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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亂世初揭風欲起(1)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選嗣一事在這齣意外之喜中落下帷幕。此後又過了一個月,八月二十,離信侯府舉行了盛大的過嗣典儀,正式將雲彬過繼到雲辭膝下,綿延香火。太夫人為之賜名「承」,用意不言而喻。

  納族譜,入宗籍,跪拜列祖列宗,冊封世子……整整一日的典儀,程序煩瑣複雜,雲承這孩子道道謹慎,無有差錯。

  可這件大事卻未能給離信侯府帶來更多的喜悅——就在雲承過繼典儀的那一日,臣氏攻入北熙皇城,直搗皇宮序央宮。北熙原帝在序央宮中服毒自盡,當著叛軍首領的面,在大殿龍椅之上,咽下最後一口氣。

  原氏大勢已去,再無翻身之機。

  消息傳來南熙之後,太夫人當機立斷,讓雲潭暗中潛回北熙安撫各支,再將不必要的鋪子暫時關閉,明哲保身。

  眾所周知,雲氏如今的榮耀,全賴與原氏、聶氏之間數百年的親厚淵源。當初原氏祖先統一天下建立大熙王朝時,更曾說過要與雲氏「共享天下」這等豪言壯語。即便後來大熙王朝南北分裂,雲氏也一直與兩國保持著交情,不偏不倚。

  而如今,北熙原氏倒台,自然會牽扯到雲氏一族。

  「今時不同往日,咱們若再不想想法子,只怕臣氏下一個矛頭,便會對準咱們。」太夫人憂心忡忡,將出岫與雲羨喚至榮錦堂,以期能商量出個對策。雲承作為世子,也在一旁恭聽學習南北時政。

  「母親稍安勿躁,如今臣氏剛剛攻下北熙,尚未登基,必定以肅清原帝親信為主,短期內還無暇顧及雲氏。咱們至少有兩年的工夫能喘口氣,並不急於一時。」雲羨率先開口。

  他以為,即便臣氏在北熙登基,肅清餘黨、重整朝綱也都需要時間,更何況還要安撫北熙國內百姓。因而雲氏還能撐幾年。

  可顯然,太夫人更為深謀遠慮:「話雖如此,但若不未雨綢繆,屆時只怕被動得很。咱們在北熙的族人、生意不少,銀錢上的損失是小,只怕臣氏會對我族人發難,軟硬兼施。」

  太夫人越想越是焦慮:「雲氏傳承了幾百年,難道要毀在我老太婆手中?那我還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去見……老侯爺與侯爺?」

  提及「侯爺」二字,出岫亦是眼眶微熱:「從前我在清心齋侍奉筆墨時,侯爺早有此顧慮。」

  出岫一直記得雲辭說過的那句話——「如今北熙動亂,江山易主早晚而已。南熙看似平靜,幾位皇子也為爭儲蠢蠢欲動……長此以往,只怕雲氏無法再明哲保身……」

  未曾想到,雲辭一語成讖,早已看出原氏不敵臣氏,必將敗落。再想起南熙日漸明朗的儲位之爭……出岫亦為雲氏的將來無限擔憂。雖然明知自己身份低微,但她還是將心中所想如實道出:「太夫人,咱們不若趁此機會,徹底棄了北熙吧!」

  「你說什麼?」未等太夫人反應,雲羨已毫不客氣地反駁:「你瘋了嗎?咱們在北熙的根基數百年,豈能說棄就棄了?簡直荒謬!」

  「老三,聽出岫說完。」太夫人忽然開口喝止雲羨,轉而對出岫問道,「你為何如此想?」

  出岫看了雲羨一眼,到底還是一股腦兒道出:「據說臣氏從前並不姓臣,當年為表合族對原帝的忠心,才特意改了姓氏為『臣』。原帝為此大為動容,還特意賜予了世襲的『鎮國王』封號,按道理講也算厚待。可如今,臣氏子孫還是推翻了自己的主子……可見也是忘恩負義之輩。」

  出岫頓了頓,見太夫人沒有打斷之意,便繼續道:「臣氏連自己的主子都能背棄,您還指望他能給雲氏一個好下場嗎?咱們與北熙關係匪淺,早晚要受牽連,即便眼下臣氏忌憚咱們,焉知有朝一日不會過河拆橋?咱們只能依靠南熙聶氏,這是幾百年的親厚交情,自然要比臣氏可信得多。」

  聽聞此言,太夫人目光閃爍,半晌又問:「你主張主動向南熙示好?」

  「不,不是主動,但也不能再端著架子。」出岫解釋道,「臣氏野心勃勃,必然想要統一南北。南熙大約會趁著臣帝根基不穩時主動出擊……南熙聶帝膝下七皇子、九皇子皆是戎馬之人,若上了戰場未必就會敗給臣氏……」

  「唯有足夠強大的家族,才能在亂世之中保持中立。但如今,雲氏早已不是如此,這巨額財富與名望必遭覬覦,族人又一盤散沙內鬥得厲害……倘若雲氏再觀望下去,屆時將南北兩國都得罪了,早晚會成為俎上之魚,也許會被南北瓜分也未可知!」出岫大膽說道,話語擲地有聲。

  這幾番話一說出,太夫人目中精光畢現,雲羨也是一臉訝異:「嫂嫂,這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出岫黯然地搖了搖頭:「是侯爺……他從前總提起來。如若他在世,必能想到萬全之策。」

  雲羨聞言也難掩哀傷:「大哥驚才絕艷、深謀遠慮,可惜……」

  他話音剛落,太夫人突然接過話茬,對出岫道:「你說的沒錯,唯有足夠強大的家族才能在亂世之中保持中立,如今雲氏內鬥厲害,咱們只不過強撐著面子罷了!若不早早做出決定,屆時被有心人挑撥,只怕還未看清時局,已讓自己人斗死了!」

  太夫人邊說邊看恭敬垂立的雲承,再道:「單看這次選嗣之事便知道了,各支不僅各出奇招,還敢公然下手阻撓別家……若不是雲潭應變迅速,承兒只怕沒這個機緣進府了。」

  「可也不能草率決定投靠聶氏。北熙臣氏雖是叛軍,但從前也頗有威名,臣氏父子足智多謀、治軍嚴明,我反倒覺得令人信服。」雲羨素來性情謹慎,不願輕易表示支持。

  「你說臣氏更君子嗎?依我看是他們還未登上權力頂峰。」出岫幽幽嘆道,「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起事時仁義慷慨、豪情萬丈;成事後卻縱情聲色、忘恩負義,甚至親佞遠賢,濫殺猜疑……三爺且看將來,等臣氏坐穩這北國帝位之後,是否還能勵精圖治?」

  「嫂嫂……」雲羨難以置信地看向出岫,萬分訝異這番見解竟會出自一個女子之口,且還是奴婢出身的年輕女子!

  這一次,不僅雲羨,就連一旁的雲承也忍不住開口:「母親!」那神情,分明是欽佩。

  然而出岫對這一切恍若未聞,只定定看著太夫人,言辭懇切再道:「雲氏與原、聶淵源甚久,若改為支持叛軍臣氏,那在世人眼中便會淪為忘恩負義之輩。更何況,臣氏既能推翻舊主原氏,日後也能鉗制雲氏!」

  太夫人的目光在出岫面上流連不去,似要將她生生戳出一個洞。半晌,才面無表情地問道:「那依你看,要如何親近聶氏?北熙那邊兒,又當如何交代?」

  這問倒出岫了,她只是有這個想法,可具體要如何實施,還需長久商議。但有一點是不能再拖了:「先趁著北熙時局未穩,藉口將咱們名下的鋪子全部關掉,所有銀錢也不必運回來,不如讓北熙族人分了吧!亂世之中,多些銀錢傍身總沒有錯。」

  「把銀錢分了?」雲羨立刻阻止,「嫂嫂可知咱們在北熙的產業有多少嗎?那些財資足夠買下一整支軍隊!你如今讓他們就地分了?」

  「這消息瞞不住,即便咱們想運回來,臣氏能願意嗎?北熙各支不覺得寒心嗎?大批銀錢運回來,路上能安全嗎?只怕還沒到南熙境內,已被各路劫匪瓜分了去,還要傷及族人性命!」出岫理直氣壯駁斥雲羨。

  太夫人從未見過出岫這般果決,也許出岫自己也未曾想到,在面對雲辭的家業時,在完成雲辭的未竟之志時,她竟有如此勇氣,最後說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今日舍不下這些產業與銀錢,來日必留後患!」

  出岫話音落下,屋內良久都沒有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夫人才應了這話:「就照你的意思辦,如今你是離信侯夫人,便由你來下這道命令!倘若日後有何差池,我老太婆餘威仍在,還能出面補救。」

  太夫人這是把出岫當擋箭牌了,連雲羨都聽出來她話中之意,可出岫本人卻無甚抗拒,一口答應。

  短短半日之內,雲羨對出岫幾乎是刮目相看。若說從前他對出岫還有些偏見,可今日他卻不得不說,大哥雲辭喜歡出岫絕對是獨具慧眼,也絕不是看中她的美貌。出岫的遠見卓識不知要在多少閨閣千金之上,也遠遠超過那些紙上談兵的意氣書生,就連他自己都自愧不如。

  從前那個懦弱優柔、逆來順受的啞婢,已蛻變成如今的果斷決絕,若長此以往,這個女人的成就將不亞於太夫人!這是雲羨對出岫的預估,也是他對出岫的稱讚。

  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對她改觀,真正出自真心實意地喚她一句「嫂嫂」,而並非出於禮教之術。

  事後,太夫人命雲羨和雲承先走一步,唯獨留下出岫說話。直到此刻,她才敢換上幾分欣慰與悲戚,將人前的銳利威嚴卸了下來,嘆道:「辭兒是有眼光的,你很好。」

  短短「很好」二字,出岫已不知等了多久!有太夫人的這句認可,她幾乎要哭出來,只覺立刻死去也了無遺憾!

  太夫人更是不勝唏噓:「那日在刑堂之上,你的表現已令我大吃一驚;主持中饋以來,府中也井然有序,沒聽到什麼異動與怨言;今日這番對南北時事的見解,也和我想到了一起……辭兒在天之靈,瞧見你如此本事,想必會很安慰。」

  是啊!無論上天入地、碧落黃泉,她總是對得起雲辭的。一想起這個人,出岫再也止不住地默默垂淚。

  「當初辭兒教你讀書寫字、算帳管家,如今都派上了用場。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還是他早有籌謀要娶你為妻……」話到此處,太夫人神色一怔,轉而搖頭輕嘆,「倒是可惜了沈予,對你一片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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