。不說旁人,妾身與先夫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鸞夙果然表情一凝,不再說話。出岫見她這般模樣,已確定她喜歡的人不是慕王,否則良人就在身邊,她絕不會如此神傷。看來傳言是真,鸞夙喜歡的是北宣晟瑞帝臣暄……想到慕王方才對自己的囑咐,出岫只得隱晦地勸慰她:「既有賞花人在側,合該好生把握。若是自己都不珍惜容顏和身子,未等折花便已凋零,才是可惜之事。」

  鸞夙聞言一怔,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夫人,你不懂……」出岫見狀,更加確信心中所想。臣暄在北宣做皇帝,鸞夙卻嫁到了南熙……這對有情人大約也相守無望了!道理雖在這裡擺著,出岫還是違心地安慰她:「鸞妃娘娘要好生愛惜自己,終有一日,相思之人,必得相見。」

  鸞夙只默默地垂首拭淚,哽咽一瞬才換上笑容:「聽了夫人的勸解,我心裡舒坦很多。不知為何,我只覺與夫人十分親近。」

  「娘娘不知為何,妾身卻知曉。」她們自然是親近的,都曾淪落風塵,都曾艷絕天下,也都在芳華正茂時覓得良人,歷經傳奇。而如今,都與相愛之人相隔天涯……出岫沒有再繼續解釋下去,看著鸞夙略顯迷惑的憔悴容顏,只柔聲道:「娘娘未出小月子,不宜操勞多慮,若想知道什麼,大可去問慕王殿下。」

  她並未對鸞夙道破曾經的身份,如果鸞夙想知道,慕王自會如實相告。眼見勸慰得差不多了,出岫才望了望窗外天色,起身道:「雲府瑣事繁多,妾身先行告辭,得空再來與娘娘說話。」鸞夙沒有多做挽留,執意將出岫送到了院落外。

  兩人作別之後,出岫憑藉來時的記憶,熟門熟路折回慕王的書房向他復命。「世人都道出岫夫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夫人方才只走了一次,便能記得這來回之路。」慕王負手客套道。出岫向來記性甚好,初到雲府時,她也是走一遍就能記得府內曲曲折折的路了。然而此刻聽聞慕王這話,仿佛有些怪罪的意思,出岫拿不準,索性淡笑道:「冒犯殿下了。」

  慕王擺了擺手:「她如何了?」「該說的都說了,娘娘冰雪聰明,大概思索一兩日便會想通。」聞言,慕王緊繃的情緒霎時放鬆下來:「於公於私,夫人都是本王的恩人。」恩人?若要說恩,最初是慕王先救了她一命呢!出岫客套回道:「雲氏傳承數百年,看似繁華如舊,實則早已人心渙散,處處皆是銅臭味。殿下成大事在即,能看得上雲氏,是雲氏的福分。」

  慕王沉默一瞬,鄭重以回:「夫人不惜以半數家產支持本王,此等恩情,本王沒齒難忘。夫人放心,待本王事成之後,雲府巨資必定奉還,再助夫人斷了後顧之憂。」

  兩人又回到了方才密談的話題上。出岫笑道:「家財是小,人心是大。殿下事成之後,只需助我雲氏掃清內患、保住昌盛即可。」

  「夫人之膽色,果非尋常女子可比。你放心,若是事敗,本王絕不會拖累雲氏。」

  出岫自然也不甘示弱,很是自信地回道:「雲氏經營數百年,這點自保之法還是有的,殿下放心。」

  慕王點了點頭,忽然不再說話,良久,長聲嘆道:「一別三載余,再見夫人,當真教人慨嘆世事無常……」回想從前與晗初在北熙的相識,再到如今雲氏與慕王府的牽絆,都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彼此初見的往事。出岫亦是無限感慨:「妾身也不曾想過,雲氏與鸞妃娘娘還有這層關聯,更沒料到,我倆會以這般身份相見。」出岫是故意提起鸞夙的,如今她已捏准了慕王的軟肋。

  而慕王卻猶自未覺,只以為出岫是隨口感嘆,便噙笑附和:「『南晗初,北鸞夙』,誰能想到夫人會嫁入雲氏,鸞夙也成了本王側妃。」

  這一句話,令兩人都沉浸在了對無常世事的悵然之中,誰也沒有再開口。半晌,還是慕王打破沉默:「猶記本王初見夫人,是在北熙黎都怡紅閣。實不相瞞,當時本王聽聞鎮國王世子臣暄乃是愛花之人,猜測他必定會去觀賞南熙第一美人,才設法進入夫人的香閨之中,欲與臣暄見上一面,共商大計。」

  原來慕王那日躲在屋子裡,是為了結識臣暄,商議合作事宜……出岫終於明白了這其中的前因後果。

  「當日殿下藏在妾身寢閨之中,著實嚇人得緊。只是鎮國王世子前腳進門,妾身尚未看清他是何模樣,便有一群殺手闖進來行兇,說來還應多謝殿下出手相救。」再想起當年的驚心動魄,出岫忽然有些懷念起來。

  這一次,雲氏暗地裡支持慕王舉事,也算是她償還三年多前慕王的救命之恩吧。而此刻慕王更是感慨萬千,不禁想起救下晗初之後所發生的故事:當日臣暄在黎都怡紅閣被人刺殺,連累晗初也受到危險。他一念而起先救下晗初,再趕去欲救臣暄時,便瞧見鸞夙將人救走了。若是當初他忽略晗初而先救臣暄,便不會遇到鸞夙,如此也沒了三人那些愛恨糾葛。可若是當時他任由晗初被殺,則如今自己奪嫡謀事,又哪裡能輕易得到雲氏的巨資支持?

  可見蒼天那隻翻雲覆雨之手,早已將世事安排得詭異絕妙。慕王越想越覺滋味莫辨,時悲時喜。出岫看在眼中,情知不便叨擾,遂識趣地道:「今日出來久了,府中必定積攢許多事務,且容妾身先行告辭。」

  只這一句話,便將彼此從往事拉回到現實之中。慕王沒有多做挽留,又親自將出岫秘密送回雲府,唯恐她在路上有了閃失。

  回到雲府之後,出岫所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去榮錦堂找太夫人。而是喚來竹揚,很是慎重地交代她:「你悄悄去一趟小侯爺的私邸,告訴他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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