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2)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太夫人竟讓榮錦堂的遲媽媽去照顧出岫!須知遲媽媽乃雲辭的乳娘,還是太夫人從娘家帶過來的,在這雲府之中,除了太夫人,尚且無人敢使喚她,合府都將遲媽媽當作半個主子了!這是給了出岫多大的榮耀!花舞英與聞嫻飛快地對望一眼,齊齊稱是告退。
見兩房姨太太去得遠了,太夫人才緩緩起身,與出岫一併走出膳廳:「你可知道我用意何在?」
出岫點頭:「您是在兩位姨娘面前替我立威。」
「我是替你立威了,可這『威』能維繫多久,還得靠你自己。」太夫人直白點明。
出岫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您那日說過的馭人之術我時刻銘記在心,故而今日也有一事相求……淺韻這些日子一直關在刑堂,我想讓她重回知言軒。」
聽聞此言,太夫人倏然停下腳步:「淺韻如今恨你至極,甚至要舉刀殺你,你還替她求情?」
出岫垂眸輕嘆:「侯爺是被我害死的,淺韻要殺我,反倒更說明她對侯爺的忠心。」
太夫人挑眉:「我只怕你降不住她。」
出岫勉強一笑,試圖說服太夫人:「您曾教導過我,對下人幾時苛待幾時懷柔,要拿捏好分寸。她如今在刑堂已待了多日,算是受過苛待……再者她是您的人,又曾侍奉過侯爺,我不大忍心。」
「你幾時這麼能言善辯了?拿我的話來做文章?」太夫人略一沉吟,不再反對,「淺韻性子烈,你若想用她,自己當心吧。」
出岫達成所願,正欲道謝,卻見太夫人又是沉吟一瞬,說道:「竹影雖是辭兒的貼身護衛,可到底是個男人,跟著你也不方便。我再配個女護衛給你,明日就去知言軒。」
出岫連忙道謝,不禁暗嘆太夫人心思縝密、考慮周詳。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她便親自去了刑堂。
幽暗的刑堂牢房,素來是關押雲府犯錯的下人。可巧的是,關押淺韻的這一間,恰好也是從前關過出岫的地方。牢內的淺韻哪裡還有瘋癲模樣,只雙目無神地呆坐地上,那身服喪的白裙早已污濁得看不出原本顏色。出岫仿佛從她身上看到四個字:了無生機。
聽到牢門開啟,淺韻抬頭看了出岫一眼,那原本無神的雙目漸漸煥發出凜然恨意。她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可十數日不曾開過口,所發出的聲音已嘶啞不堪:「你殺了我吧。」
縱然知曉淺韻不喜歡自己,可瞧見她這副模樣,出岫還是鼻尖一酸,低聲反問:「我為何要殺你?」
淺韻冷笑,不再言語。
出岫想了想,又道:「如今我是侯爺的遺孀。」
「遺孀?」果然,淺韻聽到這兩個字,面上大為驚訝。
出岫撫上小腹,解釋道:「我有了侯爺的遺腹子……」
她原本以為這話會引起淺韻更多的嫉妒與恨意,豈知對方只怔怔看著她的小腹,喃喃道:「侯爺的孩子……」漸漸地,淺韻目中的恨意變作了悔色,又哽咽著嘆道,「天啊!我竟險些害了主子的骨肉!」
出岫原本不想騙淺韻,可如今她不得不扯這個謊。她將雙手迭放在小腹上,對淺韻道:「太夫人已恩准你重回知言軒……從明日起,遲媽媽要來為我安胎,我希望你能回來幫我。」
「幫你什麼?」淺韻終於回過神來,又恢復了冰冷神色,但比方才多了一絲生氣。
出岫見她似有所動,忙道:「從今往後,我想讓你負責我的吃穿用度,不讓歹人有機會傷害我的孩子。」
「你讓我服侍你?」淺韻與出岫對視,冷言啐道,「你做夢!」
「不是服侍我,是照顧侯爺的孩子。」出岫面色不改,「這也是你欠侯爺的。」
「我欠侯爺的?」淺韻不解,「你休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我不是往你身上潑髒水。」出岫沉聲說出事實,「侯爺中的是情毒,這毒必須通過日常起居才能下手。一直以來,侯爺穿的衣裳、吃的飯菜、喝的酒水……都是由你負責。若非你失職,他又怎會中毒?」
這句質問,猶如一根利刺正正戳進淺韻的心房:「居然……是我疏忽……」她的雙目再次渙散起來,難以掩飾的愧疚神色隨之浮現,伴隨著兩行清淚,到最後變作了失聲痛哭,撕心裂肺。
原本出岫無意去戳開那些痛楚,畢竟,傷人亦自傷。她不願繼續待在這牢房裡,唯恐自己多停留一刻,那顆故作堅強的心便會被瞬間擊潰。出岫轉身邁出牢房,最後對淺韻道:「我許你三日時間休整,三日過後,你來接手淡心的差事。」
白色裙裾隨著步伐輕微揚起,出岫已快步走出刑堂,朝知言軒方向返回。胸腔里一片空空蕩蕩,直到此刻她才敢於承認,她是怨恨雲辭的,怨他自作主張以命換命……而她,成了最後一個知道殘酷真相的人,再想去悔恨與挽回,為時已晚。
出岫悲戚地返回知言軒,剛剛平復下心緒,便瞧見值守的丫鬟匆匆來稟:「夫人,沈小侯爺等您多時了。」
沈予來了?出岫連忙去往知言軒的待客廳,果見那英俊男子面色凝重,眉峰微蹙,頎長身姿站在廳內,正定定望著案上冒輕煙的茶盞,似有所想。
「小侯爺。」出岫淺淺一笑,迎面招呼道。
沈予迅速回神看過來,目中是濃重的關切與思念:「這幾日你忙得很,我都瞧不見你了。」
出岫垂眸:「是我瞧不見您才對,這幾日您不常在府里,是準備動身回京州嗎?」
沈予搖了搖頭,並不回答,反而問道:「你肩傷如何了?」
若非對方問起,出岫都快忘了,十四日前,淺韻曾用匕首扎在她的左肩。也不知沈予給的是什麼藥膏,傷口癒合得極快,平日若不抬臂使力,倒也不覺得疼。
「每日一早一晚,淡心都為我敷藥,您若不說,我都忘了自己還負著傷呢!」出岫試圖用輕快的語氣與沈予交談,也想以此暗示他,她過得極好。
沈予聞言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白藥瓶,遞到出岫手中:「想著你那瓶藥也該用完了,這一瓶不僅有助傷口癒合,還有除疤的功效,你不妨試試。」
出岫接過藥瓶,尚能感受到瓶身上的餘溫,那是來自沈予懷中的溫熱,仿佛他交給她的不是一瓶藥,而是他的一顆真心。出岫忽然覺得這藥瓶異常燙手,幾乎令她握不住。她定了定神,強迫自己不去多想,客氣地向他致謝:「多謝小侯爺惦記。」
這份突如其來的疏遠之詞,沈予敏感地察覺到了,遂搖頭苦笑一聲:「晗初,我們非要如此客套嗎?」
出岫佯作聽不懂:「小侯爺喚錯了,我是出岫。」她頓了頓,補充道,「也是離信侯的遺孀。」
「遺孀」二字一出,沈予目中頓時閃現悲哀之色,浮在那雙墨黑瀲瀲的瞳仁中,濃得化不開。他沉默片刻,下定決心不給出岫逃避的機會,直直問她:「倘若為挽之報了仇,你還願意隨我離開嗎?」
聽聞此言,出岫不假思索地坦誠道:「在知曉真相之後,我已決定生死相隨……即便不能去黃泉路上陪他,我也要守著他這份家業,恪盡不渝。」
經歷過最壯麗遼闊的一份愛,便如見識過最美的風景,往後,又有什麼感情能比得過這份生死相許的深情?雲辭雖已離去,可他留給她的那份情如此完美,如此刻骨銘心,這世上,已沒有第二個人能走入她的心底。
曾經滄海難為水,有雲辭,她此生足矣。想著想著,出岫又要落下淚來,她刻意抬眸去看廳里的匾額,試圖克制著不讓淚珠從眼眶滑落,也克制著不去看沈予的神情。
「如今挽之才剛剛離世,你放不下也是正常。」沈予並不氣餒,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痴迷與執著,「我不會再放棄了,這也是挽之的遺願,他並不願意你為他守寡。不論是為了挽之臨終所託,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等著你。」
眼前名為「晗初」的女子,仿佛是一個詛咒,詛咒沈予再不會愛上別人。不是沒有嘗試過解脫,在她離開追虹苑之後,他比以往更加恣意荒淫,然而心底的思念與悔恨也令他越發空虛。
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刁蠻活潑、溫婉賢淑……女人他不知看了多少,竟然再無一人比得上她。他又何嘗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晗初,別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廢人。」想著想著,沈予已然雙目赤紅,極力忍著某種洶湧襲來的情緒,「若是累了,不妨回首看看,你身後還有我。」
這話一出,出岫立刻轉過身子背對沈予,不願讓他瞧見自己落淚:「小侯爺請回吧,咱們獨處時間久了,容易招惹話柄。」
氣氛在這一刻陡然凝滯起來,沈予臉色微黯,繼而長嘆:「無論這次你說什麼,也休想趕我走了。方才你不是問我這些日子去哪兒了?我在看園子……」
他堅定的話語充斥著出岫的雙耳,似要將她團團包圍:「我已向父侯修書稟報,從此以後,我要長住煙嵐城。」
長住煙嵐城!一剎那,出岫震驚不已,又急忙轉身問道:「文昌侯怎會允許?」
「怎不允許?挽之留下寡母寡妻和偌大家業,我對父侯說我要留下照拂。」沈予又是一聲苦笑,「挽之為我患上腿疾,文昌侯府欠了雲氏天大的人情,父侯不會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