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隔百秋

2023-12-20 19:00:09 作者: 月出雲
  校場口。

  「大人,午時三刻已到!」刑部主事上前向刑部的監斬官稟告道。

  監斬官張遠長嘆一聲,起身,從監斬桌上拿起一塊斬令,上面書著大大的血紅的「斬」字。他抬眸望了望瑟瑟,看到瑟瑟一臉沉靜,竟沒有一絲動容,心中不禁對瑟瑟有了一絲欽佩。他搖了搖頭,心道,可嘆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子,終究是要命喪黃泉了。

  他抬手,將那催命的斬令扔在了地上,皚皚白雪中,那大大的血色的「斬」字,在雪光下,分外艷紅。

  莫尋歡身子微微一顫,握了握拳,黑眸一眯。

  夜無煙竟然沒有來!

  什麼情深,卻原來不過如此而已,都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的!

  斬令一扔,劊子手便深吸一口氣,將斬刀端平,後退一步,舉起了大刀。

  「刀下留人!」一聲疾呼,從茫茫白雪中傳來。

  那聲音比之冬日的寒風還要冷冽,越過圍觀的人的頭頂,傳了過來。說這句話的人,似乎還離這裡很遠,然而聲音卻有一股穿透力,好似近在人們耳畔。那聲音里,含著一股懾人的威嚴和霸氣,帶著沉沉的壓力。但凡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抖,就連劊子手手中的刀都晃了一晃,幾乎拿捏不住。

  然而,卻不知這句話是誰說的。

  就在眾人詫異之時,只聽得人群後響起一陣疾馳的馬蹄聲,監斬官張遠聽了,目光中不由得疑惑。他站起身來,只見一匹馬風馳電掣般奔來,馬速太快,看不清來人模樣,只見馬上那道人影一揚手,什麼東西向著劊子手手中的大刀襲去,帶著雷霆之勢,將劊子手手中的大刀擊落在雪地上。

  劊子手被強大的力道推後,踉蹌了幾步,跌倒在雪地上。

  一道人影,從馬上躍起,如兔起鶻落,接連飛縱,連踏數人肩頭,飄落在刑場中央!

  一瞬間,風似乎靜了,雪似乎停了,人們的目光皆凝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是璿王!」有人喊了一聲,那聲音里有一絲欽佩,也暗含了一絲驚恐,還有一絲疑惑。畢竟,璿王現在不是在北方造反起事了嗎,怎地突然出現在這邊刑場上?

  就連監斬官張遠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幾乎從椅子上跌倒下來,不知自己應該逃跑還是留下來,雙腿不斷地發抖。良久,他才發現,璿王不過是單刀匹馬前來,似乎是不足為懼的。

  而四周,屋檐上、大道上,湧出來無數個禁衛軍,張弓搭箭,指向了夜無煙。夜無煙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在眾人凝視他時,他那雙顧盼神飛深邃俊麗的眸轉向了瑟瑟,黑眸緊緊盯著她,仿佛一生都看不夠。笑容如在他的唇角漾起,溫潤而柔和,「別怕,我來了!」

  瑟瑟不可置信地抬眸,兩人目光相聚,一剎那仿佛時間停滯,景物變幻。漫漫冬日瞬間化作明媚春天,皚皚白雪化作一地嫩綠,花朵在一剎那盛開,怡人的芳香在空氣里瀰漫,令人迷醉。

  他來了,是為她來的?

  雪花在眼前紛紛揚揚飄落,迷濛了她的視線,她有些看不清這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只有他那雙出奇溫柔的眼眸,古玉一般,溫雅和煦。

  上千人的刑場,靜寂極了,好似只有落雪輕輕飄落的聲音。

  她望著他,看著雪花落在他墨黑的發上、雪白的衣上,觸目是他俊雅的笑。

  瑟瑟的一顆心在胸腔內塵埃落定,然而新的氣惱和擔憂卻涌了出來。

  夜無煙,這個傻子!傻子!

  「為什麼要來?」她問,聲音很低很低,似是自語。

  他卻聽見了,唇邊漾起甜蜜的笑意,他說:「一百多年不見,想你了!」

  他從水龍島離開時,是十月二十,今日是臘月初十。

  五十天不見而已!

  她突然明白了他話里的語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五十天,一百五十年!

  眼眸中湧起一陣淚意,她已經很久沒有想哭的衝動了。

  她抬首,忍住胸間的酸楚,展顏一笑,冷聲喝道:「夜無煙,滾!誰要你來的!還不快滾!」

  她第一次像潑婦一般喊了起來!

  他笑了!

  如此炫目,如此燦爛,明明是沒有日光的雪天,可是他的笑容就像光一樣照進了她的內心。她看得出,他是真正的喜悅,由內而外的,真心的歡喜!俊美的容顏在看到她發脾氣時,竟是如此的幸福!

  莫尋歡負手站在人群之中,定定地瞧著瑟瑟。那目光很淡,如同秋水,宛若寒星,如同春日遲遲,炊煙裊裊……

  夜無煙來了!

  他的計謀得逞了,然而,他心中卻沒有一絲歡喜!

  這大概是老天的安排吧,在他不知如何抉擇之時,要他得這個天下,要他放棄這個女子。

  寒風起,衣衫飄飄,原來,一切的守望痴狂終究成空。

  莫尋歡笑了笑,隨著笑意的凝止,眼底的最後一絲暖意消失,他微微攥了攥拳頭,神色在一瞬間冷肅。

  他朝身側的禁衛軍將領點了點頭,便聽那人大喝道:「反賊璿王在此,聖上有諭,生擒璿王者有重賞!」

  一瞬間,無數的精銳士兵從四面八方擁出來,弓箭從屋檐上,從樹丫間,從牆頭上,冒了出來。

  夜無煙溫柔的目光從瑟瑟臉上轉到圍困他的兵士上,剎那間,眸光驟冷。他白衣勝雪,微微上翹的嘴唇有種似笑非笑的輕蔑,好像是俯視人間的仙人。

  「夜無煙,你以為今日你還能從這裡安然走出去嗎?」莫尋歡冷冷說道。

  「本王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走!但是,她,我是一定要救走的。」夜無煙冷聲說道,眼底眉梢不帶任何笑意,深幽的雙眸,透出一般犀利。

  莫尋歡仰首大笑,邪魅地勾唇,沉聲道:「夜無煙,到了此時,你還要和我講條件嗎?真是痴人做夢,你朝四周看看,你們兩個,今日一個也走不了!」

  「是嗎,那就拭目以待吧!」夜無煙冷冷說道,挺拔的身姿如同修竹蔚然挺立,不屑地凝視著莫尋歡。

  「那我就不客氣了。」莫尋歡淡笑著揮手,只聽得嗖嗖的一陣嗡鳴,一大簇一大簇的箭雨,毫不留情地向著刑場中心射了過來。這一旦被射中,人勢必便會如同馬蜂窩一般。

  千鈞一髮之時,圍觀的人群中,忽然躍出無數道身影,揮劍將射落的箭雨阻擋。每一個人,都身法輕靈,武藝甚高,為首的人,瑟瑟認得,是鐵飛揚。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著鐵飛揚率領幾百人的隊伍,和禁衛軍戰在一起。原來,夜無煙早已經在此埋伏好了自己的人,可是,幾百人的隊伍,並非是禁衛軍的對手。他們不敢戀戰,如同一道颶風颳過,一起保護著瑟瑟,向刑場外躍去。

  「鐵飛揚,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去保護夜無煙?!你快去保護夜無煙啊!」瑟瑟被鐵飛揚攬在懷裡,在上百人的保護下,向外衝去。雖然只是幾百人,卻個個武藝甚高,絕不是泛泛之輩,他們不是春水樓的精銳,便也是武林上的高手,其中鐵飛揚還有武林盟主的身份。

  鐵飛揚冷冷看了一眼瑟瑟,薄唇緊緊抿著,瑟瑟以為,他不會理睬她。可是,他冷了臉,冷了語氣,說道:「主上說了,救你,就是救他!」言罷,他掉轉馬頭,手中利劍如虹,將迎面阻來的兵卒斬殺。

  瑟瑟回首看去,在漫天雪花和漫天箭雨中,看到夜無煙挺拔高瘦的身影,他站在那裡,鶴立雞群,格外從容淡定,姿態優雅。他的身邊,只有十幾名護衛。

  最後一眼,瑟瑟看到他在衝著她笑,慵懶而瀲灩的笑。同時,她也看到他那慘白的臉上,唇角那抹血絲。

  瑟瑟心中,忽而生出一種想要揍人的衝動。夜無煙很欠扁啊很欠扁,她真的很想衝上去朝著他俊美的臉上,打上幾耳光,她更想掐住他的臉,將他臉上那抹笑意抹去。

  她不要他來救她的,她不想他因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她真的不想!

  夜無煙最後看了瑟瑟一眼,領著那十幾個人,向著與瑟瑟相反的方向衝去。禁衛軍的兵士,一大部分去追夜無煙,而舍了她———江瑟瑟。謀反叛逆的罪名,畢竟比她這個海盜頭子要大得多。

  因為大部分兵力都被夜無煙牽制而去,餘下的兵力便弱多了,在鐵飛揚和幾百名護衛的拼殺下,西側的包圍圈終於露出好大一個缺口,他們從缺口安然沖了出去。

  他們要逃出戒備森嚴的緋城自然是不可能,因為後面還有幾千追兵,而那四門他們也根本就沖不出去。好在夜無煙早已為他們安排好了藏身之所——璇璣府。校場口本就距離璇璣府不算遠,當他們一眾人衝到璇璣府後,那些追兵便被阻在了璇璣府外。

  這一次他們是從璇璣府後門進來的,那叢竹林前,早有人候在那裡。

  一襲玄衣飄飄,正是璇璣公子鳳眠。

  瑟瑟未料到他已經從水龍島回來了,他看到他們進來,淡淡說道:「你們隨我來。」然後負手在前帶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尾隨著他,不敢有任何差池。不一會兒出了竹林,又穿過一片滿是林障假山的園林,才安然到了後院內的樓前。身後,傳來那些追兵不斷的慘呼聲和咒罵聲。很顯然是那些追兵陷入到了陣中,吃了苦頭。

  「璇璣公子,這裡安全嗎?他們有一萬精兵,會不會攻破這裡?」一個護衛不放心地問道。

  璇璣府的一個侍女回答了這個問題:「璇璣公子設置的機關,世上還無人能解開,這璇璣府占地如此之大,現下機關全部啟動,莫說是一萬人,就是兩萬,五萬,也同樣攻不下的!你們安然在這裡養傷即可!」

  鳳眠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

  「都下去吧,相互敷藥,養精蓄銳,還有硬仗要打!」鐵飛揚冷冷命令道。護衛們聽令,在侍女的引領下退了下去。

  「鳳眠,夜無煙會有危險嗎?」瑟瑟抬首問道。她希望夜無煙還有什麼計謀和招數,他讓鐵飛揚和近百名護衛保護她逃了出來,而他自己身前,就只有十幾個護衛。如此冒險,一定是還有什麼後路。

  鳳眠聞言,神色一僵,良久沒有說話,臉上神情,悽然而沉靜。

  「他一定還有什麼後路的,是不是?鐵飛揚?你說話啊!」瑟瑟轉首望向鐵飛揚,冷聲問道。

  鐵飛揚靠在窗畔,捂著正在淌血的手臂,一雙冷眸凝視著窗外的飛雪,一句話也不說。

  瑟瑟低首看了看自己。白衣上雖然也沾了些許血跡,卻沒有一滴血是自己的。她毫髮無傷地逃了出來,卻不知夜無煙此刻如何了?傷了是肯定的,不知能不能衝出來。

  如若夜無煙沒有因為救澈兒損失了半數功力,她也不用擔心他。而現在,他恐怕不是莫尋歡的對手。

  「你們都啞了嗎?說話呀!難道說,他沒有後路是不是?他今日去,就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換回我這條命,對嗎?你們說話啊!」瑟瑟冷聲問道,眼中閃過一絲痛意,甚至就連呼吸中也都是痛楚的味道。肉體明明沒有受傷,卻也痛得撕心裂肺,讓她想要尖叫,想要大罵。

  「鳳眠,你有沒有軟筋散的解藥,給我一顆!」瑟瑟看到他們沉默不語,就知曉夜無煙肯定很危險。她要出去,她要去助他。

  鳳眠終於抬首看了看瑟瑟,那雙原本亮如寒星的黑眸中此時一片黯淡,他搖頭輕聲道:「我這裡沒有軟筋散的解藥。」

  「鐵飛揚,你有沒有軟筋散的解藥?」瑟瑟轉首再問鐵飛揚。

  「我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會給你!好不容易救了你出來,難道你還要自投羅網,難道你不知,璇璣府外,有上萬個人等著抓你呢。」鐵飛揚一向話少,這次卻說得很多,語氣卻仍舊是一貫的冷。

  瑟瑟頓時失望,他們兩個又不是雲輕狂,怎麼會隨身帶這樣的解藥。她如同困獸一般在室內兜著圈子,最終疲累地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如今,她就如同一個廢人,就算想要出去營救夜無煙,也沒有這個能力。沒有解藥,那麼她只有等待,等著軟筋散的藥力散去。

  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外面大雪紛飛,室內雖然生了火爐,暖意襲人。可是,瑟瑟的心頭,卻一片冷意。

  她恨夜無煙!

  她恨死他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心中對夜無煙又氣又恨又惱!她現在只想把他救回來,然後狂揍一頓。

  她是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他為了救她喪命!

  她不知自己在地面上坐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室內燃起了昏黃的火燭。

  「起來吧,用點兒膳食,你這樣下去又如何去救王爺呢。王爺暫時無礙,你不要太擔心了。他們還不敢殺王爺,因為王爺畢竟身份特殊。」鳳眠走到瑟瑟身畔,柔聲說道。

  瑟瑟自然知曉鳳眠只是在安慰她,夜無煙何等身份,雖然是王爺,但是,他畢竟是謀反大罪。這個罪名,足以讓他死一百回。但是,瑟瑟也知曉眼下不是傷悲的時候,她要養好身子,早日驅盡體內軟筋散。她站起身來,看到桌面上已經擺好了膳食,緩步走了過去,坐在桌前,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璇璣府的陣法果然厲害,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了,那些圍在外面的兵士依舊沒有攻破璇璣府。鳳眠,他不用一兵一將,便將上萬精兵阻在了外面。

  鳳眠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人堪抵萬人。

  「鳳眠,何以我四年前來璇璣府,那麼容易便闖過了陣?」瑟瑟有些不解地問,彼時,她是很容易地通過了那個陣法,沒覺得他布置的陣法多麼厲害。

  鳳眠靜靜說道:「那時候我只開了竹林中的陣法,而且,是最末等最容易的陣法,別處的陣法都沒有開。今日是為了對付這些追兵,才將府內的機關陣法全部開啟的。眼下這陣法厲害得很,天下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闖出去。不信的話,要試試嗎?」

  瑟瑟連連搖頭,她現在可沒有那樣的閒情。思及四年前冒冒失失來闖璇璣府,頗有些後怕,要是那時鳳眠將府內的機關全開了,那她豈不是會困死在陣中?

  「鐵飛揚呢?怎麼好久不見他?是不是去救璿王了?」瑟瑟抬首問道。

  「是的,他帶人出府,尋機救王爺去了!」鳳眠溫言道。

  「他是如何出去的,外面圍著那麼多的兵?」外面兵士將這裡圍得鐵桶一般,他竟然還能出去。不過隨即她心中便明白了,璇璣府這麼多機關,怎麼可能沒有暗道。

  鳳眠微笑道:「自然是從密道里出去的,這個時候硬闖可不是辦法!」

  「那些在刑場上救我的人,都是什麼人?夜無煙很早就安排他們在緋城了?」瑟瑟顰眉問道。

  「他們都是春水樓的精銳,王爺起事之前,便安排他們到緋城了,本是為了便於日後攻城,能夠裡應外合,不想,竟然正好由他們救了你一命。」

  「這麼說來,我還真是運氣好。」瑟瑟苦澀地笑道。

  兩人正在說著話,就聽有侍女在門口稟告道:「公子,雲公子讓你過去一趟!說是我們的客人醒了。」

  鳳眠聞言,霍地站起身來,瑟瑟還從未見過鳳眠如此激動的樣子。他站起身來,便急急向外走去。

  雲公子?雲輕狂竟然也在璇璣府?

  「我可以一起去嗎?」瑟瑟輕聲問道。雲輕狂也在璇璣府,他們竟然不告訴她。雲輕狂手中,肯定有解軟筋散的解藥。

  鳳眠沉吟了一瞬:「好!有些事情也不必瞞你。」

  夜色已然降臨,大雪還在紛飛,他們踩著厚厚的積雪,穿廊過院走著。甬路旁邊,有幾株蠟梅開得正艷,瓣瓣紅似胭脂,和白雪交互掩映,很動人,卻也讓瑟瑟心中悽然。那紅紅的顏色,就像夜無煙唇邊那一抹血色。她心中忽然一痛,腳下加力,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鳳眠帶著瑟瑟來到了前院,向著最中間的廂房急急走去。門口,侍立著的侍女為他們掀開棉帘子。瑟瑟尾隨著鳳眠走到了屋內,屋內燭火明亮,燃著好幾個火盆,暖意襲人。伴隨著暖意襲來的,還有安息香的味道和濃濃的藥味。

  站在床榻一側,正在為病者診脈的,正是雲輕狂。果然,只要有雲輕狂出現的地方,就少不了濃郁的藥味,也少不了病者。

  瑟瑟很好奇,能在璇璣府養病的人,會是誰呢?不知是怎樣一個特殊的客人?不過,床榻前還圍著兩個人,阻住了她的視線。

  那兩個人瑟瑟都是認識的,一個是璇璣府的主人玄機老人,另一個則是太上皇的太監總管韓朔。

  韓朔是太上皇的太監總管,又兼貼身侍衛,他和太上皇基本上形影不離,那麼,有他在的地方,太上皇也便不遠了。果然,瑟瑟走近了些,透過玄機老人和韓朔兩人之間的縫隙,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那人果然是夜無煙的父皇,曾經的嘉祥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安息香的味兒從案頭的琉璃鼎爐中悠悠飄出,在室內裊裊繚繞。昔日的嘉祥皇帝躺在床榻上,身下鋪著厚重的虎皮,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他的一張臉早已不復上次瑟瑟在殿上見到的樣子,好似老了十幾歲一般,他不時地咳嗽著,一雙眼睛不再犀利,失了往日的神采。

  聽聞嘉祥太上皇因為病重,所以夜無塵才登基繼位的。流言不虛,果然是病了,看樣子病得還不輕。只是,身為太上皇,為何在璇璣府養病,難道說,他的病,另有隱情?

  雲輕狂為太上皇診好脈,退後兩步,玄機老人和韓朔忙上前向嘉祥太上皇說著什麼。

  「雲輕狂,你可否將我身上的軟筋散解掉?」若是早知道雲輕狂也在這璇璣府,她早來找他了。

  「軟筋散可以解掉,只是,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硬闖出府。王爺費盡心力將你救了出來,千萬不要再陷進去。」雲輕狂定定說道。

  瑟瑟點了點頭:「好的,我不會硬闖出府的。」鳳眠既然說了有暗道,她怎麼還會傻得硬闖出府。她也斷不會再落入莫尋歡之手。

  雲輕狂從藥囊中倒出一粒藥丸,道:「這個便是解軟筋散的解藥,拿去服下吧。」

  瑟瑟接過藥來,也不用水,直接服了下去。片刻後,藥力起了作用,內力一點點恢復,身子霎時間清爽了許多,她終於又能施展武功了。

  「鳳眠,暗道在哪裡,我要出去!」瑟瑟回首問鳳眠。

  雲輕狂輕輕嘆息一聲,以笑和狂聞名的雲輕狂,此時也成了唉聲嘆氣的人。

  鳳眠哀怨地瞧了瑟瑟一眼,輕聲道:「你先別急,一會兒待飛揚帶回王爺的消息後,再去救他也不遲。王爺吩咐我們不要輕舉妄動的,我們,還有硬仗要打!」

  她能不著急嗎,夜無煙現在生死不明,她如何還能坐得住!

  「孤這是在哪裡?你們又都是誰?」嘉祥太上皇的聲音略帶著一絲迷惑,沉聲問道。

  韓朔忙躬身稟告道:「稟太上皇,您這是在璇璣府!老奴是您的太監總管韓朔,這位是玄機老人,太上皇,難道您不記得老奴了嗎?」

  嘉祥太上皇有些迷惑地搖了搖頭。

  「孤為何會在璇璣府養病?為何不在皇宮?」嘉祥太上皇坐起身來,繼續問道。

  「太上皇,難道您真不認識老奴了?狂醫,你看太上皇這是怎麼回事?」韓朔回首問雲輕狂。

  雲輕狂蹙眉道:「中了蠱毒,本就有性命之憂,所幸救得及時,蠱毒雖侵腦,但沒有大礙。現在只是因為初醒,有些事情暫時想不起來,我們不要打擾太上皇了,讓他好好歇息吧!或許明日會記起也未可知!」

  一行人向嘉祥太上皇施禮後,緩緩退了出來,聚到隔壁的議事廳去商議事情,每個人的心情看上去都有些低落。

  夜無煙起事前,便得了韓朔的密信,知曉太上皇已經被人下了蠱毒。是以,夜無煙便回函,命韓朔無論如何設法讓太上皇從宮中轉到璇璣府,他同時派雲輕狂去為太上皇醫治。彼時,夜無煙還不曾起事,宮中守衛還不算嚴,韓朔才平安地將太上皇從宮中轉了出來。夜無塵也在京中暗暗尋找過,但是都一無所獲。他哪裡敢將太上皇失蹤的消息泄露,所以直到此時,朝臣們還不知嘉祥太上皇早已不在宮中。

  「原本想待太上皇甦醒後,揭穿新帝和莫尋歡勾結向太上皇下蠱毒的事情,可是,太上皇竟然失憶了,這可如何是好?!」鬚髮皆白的玄機老人悠悠說道。自從夜無塵登基,寵幸男寵,玄機老人便被孫兒鳳眠說服,開始支持璿王夜無煙。

  只是,他們盼了多日,就是想讓太上皇醒來,揭穿這件事,讓太上皇出來主持這亂局,可是眼巴巴盼了這麼久,他卻忘卻了前事。

  「王妃,老奴真是失職啊,原本奉了王爺之名,要救王妃出宮的,可是那日卻有別人捷足先登了。後來,那個人救王妃失手,驚動了禁衛軍,老奴只好將那人接應出去了。」韓朔沉聲滿是歉意地說道。

  瑟瑟此時方知,韓朔原來是夜無煙的人。

  「韓總管,那你可知曉,那夜救我的人是誰?」瑟瑟總覺得那人並非陌生,可是卻始終不知認識的人當中,還有誰有那麼高的武功,敢獨闖皇宮去救她。

  「老奴不知,那人不肯明示身份。」

  瑟瑟也納悶,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救她。

  幾人正在商議,房門忽然推開,鐵飛揚一身風雪趕了回來。

  「飛揚,如何,王爺現下可安全?」一屋子人,齊聲焦急地問道。

  「王爺已被生擒,所幸當時監斬官里有一位追隨王爺的重臣,他執意阻止莫尋歡當場殺害王爺。說是王爺犯了法,畢竟還是皇親國戚,要處置也要用國之刑法。眼下,王爺已經被押到了刑部天牢。那裡重兵把守,我們根本沖不進去。」鐵飛揚焦急地說道。

  鳳眠沉吟片刻,凝聲問道:「金總管在城外有消息嗎?我們的兵馬幾時可到?我們今晚必須將王爺救出,如若救不出來,今晚必須想法派兵攻城。只有如此,夜無塵為了用王爺要挾我們,才不敢輕易殺害王爺。」

  「可是,據賀之北傳來的消息,說是江中水道有浮冰堵著,我們的戰船行得很慢,估計今夜到不了緋城!」鐵飛揚沉聲道。

  瑟瑟總算知曉了夜無煙的謀劃。

  他果然是在朝廷派去的五十萬兵馬還不曾圍困黃城時,便已經從黃城脫身,派了手下其他將領拖延住了夜無塵的五十萬兵馬,而他率領了五萬精兵,沿江東水道一路南下,來攻打緋城。江東水道的霸主賀之北是夜無煙的人,是以,兵船南下的消息都被他隱瞞了。夜無煙在中途得了瑟瑟要被斬首的消息,棄了戰船,登上了最狹長的小舟,一路玩命般地向緋城趕。是以,比五萬精兵足足快了一日。

  夜無煙,他將所有一切都謀劃好了,卻獨獨為了救她,將自己賠了進去。

  臨去前,他說,一旦他被擒,不要他的手下有任何顧慮,只需按照原計劃攻城。無論如何,絕不能令南玥落入伊脈國手中。

  現在只有突然攻城,而且要讓夜無塵感覺到危險,他才不會貿然殺害夜無煙。因為他需要夜無煙作為人質!

  「要攻城可以,緋城也有我布下的海盜,雖然只有幾千,卻可以暫時頂上。而且,馬躍說不定也快到了。鳳眠,暗道在哪裡,我要出去。」她這個碧海龍女要被斬首,馬躍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可是,水龍島距離緋城路途遙遠,所以他們趕不及救下刑場上的她,但是,此時恐怕也快到了。她現在需要做的,便是出去召集接應他們。

  鐵飛揚和雲輕狂見狀,隨著瑟瑟一起站起身來,凝聲道:「我們隨你一起去。」

  韓朔和玄機老人立起身來,道:「王妃,要小心啊!」

  瑟瑟帶著鐵飛揚和雲輕狂從璇璣府的暗道里出了璇璣府。瑟瑟先到蘭坊聯絡素芷,素芷即刻放了信鴿向散在緋城的海盜發信號。

  特殊的焰火向空中放出,煙花在墨黑的夜色中炸開。

  一個時辰後,幾千海盜已經悄然糾集。馬躍率領著一眾海盜亦到了緋城。亥時不到,城外城內同時傳出了攻城的號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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