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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3:55:15 作者: 鷺由
    程洲說:「早上說過要和你講,還聽不聽。」

    宿憶:「聽。」

    程洲起身。宿憶跟著看過去,程洲打開抽屜取了什麼東西過來。

    那是一個相框,有些年歲了,款式也老,上面鑲著一張照片。兩個男人,搭著肩,腳下是白茫茫的雪地,身後是翻湧的林海。

    照片四周氧化起了灰濛濛的污垢,也是保存得當,否則連上面的人都要看不清了。

    男人穿著部隊發放的軍大衣,戴著毛氈帽,笑容明朗,對著鏡頭笑。

    宿憶認出另外一個是老徐,那個並不怎麼說話的男人。

    「這是老徐。」她看了一眼程洲。

    照片大概十幾年前拍的,老徐還很年輕,眉目招搖,笑得肆意。

    「嗯。」程洲坐在床邊,視線只掠過,並沒停留,「另一個是我父親。」

    這是第一次見到程洲父親,眉目輪廓有幾分相似,濃黑的眉毛,高挺的鼻子,不像老徐那麼熱烈,要更沉穩,更妥帖;也不像程洲冷硬,要更溫潤,更平易。

    一張單薄的照片,隔了多少歲月。

    宿憶說:「你父親……跟你挺像。」

    程洲笑了下:「我更像我媽一些。」

    宿憶又不吭聲了。

    程洲目光深遠了些,手指在照片上摩擦了下,「他還有照片,我媽是一點東西都沒留下。」

    那晚他靠在樹上,說起久遠的事情,臉上已經是淡然,可眼眸深處的懷念,卻是誰也看不出來的。

    那是九十初,年輕的子弟兵奮鬥在部隊裡,然而現實就是,不是單靠一腔熱血就能走得好,老徐和程洲父親退伍歸來,安排到壺莊,當護林員。

    遮天蔽日的林區樹木像戳著天空的柱子,站在山上,聽到風吹樹浪翻湧的聲音,像是隔著母親的肚子聽到遙遠的海洋之聲。

    那時候林區護林一般不會選擇當地人,也不完善,大概是看著兩人沒著落,隨手一指而已——可這一安排卻擋了別人的道。

    作為靠著林區樹木致富的壺莊人自然不會聽任兩人的頭頭道理,可畢竟是有了證明,再亂來也不會明面上干。頭幾年還算風平浪靜,大約為了讓兩人成為自己人,還張羅著給娶親。

    也就是從組了家庭之後,開始肆無忌憚,背地裡頭頭進行的盜伐光明正大起來,等程洲父親親眼看到滿山的樹樁子目眥欲裂的時候,才知道溫柔鄉是用來麻痹他的。

    這裡的一草一木就像他的孩子,現在他的孩子被人攔腰砍斷。

    帶頭做事的,就是林達的爺爺,壺莊改革前的鄉紳。

    守著這麼大的林區,怎麼可能不出事。

    人心都是貪婪的,越是放在眼前的利益越是不能忽視。

    儘管程洲父親跟老徐明言禁令,事情還是在進行。只是不順利了,而這不順利,便是兩人的罪。

    他們擋了發財的道,給台階也不下,那就是要翻臉不認了。

    偌大的林區,單靠兩個人,無法顧及,程洲父親就是在一次追擊取證的時候摔下山崖。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時程洲不過十歲。

    傷得很重,最後挨不住去了。這事讓上面開始重視,林達爺爺終於失勢。

    但一起摔下去的,還有林達的父親。

    沒死,更糟,下半身癱瘓,活著不如死了。

    ……

    宿憶坐在床上,看著照片裡的兩個人。老徐笑容老實明亮,憑這笑容,誰能想到那種過去。

    老徐跟他從家鄉帶來的老婆,直接把程洲當成自己的孩子,也只有程洲一個。

    兩個人,活了一個,剩下一個要怎麼才能說服自己熬下去。

    宿憶垂著眼皮,末了,出聲:「我不知道說什麼。」

    程洲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你不需要說什麼。」

    說出來,只是給你一個交代,並不是要你的同情。

    宿憶頭順著手掌的力度壓在膝蓋上,悶著聲音問:「你媽呢?」

    程洲說:「她很愛我父親,也許她覺得自己也是個罪人吧。」

    她沉默了很久,程洲的手就放在她頭上。

    「程洲,我……」

    程洲看她。

    宿憶說:「我沒有。」

    他的眼睛似乎有光:「我知道。」

    宿憶望著他,張了張嘴,突然撲上去吻住了他。

    哪有這麼一個男人,不管你說什麼,都無條件相信;也不管你做什麼,都無條件原諒。

    程洲摟著她的腰,宿憶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親吻他的下巴。

    程洲被這近乎虔誠的親吻刺激得心口一顫,稍稍拉開她:「宿憶……」

    她馬上不管不顧纏上來,撕咬他的嘴唇。

    程洲心口火熱。

    宿憶抓著他的衣服,雙眼坦蕩:「程洲,你想不想要?」

    「……」程洲喉嚨發緊,發不出聲音。

    宿憶說:「可是我想要。」

    程洲目光深沉。

    宿憶嘴唇貼在他下巴,喃喃:「有些事,再不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趁著有時間,趁著心還滾燙。

    ……

    **

    次日陽光熱烈,透著窗戶照進來。

    宿憶躺在程洲床上,直勾勾盯著房頂。身旁男人已經起床,窗戶大開,陽光和微風,雪地和遠山。

    她直起身,愣怔片刻,頭髮散亂,目光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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