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校園•青春 >妾心如宅(全集) > 第49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1)

第49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1)

2023-12-21 00:21:43 作者: 姵璃
  轉眼間,到了日暮時分,慕王聶七和誠郡王聶九如約而至。沈予作為南熙統盛帝的螟蛉之子,與兩位皇子也算沾親帶故,因而太夫人特意邀他前來作陪。

  太夫人和沈予都曾見過兩位皇子,但云起和雲羨只見過同城的慕王,不曾見過九皇子聶沛瀟。去年雲辭大婚之時,賓客實在太多,兄弟兩人又各有待客任務在身,便也無暇與九皇子結交,今日見他登門前來,都有意結識一番。

  為表誠意,雲起和雲羨早早便在府門相候。未幾,遠遠瞧見一輛低調的車輦駛來,緩緩停在府邸門前。車上隨之走下兩人,一人黑衣一人紫衣,正是慕親王聶沛涵、誠郡王聶沛瀟。只不過聶沛瀟封王日子尚淺,如今又沒有封邑,眾人便習慣性地稱呼他為「九皇子」。

  雲起與雲羨見過慕王多次,自不必說,便都暗中打量起九皇子。見他十八九歲的年紀,暗紫衣衫,身姿挺拔,衣襟、袖口都綴了黑色蛇紋,腰間也繫著一條綾金的黑腰帶,可見是專程佩戴的,算是表達對亡者的尊重。

  相傳九皇子簫不離身,一管長簫不知吹過多少繞樑之曲,也不知擄過多少閨秀芳心。只不過,這位九皇子爭名逐利之心不重,曾多次拒絕其父的指婚,自言府中只豢養姬妾,絕不任人擺布娶妻納妃——哪怕是他的父皇也絕不妥協。

  九皇子本就是南熙宗室最年幼的皇子,也是統盛帝的老來子,又因這份閒散與灑脫,倒使統盛帝對這個兒子極為偏愛,便也由他胡鬧去了。即便九皇子成日出入皇城,結交風流子弟,涉足煙花柳巷……統盛帝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論魅惑絕世、陰柔狠戾,慕王當之無愧;若論風流貴氣、俊朗陽剛,九皇子更勝一籌——這是雲起和雲羨對比了兩位皇子後的評價。

  只不過,看歸看,想歸想,無人敢小覷這位九皇子。只因他十幾歲跟著其兄慕王行走軍中,一套「躡雲逐月十六式」劍法威震八方,曾在討伐姜地時一劍斬下姜族首領,自此名聲大作。

  想到此處,兄弟二人不約而同想起了四姨太鸞卿。若當真論起來,這位九皇子聶沛瀟,也算是鸞卿的滅族仇人了。

  雲羨率先回過神來,生怕聶沛瀟在門口站得久了,消息會傳到鸞卿耳朵里,於是他連忙伸手相邀:「兩位貴客有請,家母等候多時。」

  慕王與九皇子也不多做客套,拱手還禮進入雲府,先是祭拜了雲辭,又轉入吟香醉月園赴宴。有沈予這等酒場高手在席間調節氣氛,一頓私宴也算賓主盡歡。待到宴至尾聲,已是月上中天,兩位皇子便藉口時辰已晚,告辭出府。

  太夫人明白,這兩位皇子明里是來祭拜雲辭,實則是想讓雲氏支持慕王爭奪儲位。她瞧出二者的來意,卻也只是一笑置之,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

  直到九皇子走後,出岫才敢從知言軒出來。她忽然想起雲辭與她品評《朱弦斷》時的情形,也想起了雲辭贈給她的那具琴。自從來到雲府之後,她已許久沒摸過琴了,今夜思緒紛亂,她忽然生起撫琴的興致。

  眼見夜深人靜,知言軒上下都睡了,出岫才抱著琴,在竹影的護衛下走出去,想找個地方撫上一曲,寄託哀思。她信步走著,終於尋到一處僻靜之地,看著還有些眼熟。出岫記起自己曾在雲辭大婚時來過此地,且還遇見了一個言語輕浮的紫衣公子。卻不承想,今夜漫無目的地走著,舊地重遊了。

  「夫人,這裡是靜園。」竹影開口提醒道。

  靜園,果真擔得起一個「靜」字,實在僻靜得很。出岫反應過來,夏嫣然失足落水之地,正是靜園荷塘!她不禁抬目四望,此時尚為三月,荷塘荒蕪一片,倒為這園子更添幾分靜謐與寂寥。

  「夫人……不如換個地方?」竹影擔心出岫害怕,便開口詢問。

  「不必,這裡很好。」出岫很坦然,走到涼亭的石桌前,擺下琴具撫弄起來。在追虹苑彈過的那首《少年游》再次響起,不僅是她本人對雲辭的思念,更令重聽此曲的竹影感慨不已。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

  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今番同。」

  悵然的琴聲從出岫指尖緩緩流淌,無限深情,引人唏噓。倏爾,牆外傳進幽幽簫聲,亦是這首古曲的節拍曲調,竟與出岫的琴音天衣無縫地相和起來!便好似撫琴與吹簫的兩個人,曾配合過千百遍一般。

  初開始,出岫的心思都在這琴上,便也沒發現有人與她的琴聲相和。然而,當她同曲反覆重彈之時,牆外的簫聲忽然漸起漸高,似幽幽嗚咽,透牆而過令她無法忽略。

  「噌」的一聲,出岫的雙手驟然停下,琴聲便也戛然而止。竹影原本沉浸在這琴簫合奏的綿綿悲戚之中,見琴音倏停,只余簫聲,他連忙去看撫琴的出岫。

  但見皎潔月光之下,出岫的右手食指斷了指甲,一片月牙狀的斷甲恰好卡在兩條琴弦之間,好似兩道終不能交匯的河流,被搭起了一座彎彎的小橋。

  「夫人……」竹影有些擔憂。

  出岫緩緩收回右手,低眉看著斷甲處,苦笑道:「無妨,方才心中大慟,一時失神用力過猛了。」

  話音剛落,牆外的簫聲也緩緩消退,殘留的嗚咽飄入出岫與竹影耳中,仿佛在訴說著無人相和的苦悶,又似遺憾這戛然而止的古曲。出岫望了望簫聲傳來的地方,問竹影:「會是誰在此吹簫相和?」

  竹影想了想:「會不會是沈小侯爺?」

  「他不擅音律。」出岫搖頭否認。

  「那是……」竹影忽然想到今晚臨門的兩位貴客,這其中有一位可是極為擅簫,連名字的諧音都是「佩簫」。可,會是九皇子嗎?他分明已乘車離開了……難道,他知道了出岫的真實身份,是特意來表白心跡的?

  竹影決定隱瞞心中所想,便敷衍著回道:「許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夜不能寐,聽到夫人這首好曲,受到感染悲上心頭,才吹簫相和吧。」

  「是嗎?」出岫眸光瀲灩望向遠處的院牆,一張絕色容顏在月光下美得好似流光溢彩,又悲戚落寞,「我覺得,這吹簫之人是個有故事的,好似有一份難過壓在心頭。抑或是空虛?」

  她這話說的更像呢喃自語,有些低沉輕悄,竹影沒聽清最後幾個字,便又回道:「屬下不懂音律,也無從分辨吹簫之人的心情。」

  「你若不懂音律,又如何面有戚色,悲從中來?」出岫側首看向竹影,不解反問。

  竹影沉吟一瞬,才如實道:「當日在追虹苑,夫人您夜中彈奏此曲時,屬下正陪在主子身邊,恰好走到您房門外。」

  聽聞此言,出岫立刻合上雙眸,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正如同那唱詞一般「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她與雲辭,當真唯有在夢中相會了!每念及此,那肝腸寸斷之感,竟要生生將她撕裂開來。

  心頭又是一陣難以遏制的疼,出岫撫了撫心口,嘆道:「回去吧。」她邊說邊站起身,從琴弦上捻起那片斷甲,正欲收琴離開,卻聽牆外又響起了簫聲。

  吹簫之人還未離開嗎?出岫側耳細聽,這一次,傳來的是另外一首古曲,但吹到一半卻忽然停止。只是停頓的地方,恰好是一句唱詞——「相隔千里問君安,思無言,可無恙?」

  出岫收琴的手就此頓了頓,她感知到了吹簫人的擔心之意。想來那人是聽到自己戛然而止的琴聲,又等了半晌不見復彈,才會吹曲詢問吧?

  心思如此細膩,可見是個女子。出岫認為,單是這琴簫相和的默契,自己也該回應一番。更何況,這吹簫人還一直在牆外等著。想到此處,出岫又重新坐定在石案前,緩緩起調回應起來。她彈的是首小調《一世安》,曲子很短,也不歡快,被她彈得穩真平淡,恰如她此刻想要表達之意——尚算安好。

  因為右手斷了片指甲,彈這首曲子時,出岫稍顯無力了些。可到底曲子不長,她能勉強彈完,最後,還刻意在尾音上施手一划,彈出一個連音用以結尾,算是她對吹簫人的致謝。

  果然,琴聲甫落,牆外簫聲又起,只三五個音節,猶如黃鸝鳴翠,又如仲春暖風,似是對彈琴之人的鼓勵。出岫聞在耳中,今夜頭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緩緩收好琴具對竹影道:「回去吧。」

  因著這夜簫聲中所傳達的默契、關切與鼓勵,出岫在雲辭死後,頭一次沉沉睡去,沒有夜半驚醒,更無輾轉失眠。

  而牆外那吹簫之人,卻不如此走運了。聶沛瀟今夜在雲府喝了些酒,又想起雲辭的英年早逝,便被那醉意勾著,突發了些感慨與惆悵。聶沛瀟自問與雲辭並不相熟,但與沈予卻是京州的酒肉朋友,何況沈予是他父皇的義子,與他也算有手足之誼。他早聽沈予提過雲辭腿疾的由來,也對雲辭生出些欽佩。

  雲辭大婚之時,他奉父皇之命前來道賀,順勢探望七哥。

  縱然雲辭大婚整晚一直在笑,在觥籌交錯,但聶沛瀟感覺到,雲辭並不是發自內心的歡喜,想必這婚事也是所謂的聯姻之舉。當時思及此處,他便覺得是看到了自己的將來,只怕也逃不過「權勢聯姻」的下場。

  當時他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便偷偷從婚宴上溜了出來,想找個僻靜之處獨自喝酒消遣,不料正興起時,被個女子打斷……

  想到此處,聶沛瀟不禁嘆了口氣。他怎麼也沒想到,前後不過七個月而已,雲辭居然死了!他原本還想與雲辭深交一番,豈知初見是新婚,重見變亡魂……

  今夜再來雲府時,他的本意是想再去一趟那個園子,再憑弔一番當時的心境。怎奈席上氣氛微妙,他實在尋不到機會脫身,便只得在離開雲府之後,讓七哥慕王先行回府,自己則棄車信步而行,帶著貼身護衛,按記憶摸索到那園子之外。

  只是不承想,這一次,院牆內竟有人在彈琴,悲戚無力,又摻雜著綿綿思念。就連他自詡精通音律,也被這琴聲感染,不自覺地吹簫相和。然而合奏僅僅過了一半,牆內的琴聲卻戛然而止,令他悵然若失。

  縱是知曉離信侯府乃銅牆鐵壁,他依然擔憂那彈琴之人是否出了意外。因而才會吹起一調隱晦相詢,原本只想僥倖試探,誰知牆內的彈琴人很快回應了!

  這簡直堪稱是知音之舉了!聶沛瀟竊喜,他更加確定牆內彈琴之人是個女子,而且,是個甚為年輕的女子!也唯有妙齡少女,才喜歡在曲子的末尾,使用連音這種花俏手段。

  聶沛瀟不禁失笑。他以往聽到的琴聲,或刻意逢迎,或故作深沉,或有技無心,或勉強入耳……總是缺少那份能打動他的誠意與情懷。自從晗初香消玉殞之後,他有多久沒聽過這般動人的繞樑之音了?

  能在半夜彈琴之人,必不會是雲府下人……有那樣一瞬間,聶沛瀟幾乎要跳進高牆內一探佳人芳蹤,可冷靜想了想,他此次前來是為了七哥的爭儲大業,如今前路未卜,勝敗不知,若當真唐突了佳人,他又該如何維繫這段知音的緣分?

  更何況,眼前不是別的世家,而是雲氏。只為了這敏感的姓氏,他也不能輕舉妄動。如此一分析,聶沛瀟遺憾地笑了笑,轉對貼身護衛問道:「雲府之中,有幾位小姐?」

  護衛細想片刻,回道:「有兩位庶出的小姐,閨名喚作雲想容、雲慕歌。」

  「雲想容、雲慕歌?」聶沛瀟喃喃念著兩人的名字,又問,「都多大了?」

  「雲想容年十六,雲慕歌……大約十一二歲。」

  聽那琴聲,應當不會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所彈吧?聶沛瀟再看一眼雲府高高的院牆,語中似確信,又似疑惑:「雲想容嗎?」

  語畢,他一襲暗紫衣袍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寂寥的月色之中……

  這一夜出岫睡得極沉,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明。由淡心服侍著起身盥洗,她按例前往榮錦堂向太夫人請安。在雲辭頭七過後,雲府上下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許多舊習也尋了回來,譬如兩房姨太太陪太夫人用早膳。出岫無意耽擱她老人家用飯,請了安便欲返回知言軒。

  「既然來了,就留下一併用膳吧。」太夫人說的隨意,可出岫知道,這頓飯必定別有深意。她陪同太夫人一道進入膳廳,果然瞧見兩位姨太太面露微訝之色,只是三房聞嫻很快反應過來,率先行禮:「太夫人、夫人早。」

  二房花舞英這才緊跟著道:「太夫人早,夫人……早。」那話語說的端不自在,也笑得勉強。

  太夫人微微點頭,出岫順勢開口回禮:「二姨娘、三姨娘客氣。」

  話音剛落,太夫人已先行入座,又特意拍了拍身側的位置,出岫會意,隨之入座。幾位姨太太也陸續坐定。出岫忍不住抬眸望去,這桌上四個女人,說來都算雲府的主子,當中卻有三個是奴婢出身——二姨太花舞英是太夫人的奴婢,三姨太聞嫻是老侯爺的奴婢,她自己則是雲辭的奴婢。

  出岫忽然有些感同身受,明白太夫人為何如此注重身份地位了。試想她堂堂謝家的嫡出小姐,又是名滿天下的雲氏主母,如今卻與三個奴婢出身的女人共桌吃飯,她心中必然是添堵的。

  正暗自想著,那廂已開始傳菜,只聽太夫人頗為慈靄地說道:「你是有身子的人,頭三個月最怕出岔子。今日陪我用過早膳也就罷了,從明日起,晨昏定省還是免了。我若有事,自會傳見你。」

  出岫聞言微詫,又頓時明白過來,太夫人是與她一唱一和,增添「身孕」的真實性了,於是她連忙稱是,故作受寵若驚的模樣。

  兩位姨太太見狀,也說了些囑咐的話,一頓早膳便在各懷心思中度過。用完早膳,幾人都默默坐著不敢離去,等著太夫人進一步示下。直到此時,她老人家才不慌不忙地以巾拭口、以水滌手,閒適地對出岫道:「讓遲媽媽去照顧你這一胎吧。」語畢她沒給眾人開口的機會,對兩房姨太太擺手揮退:「你們散了吧。」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