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傷她救她
2023-12-20 19:00:09 作者: 月出雲
夢裡依稀去過許多地方,從璇璣府的初見到翰海上血戰,從臨江樓畔的琴簫合奏到海上風雨同舟。最後停留在那片花海里的絕舞。他寬大的手掌托著她,她如同蝶一般翩舞。
她以為找到了那雙可以托著她翩舞的手掌,可最終發現,這或許只是一個妄想。因為那雙手,可能還會去環抱別的女子,不僅僅屬於她。
一片鳥鳴聲啾啾傳來,瑟瑟緩緩地睜開雙眸,可是入眼處,依舊是一片沉沉的黑。這才記起,她已然目盲了。
室內靜悄悄的,她身子一動,一個手臂慌忙上前扶住了她。
「夫人,您醒了?喝藥吧,這是狂醫配的藥,用上兩三個月,您的目盲就能治好了。」是小釵的聲音,柔柔地傳來。
瑟瑟輕輕顰眉,淡淡說道:「小釵,以後還是叫我江姑娘比較妥當。」
小釵怔了一下:「夫人……」
「小釵,你日後不要再叫我夫人了,我們沒有拜黑山神,不算真正的夫妻。」瑟瑟冷冷地說道,夫人的稱呼,對她來說,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話音方落,室內一陣詭異的寂靜,瑟瑟聽到一道沉穩輕緩的腳步聲傳來。
是他!
自從目盲後,瑟瑟的其他感官格外靈敏,只是聽到他的腳步聲,抑或是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她便能感覺到來人是他。
明春水淡淡凝立在床畔,伸手從小釵手中接過藥碗,一揮手,便將所有侍女都屏退了。
「一會兒我便帶你去拜黑山神。」他柔聲說道,顯然心情比昨夜要好。大約聽到了她方才那句話,以為她想和他去拜黑山神呢。
瑟瑟淡然一笑,道:「明春水,我不想和你去拜什麼黑山神。如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沒辦法,但是,我是漢人,我不承認你們烏墨族的婚事。明春水,你叫你的侍女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明春水看著瑟瑟倔犟的樣子,淡笑道:「好,那我就按照漢人的風俗娶你好了。」
「來,喝藥!」他坐到床畔,執著藥碗,輕輕吹了吹,舀起一勺藥,送到她唇邊。
瑟瑟靜坐著沒有動。
她的唇,因為昨晚他的肆虐,紅艷艷的,映著白玉勺子,竟是說不出的媚麗。明春水心中一盪,黑眸中划過一絲瀲灩的波紋。而瑟瑟,卻不知眼前的危險,猶自嘟著唇,不願去喝他送來的藥。
明春水微微笑了笑,飲了一口藥,俯身,緩緩地移近瑟瑟的玉臉。
瑟瑟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風聲,等不及反應,櫻唇已被他的唇捉住,唇舌交纏間,濃濃的藥汁送到了她口中。
瑟瑟生氣地一舉手,一把掃落了明春水手中的藥碗,只聽得一陣清脆的響聲,藥碗摔落在地上。
明春水低低地嘆息一聲:「來人!」
候在外面的侍女進來將藥碗收拾妥當,明春水吩咐道:「再去熬藥。」
侍女得令去了。
明春水坐到床畔,聲音凝重地說:「我和你說過,我和她已經了斷,你何以不信?如今她身受重傷,無處可去,待傷好後,我會送她走的。」
瑟瑟蹙眉,倒沒料到明春水會說出這番話來。可是,他的解釋,並沒有令她心中有多少歡喜。
明春水望著瑟瑟沉靜如水的臉,心裡一慌:「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瑟瑟苦笑:「你不怕她會傷心嗎?」
明春水聞言,苦笑道:「我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並非你想像的那般。其實,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接受過我的感情,而且,她已經明確地告訴我,她不會和我在一起。」
「是這樣嗎?那麼,你是被她拒絕了,所以才找我,是嗎?」瑟瑟冷聲說道,他的解釋反而令她心口處悶得難受,原來,她終究是個替補的。
瑟瑟從床畔摸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便下了床榻,也不理明春水,徑直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麼?」明春水看她摸索著向外走去,心尖處一疼。
瑟瑟冷然笑道:「明春水,就是坐牢房,也有放風的時候吧?」她實在不想和他同居一室,既然他在這裡,她就出去好了。
「反了!」明春水低嘆道。
「縱然你是天,也不是我的天,我就是反了。」瑟瑟冷聲道。
原以為明春水會惱怒,不想卻聽到他失笑的聲音,他緩步踱來,淡笑道:「我是說你的衣服穿反了。」
瑟瑟一愣,明春水已經剝下她的衣衫,將衣服正過來,披到了她肩上。
「我陪你去。」他說道,伸臂欲扶住瑟瑟。
瑟瑟一把甩開他的手臂:「不用!」
她也不去尋門,因為從長廊繞下去,還不如從窗子裡躍出去快捷。她摸索到窗子的方向,抬足便從窗子裡跳了下去。
置身之處是那片花海,此時似乎是午後,柔柔的陽光籠在身上,暖意襲人。瑟瑟在花海中踽踽前行,鼻端馥郁的花香繚繞,她心情漸好。
明春水始終伴在瑟瑟身側,看著她在花叢間翩然走過,他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欣喜。
一個侍女匆匆忙忙地朝著花叢這邊奔了過來,明春水眸光一閃,問道:「何事?」
「稟樓主,那位姑娘醒過來了。」侍女掃了一眼花叢中的瑟瑟,低聲說道。
明春水聞言,黑眸一亮,回身叮嚀不遠處的幾個侍女:「你們好生看著夫人。」
他走到瑟瑟身側,低聲道:「我去看看她,你自己小心。一會兒,記得喝藥。」言罷,急匆匆地去了。
瑟瑟雖然看不到,但是,從他的話音里,卻可以感受到他的欣喜,是那樣的濃烈。聽得他快步離去,瑟瑟哪還有心情賞花,何況,她一個失明的女子,又賞的什麼花?
瑟瑟轉身沿著窄窄的花間小徑,緩步向小樓里走去。出來時,從窗口裡一躍便出來了,回去時,卻不是那麼容易,因為根本就不知窗子在哪裡。不小心踩踏了一株花,瑟瑟低嘆一聲,由著侍女將她攙回到「摘月樓」中。
昔日的她,算不得多麼風光,卻也是自由灑脫的。怎料到今日竟被明春水如同囚犯般關在這裡。而且,還目盲了,她心底不是不惆悵的。
回到小樓,小釵已經熬好了藥,小心翼翼地端了過來。瑟瑟待藥涼了後,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她盼著這雙眼睛,能夠早日復明。
不知是目盲的緣故,還是別的原因,瑟瑟覺得時間過得極慢。一直到用了晚膳,明春水還沒有回來,想來他和那個女子,有許多話要說吧。
瑟瑟用過晚膳,便開始習練內功,她不會忘記昨夜明春水說的那句話,他說她的武功,和他還差得遠。這般狂傲,她總有一日,要和他對決一場,看看他還敢不敢小瞧她。
「小釵,現在什麼時辰?」瑟瑟讓體內內息運行幾周後,便收起內力,淡淡問道。
「快到子時了,夫人該歇息了。」小釵在簾外答道。
瑟瑟淡淡地笑了笑,竟快到子時了麼?一練功便忘了時辰,而明春水陪著那個女子,竟也忘記時辰了麼?
她摸索著走到床畔,正要脫衣睡下,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很快就到了屋內。能這樣闖入內室的人,除了明春水沒有別人,只是今夜,為何他的步伐有些紊亂?
瑟瑟心中,乍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難道,出了什麼事?那個女子,不是明明醒過來了嗎?腳步聲在她前方頓住,室內陷入一片寂靜。
他站在她面前,卻也不說話。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什麼話這麼難以啟齒嗎?瑟瑟冷冷地笑了笑,也沒有說話,只是神色淡淡地坐在那裡,等著他開口。良久,只聽得明春水低啞的聲音從黑暗中飄來,「瑟瑟,你習練的,是什麼內功?」
瑟瑟挑眉,沒料到他會問她這個。
「你如何知曉,我習練的不是一般的內功?」瑟瑟問道。他這樣問,她就明白他一定是知曉她的內功異於常人了。
「上一次,在海島上,你被海水浸泡得全身冰冷,我原打算輸給你內力為你取暖,卻發現,你習練的內功和我的內力是相悖的,根本就無法為你輸入內力。你練的,是否是輔以奇藥,進展神速的內功?」
瑟瑟凝眉,實在想不通明春水何以會問她關於內功之事,他對於她的武功,向來是沒什麼興趣的。如此一問,卻是為何?
「這,你為何要問這個?」瑟瑟淡淡地問道。
明春水沉默了一瞬,頗為艱難地說道:「她雖然醒過來了,只是,雲輕狂的藥卻並不能將她體內的毒祛盡。此刻,她就是一個活死人,渾身不能動,就連說話也不能。雲輕狂說,有一種奇怪的內功是可以逼出這種奇怪的毒的。因為習練那種內功的奇藥和那種怪異的內功混為一體,恰是這種毒的解藥。」
「是嗎?」瑟瑟淡淡地說道,聲音雲淡風輕,好似事不關己一般。可是內心,卻翻湧起滔天的巨浪,原來,他問她習練的是什麼內功,是為了,要她救那個女子。她唇角一扯,綻開一抹輕盈的笑意,縹緲得好似隨時都會消散在夜色里,「不錯,我習練的恰好便是這種內功。」
明春水望著她唇邊的笑意,心中一痛。他走上前去,拂開她額前的亂發,道:「她現在就是一個活死人,只有你能救她。去救她,好嗎?」
瑟瑟雖然看不到他,卻能感受到他的手從她額前拂過時,指尖輕顫顫的。他是在為那個女子擔憂吧?她凝聲問道:「你……很想讓我救她嗎?」
「是的!」
明春水輕聲應道,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希望能救她。他不希望她成為一個活死人,那比死了還難受。
「好,我答應你!」她會去救那個女子的。做纖纖公子時,她沒少仗義救人。風暖、南星、北斗,都是她救的。對於陌生的、毫不相識的人,她都會去救,何況,這一次要救的,是他的意中人。而他,又開口求她,她怎會袖手旁觀?
可是,為何心底,這般苦澀啊!和以往救人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走吧!」她回首衝著明春水站立的地方淡淡一笑。似乎,真的不在乎。
那座典雅的院落叫「輕煙苑」。
瑟瑟在小釵的攙扶下,緩步走了進去。她曾好幾次從這處院落路過,也曾期盼著能到這座院落去轉一轉,卻不想得償所願之時,卻是這樣的境況。世事難料啊!
院子裡,一定栽了許多名貴的花草,因為空氣里充斥著馥郁的芳香。穿過一條走廊,上了一級台階,轉過彎,便聽見有侍女輕聲施禮,然後是水晶簾清脆的叮咚聲。
涼涼的夜風消失,身上一暖,瑟瑟感覺到自己走到了一間寢居。室內,濃濃的藥草味和淡淡的薰香味夾雜在一起,感覺靜謐而清雅。
雲輕狂正坐在桌前配藥,一襲灰袍,此時已被各種藥汁浸染得不成樣子,好似開了顏料鋪一般。他看到瑟瑟被小釵攙了進來,瞬間瞪大了雙眼,凝眉問道:「小釵,你怎麼讓夫人來了?」
小釵眼睛早已經哭紅,見雲輕狂問起,卻並不答話,只是向後努了努嘴。
明春水隨後漫步而入,淡淡說道:「夫人習練的便是你說的那種內功,你說說,要如何救人?」
雲輕狂驚訝地張嘴,「樓主,你不是開玩笑吧?」一向機敏狂傲的雲輕狂,說話都有些結巴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瑟瑟練習的竟是這種內功。
明春水黑眸微眯,淡淡說道:「雲輕狂,說吧,要怎麼救人?」
「傷一人,救一人,樓主,你捨得嗎?」雲輕狂輕聲問道,一雙黑眸定定地凝視著明春水。
靜,室內忽然變得好靜。這份靜謐令人很壓抑。
瑟瑟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床榻上,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好似初生嬰兒的學語聲。瑟瑟知曉,那便是明春水心目中的那個女子了。這樣的咿呀聲,聽在耳中,令人心中格外酸楚。
明春水聽到那「咿呀」聲,眸光一凝,緩步走到床畔,視線凝注在那個女子身上,痛聲道:「無論如何,都要救她。」
瑟瑟身子顫了顫,其實,明春水的回答,並沒有令她多麼驚訝。她知曉,他是絕不會見死不救的,何況還是他曾經戀慕的女子。如若他不去救她,或許連她都會瞧不起他。可是,聽到他的回答,她心頭,還是好似扎了一根冰針般,帶來的不僅是針扎般的疼痛,還有冰針化去後的寒意。
黑暗之中,傳來雲輕狂綿長的嘆息,他一字一句,沉聲說道:「讓病者服下這粒藥丸,然後,運功逼毒便是。」
有侍女過去,將躺在床上的女子扶了起來,將那粒藥丸送到了那女子口中。搖曳的燭火映亮了女子的容顏,雖然被傷勢劇毒折磨得極其憔悴,臉色也是青白色的,卻依然可以看出,是一個嬌美的佳人。
那女子雖然說身子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但眼神卻是清醒的。她的眸光清亮亮地凝注在瑟瑟身上,似乎有一絲不解,還有一絲迷惑。
侍女手腳麻利地將一張雪白的毯子鋪在地上,明春水俯身,將那個女子抱到毯子上坐好。然後,他緩緩轉身,走到瑟瑟面前,伸手握了握瑟瑟的手。
他的大掌很暖,包裹住瑟瑟的小手,重重地握了握,一雙黑眸,在瑟瑟清麗的容顏上凝注片刻,柔聲道:「她一定會感謝你的。」
瑟瑟聞言苦笑:「那你感謝我嗎?」她救了他心愛的女子,他是不是也應該感謝她?
「不,我們之間還需要感謝嗎?」明春水低聲說道,拉著瑟瑟坐到了那女子身後。
瑟瑟淡若輕煙地笑了笑,他就連感謝她都不願啊。
雲輕狂看了看眼前的形勢,知道逼毒勢在必行。一揮手,侍女們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明春水和他,凝立在室內。
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夜風從半敞的窗子裡灌入,揚起了瑟瑟墨黑的發,在空中翻飛著,好似墨蓮綻開。瑟瑟緩緩地閉上清眸,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道扇形的影子。
她屏息,緩緩運功,只覺得體內內力好似春風化雨般,綿綿不絕向掌上聚集而來。她徐徐伸掌,將掌心抵在那女子的後背上,運功,將體內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到對方體內。
不知過了多久,瑟瑟額頭上不斷有汗珠滾落下來,一滴滴,有如雨下,滾到她唇邊,鹹鹹的。瑟瑟第一次發現,汗珠的味道和淚珠竟是一樣的。
肩頭上被虎抓破的傷口,火辣辣地開始疼。
瑟瑟凝神再運功,將那女子體內的餘毒盡數逼到一處。
對方體內的毒很怪異,確實不好逼出,也怪不得需要習練她這種奇門內功的人來逼。
瑟瑟感覺到毒氣已經集結到一處,緩緩抬起手掌,朝著那女子後背上一拍,只聽得那女子嚶嚀一聲,吐了一口血,那血融了毒,竟是烏黑色的。
那女子坐在那裡,嬌聲喊道:「啊!」
雖然只是一個字,卻不同於方才咿呀的孩童之語,顯然已經好了。
瑟瑟收回玉掌,怔怔地坐在那裡,只覺得全身虛脫得厲害,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已經被掏空了。體內氣血翻騰,頭昏腦漲,她徐徐地軟倒在地,只覺得喉頭內一陣腥甜,一腔鮮血噴涌而出。不同於那女子烏黑的毒血,瑟瑟的血是紅色的,噴涌在雪白色的毯子上,如桃之夭夭,嫣紅如霞。
耳畔傳來一聲低呼,瑟瑟只覺得身子乍然一輕,似乎被誰抱在了懷裡,鼻端淡淡的青竹味撲來。他竟然在那個女子面前抱起了她嗎?
瑟瑟根本就無暇去想,頭腦一昏,沉入到無知無覺的黑暗中去。
瑟瑟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大冰窟中,日日夜夜受著寒冷的侵蝕。全身上下冷得徹骨,每一次呼吸,噴出的似乎都是冰的氣息。眼前永遠是一片模糊,卻又似看到無數幻象。
娘親伸手撫著她柔亮的秀髮,疼溺地說道:「世間千萬女子,無如我兒瑟瑟!」
世間所有為父母者,無不為兒女驕傲,娘親如是。
「娘,娘……」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嗓子已然喊啞,周遭一片迷霧。有淚盈於眸,娘親已然不在了,只余她孤零零在世間飄零。
轉眼間,似乎又到了東海,她看到爹爹的劍刺入到她肋間,瞬間疼痛得難受。
「爹爹……」她哽咽道,父女相見,何以會是這樣一種境況。
身上卻越來越冷,眼前的迷霧也越來越重,看不清前路,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站在那裡,心頭一片茫然。隱隱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前方的霧氣中,似乎有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影,若隱若現。她不知道那是誰,但是,她感覺那裡是她的溫暖和牽掛。可是,她卻猶豫著不敢追上去。
當她終於要追過去時,卻抬不起腳步,因為腳下似乎都是泥濘,用盡了力氣,卻也拔不出來。
罷了,就讓她永遠沉睡在這黑暗之中吧!
有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一直在和她說著什麼,隱隱約約,好像在她耳邊,又好像來自她靈魂的最深處。熟悉的氣息籠罩著她,溫暖的懷抱如同一個張開的厚繭,緊緊地包裹著她。
那是誰?他又在說什麼?為何聽上去那般痛楚?
秋日的暖陽從半開的窗子裡灑入,映照在掛著大紅帳幔的雕花大床上,床邊,放著三隻火盆,盆里木炭灼灼燃燒著,一室的溫暖。
明春水和衣躺在床榻上,懷裡緊緊抱著瑟瑟,雖然室內已經暖意盎然,蓋著好幾層錦被,可是,他懷裡的嬌軀卻依舊冷如寒冰,沒有絲毫甦醒的跡象。她已經昏迷了五天!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他急促而破碎地喘息著。
他一直抱了她五日五夜,雖然說這期間也曾換過姿勢,手臂四肢卻早已麻木了。但是,他的神志卻一點兒也不麻木,只要她有一絲的風吹草動,他便會敏感地發覺。
他知道她絕不會輕易地放棄生命,可是他實在忍受不了她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裡。他欠身,在床榻上坐起身來,讓她斜倚在他的懷抱里,低低地,柔柔地,說道:「瑟瑟,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現在想來,或許我應當告訴你的。」
他緩緩地,艱澀地說著。
對於有的人來說,或許回憶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對於明春水而言,那一段回憶,卻是不堪回首的。
他還記得他初次離家的那一年,也不過才十幾歲,金子一般的年齡。如今想來,那一年,當是他這一生中最悽慘的時候了,然而,若沒有那時,他絕不會有今日。那一年,亦是他這一世最重要的轉折點。
離家之前,他也曾照著娘親留下來的一本內功心法習練過內功。只是,對於一個闖蕩江湖的少年而言,只有內力而不會招數,無疑是施展不開的,也只有挨打的份了。何況彼時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等著將他除之而後快。
一路之上,他遭遇了數不清的刺殺。雖說多次化險為夷,但是,最後一次,他還是不小心中了圈套,被一夥黑衣人生擒活捉。他們並沒有將他即刻除之,而是對著他俊美的容顏垂涎三尺。
他們說,不愧是有個崑崙婢的娘親,瞧這模樣生的,大爺若是能玩上一玩,也不枉此生了。
他並非第一次聽到崑崙奴、崑崙婢,那時,不管宮內,還是高官富戶,家裡都會養一些崑崙奴和崑崙婢的。這些崑崙奴、崑崙婢不僅容貌絕色,兼之脾性柔和、心靈手巧。
他們低微的身份,造就了他們悽慘的命運。
宮中的刺繡,大多出自崑崙婢之手。他也曾聽說過,那些崑崙婢為了趕繡品,眼睛熬瞎的大有人在。
他也曾聽說過,那些美貌的崑崙奴和崑崙婢被主子褻玩的。男子做主子的孌童,女子做主子的侍婢,在主子身下婉轉承歡。然,卻沒有一點兒地位,玩膩了,便會棄之如敝屣。
他對於他們著實同情,但是今日,卻第一次聽到,他的娘親竟然是崑崙婢。
他不信!
他的不信招來那些人的狂笑,他們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難道不明白為何你的娘親那般早逝,就因為你的娘親是崑崙婢,是以就算是生了兒子,地位依舊卑下。生得美貌又如何,生了兒子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我們主子除掉。如若不是老太婆,你以為你會活到今日麼?不過,我們倒是慶幸你能活到今日,讓我們有機會玩一玩身份最高貴的崑崙奴。」幾個人以為他今夜必死無疑,是以將他的娘親是被人所害之事也說了出來。
他如遭雷擊,原以為娘親是因病而逝,卻不料竟是被那個人害死的。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而那幾個人,卻已經狂笑著欺身而上,將他壓倒在地。
那時,他已經被他們點住了穴道,根本就不能反抗,就連掙扎也不能夠。他們撕碎了他的衣衫,將他潔白的身軀暴露在夜色之中,就在大街之上,欲對他進行凌辱。
他們的大手,撫上他白玉般的俊臉,在他臉上,挑逗般地捏著。他們髒污的唇,在他身上,肆虐地吻著,留下一道道髒污的青痕。
他額上青筋暴起,一雙鳳目,已然成為血紅。喉嚨間一腔怒血奔涌,接連噴出幾口血。可是,他卻一點兒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但是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止。在旁人眼裡,此時的他只不過是低賤的奴,只不過是在供主子褻玩,不足為怪。
誰會上前阻止,誰又敢上前阻止?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對他而言,那聲音無疑是天籟。
「你們,請放過這位公子吧!」清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含著一絲不可抗拒的堅定。
他抬目,在沉沉夜色中,看到一位白衣少女站在街頭。月色灑在她清冷的衣衫之上,讓他幾乎懷疑她是拈花淺笑的觀音,前來拯救他。
那少女生得太過美貌,幾個欲要強暴他的黑衣人也呆愣了一瞬。然後,便齊齊地笑了。
他們慨嘆今夜艷福不淺,老天開眼,竟然又送上來一位美貌的姑娘。有兩個人淫笑著向少女走去。然而,走到近前,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妙。
那少女只不過是說了這麼一句話,那些原本對這裡的殘暴行為視而不見的行人竟然涌了下來,齊齊站在少女身後,異口同聲地要他們放人,不然必遭神佛降罪。
那些行人之中,也不乏武藝高強的,當下便有幾人走過來,同那幾個黑衣人大戰一場,將他救了過來。
那少女將身上的外衫罩在他身上,向他點點頭,憐惜地說道,要珍愛自己。
他向她致謝,她卻不以為然,清冷的黑眸中,沒有什麼情緒,倒真是如觀音一般睥睨人間。
他被她清冷的氣質和悲憫的心懷所吸引,更令他欽佩的是,她竟然能夠使那麼多人對她近乎神佛般地膜拜。自此,他便將她的容顏刻在了心扉深處。
他當然會珍愛自己,他第一次知曉,她的娘親,是被人害死的。而那個罪魁禍首,還有他的爹爹,此時卻高高在上。
自此後,他苦練武功,他知曉,唯有強大,才能擺脫被欺凌的命運。
原以為不會再和那個仙子一般的女子有交集,卻不料一次在戰場上身受重傷,幾乎喪命。亦是她,仙一般的女子適時出現,她不畏艱辛,從雪山之巔採到一朵雪蓮,吊住了他的氣息,救回了他一條性命。
彼時,他的整顆心俱被她迷惑,發誓今生今世要娶她為妻。然她依舊如觀音仙子般不以為然。臨行前,含糊地說,如若要娶她,須等她幾年。
他點頭,他一直等著她。
而這幾年,崑崙奴烏墨族的族長尋到他,他這才知曉,她的娘親真的是崑崙婢,且是烏墨族族長的千金。族長便是他的外公,他將整個烏墨族交到他手上,要他給烏墨族一個安定平等的未來。
他們到綿雲山深山中開疆闢土,開拓了屬於崑崙奴的世外桃源。而她,雖然依舊如同仙子一般,並不將他的感情當回事。但是,她乍然遭難,他又怎能置之不理?又怎能任她如活死人般活著?
明春水抱著瑟瑟,在她耳畔輕輕說道:「瑟瑟,你是如此善良,如若是你,也一定不會任她死去,對嗎?」
他的遭遇,他對別人從未講過,就連他手下的四大公子也並不知曉。因為那是他心頭最恥辱的一段過去,一直深深埋在他心底。而對瑟瑟,他也一直覺得難以啟齒。今夜,他終究鼓起勇氣,向她坦承,因為他怕他不說出來,她便永遠不會醒過來。
明春水看著瑟瑟依舊慘白、毫無波動的臉,他心頭如千刀萬剮般難受。她在昏迷之中,又怎麼可能聽到他的話呢?
他抱著她,溫柔地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瑟瑟的睫毛眨了眨,兩行清淚從眼角蜿蜒滑下。
明春水驚異地望著那兩行清淚,一瞬間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