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暖暖(5)

  「有點緊張。」葉霏如實說。

  「你已經準備得很認真了。」趙曉婷表示不理解，「患得患失，不像你的作風啊。一次論壇，感覺比找工作還重要。」

  葉霏抿嘴一笑：「免費出國呀，機會難得。」

  趙曉婷洗臉刷牙，叮囑她道：「已經半夜了哦，你沒聽說過各種水房鬼故事啊？」

  「你別嚇我！」葉霏心裡沒來由地忐忑起來，下意識摸了摸項鍊上的雞蛋花。

  趙曉婷說：「對了，如果你真去新加坡，幫我也帶一條項鍊吧。」

  「什麼樣子的？」

  「你每天戴的這款就很好呀，好好看。」

  葉霏有心藏私：「這是在一個小村子裡買的，這次也不會路過。」

  「沒關係，那邊不是有這種花嗎，肯定其他店也有類似的。」

  葉霏點頭，嘴上答應著，心裡暗想，原諒我，就算去了銀店，肯定不會給你帶同一個款式的。

  她摩挲著銀色的雞蛋花，又唯恐自己每天這樣摸來摸去，它很快就會氧化變黑，心裡難免惦記起陳家駿來。在夜裡，點滴的記憶像一點點高漲的潮水，溫柔地環繞著她。唇畔似乎還有他親吻的觸感和氣息，腦海中都是他笑意濃重，凝視自己的眼神。

  如果明天面試成功，過不了多久，在新加坡就能見面，想起來就讓人興奮期待。葉霏忍不住構想，重逢之後有哪些話要對他說，哪些地方要一起去，越想越細，就像在腦海中寫下一部劇本來。

  首先，要獲得出訪的資格才可以。一定要加油！好想他，想念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的氣息，他的聲音。葉霏的心被千絲萬縷的情緒牽扯，抱著涼被，更睡不著了。她許了個願望，一定要在夢裡見到他。

  最好是，他也夢到自己。那樣的話，算不算是兩個人的重逢呢？

  陳家駿很久沒有喝過這麼多酒，刀疤悶聲不語，他便一杯杯地陪著喝下去。夜裡只覺得喉嚨乾燥，頭腦昏沉，眼皮沉重得挑不起來。身體裡像悶著火炭，倒在床上前，還沒有忘記將空調開大。

  刀疤說要放棄飲酒，已經表明了態度，要以嚴格的教規來約束自己。克洛伊在這時提出離開，這一走，恐怕不會再回來。對於他們的決定，陳家駿無從評論或改變。他只是分外想念葉霏，心中有一些牽掛，也有一絲慶幸。

  在醺然之間，有涼涼的手指搭在額頭和臉頰上，那種體貼溫柔的觸感，讓人心中放鬆。是葉霏回來了嗎？他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

  下一刻，柔軟濕潤的嘴唇貼過來，輕輕吻在他乾燥的嘴唇上。身體的熱度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洩的途徑，他的手環住對方的頭，不禁想要更多。

  腦海中想起葉霏依戀和不舍的神情，她的手支在他胸口，低頭吻他，長發垂下來，擋在兩人嘴巴前，他伸手拂開。

  陳家駿悚然一驚。現在，他手中摸到的，是短髮，細細碎碎從指縫穿過。他在半夢半醒間意識到，這親吻的感覺十分陌生。

  葉霏還在北京。

  他像是從懸崖邊緣跌落一般，猛然驚醒，揚手將伏在身前的人推開。對方跌坐在地上，「嗚」地輕聲痛哼。陳家駿回身，伸手拍亮床頭的檯燈。看見滿臉淚痕的邱美欣。

  他一時沉默無語，不知應該說些什麼。頭疼得像要裂開一樣，他眯起眼睛，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他清醒了一些，餘光掃了一眼，衣物妥帖地穿在身上，不覺稍稍鬆了一口氣。

  陳家駿向前邁了一步，將邱美欣扶起來，讓她坐在靠牆的椅子上，而後退了兩步，說了一句：「對不起。」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和渾濁。

  邱美欣悽然一笑：「我才應該說對不起。」

  檯燈只照亮了床前的一小方空間，在稍遠些半明半暗的地板上，似乎掉落了什麼東西。陳家駿走過去，俯身拾起來。是他送給葉霏的手鍊，編在藍綠色珠子之間的小貝殼摔在地上，掉了一個角。他手指摩挲了兩下，握在手心裡。

  邱美欣心中有愧，低頭再次道歉：「早就應該還給你，對不起。」

  陳家駿語速不快，一字字說得清楚：「早點回去休息。剛剛的事，就當沒有發生，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邱美欣的眼淚湧上來：「是啊，就當沒發生過。對你來講，本來也沒什麼重要的。」

  陳家駿眉頭微蹙，沉默片刻，又說道：「我很感謝這些年來你的幫助。不過，無論我現在說什麼，大概都是你不想聽的。」

  邱美欣咬了咬嘴唇：「那我說，你聽。」

  陳家駿想了想：「好，我們去店裡。」

  邱美欣搖頭：「不想有別人聽到看到。」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很晚了，那我們去客廳。」他走到外間，打開頂燈，房間中變得明亮起來，又把大門拉開一半，正坐在對著門口的位置。

  邱美欣心中難過，陳家駿眼中的坦蕩，於她而言就是禮貌的疏離。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嗯。」

  「本來也要來，所以給店裡打電話，恰好克洛伊說這邊出了事。」

  「去哪裡？」

  「計劃去紐西蘭一段時間，有朋友在那邊買了農場。」

  「去多久？」

  「不知道。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

  陳家駿沉默，最關鍵的問題，不知是否應該詢問。

  邱美欣看出他的遲疑，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道：「我不會嫁給達明了……」

  「他對你，是全心全意的。」

  邱美欣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不是。你會因為一個人對你好，就愛上他嗎？」

  陳家駿不語。

  「我以為，我會。我以為自己的日子平靜安穩，過得很幸福。Jocelyn出事的時候，我甚至還慶幸過，幸好我沒有在你剛離開美國時，就貿然來島上找你，否則就算不被你拒絕，也可能要經歷她遭受的痛苦。」邱美欣的眼淚滑下來，「在大城市有一份穩定的生活，偶爾能來島上看到你，我還覺得，這種朋友的身份和距離挺好的。可是，這個夏天，我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就算已經失去了，我也不能再錯下去……」

  陳家駿安靜地聽著她的陳述，神色嚴肅，在邱美欣眼中，他不動聲色的沉默無異於一種冷酷。

  「我沒想過要爭取什麼，你不要緊張。」她苦笑道，「我只是意識到，那種熱烈的感情，並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或者是某個人的離開，而徹底消失，只是我還沒有遇到。如果這樣嫁給達明，我會一直遺憾下去。」

  「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陳家駿說道，「這件事，你和他認真地談過？」

  「之前我拖延過幾次婚期，他都沒有說什麼。」邱美欣垂眸，「取消婚約的事，我還沒有提。」

  「我希望，你是經過認真思考的，也要和他坦誠地談一談。」

  邱美欣搖了搖頭：「我那麼多年，平平靜靜和他生活在一起，都沒有下定決心嫁給他。現在這種情況，你認為，還可能嗎？你還想要勸說我嗎？」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

  陳家駿說道：「如果我的語句或者態度有什麼不得當，我向你道歉。」

  「不，你沒有。從頭到尾，是我自欺欺人。」邱美欣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我總在想，如果，我勇敢一些，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件事情，是沒有辦法假設的。」陳家駿看著她，目光平靜而堅定，「遇到了那個人，就是她了。」

  「我一直很好奇，葉霏吸引你的，是哪一點。因為她像Jocelyn，簡單開朗，是嗎？」

  「簡單開朗……可以用來形容很多人。」陳家駿面色柔和下來，「但是，葉霏就是葉霏，她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葉霏前去參加最後一輪面試，心中多少有些緊張。評委包括兩位專家學者、一位外教、一位基金會的代表，還有一名負責學生交流的老師。面試全程以英文進行，葉霏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次，真正自我介紹時，到了最後幾句，聲音還是輕輕顫抖起來。

  她有些氣惱自己的局促不安，以前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類似的場面，這次卻格外緊張。因為這個機會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進入問答環節，沒有太多時間思考，多數要憑第一反應敏捷作答，葉霏反而鎮定下來。幾位評委頻頻點頭，一位專家問道：「你並不是環境或生態相關專業的學生，怎麼想到，申請這個領域的分論壇呢？」

  「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請各位老師指教。」葉霏定了定神，「首先，海洋保護是一個涉及面很廣的議題，它不是一個單純的自然問題，更是一個社會問題，涉及多學科、多領域的合作與探討。」她預想到評審會質疑自己的學術背景，也想好了如何應對，這時侃侃而談，心情漸漸放鬆下來，「而且，這次學生論壇，並不是一次學術研討，更多是讓各個國家的青年人有彼此了解、交流和學習的機會，今天大家交流碰撞產生的靈感，或許就是明天合作的基石。」

  評審們微微頷首。外教笑著問道：「如果，這是一次學術研討呢？」

  「那我……或許就會換一個更學術一些的報告。」葉霏也笑起來，「不過，實話實說，以大部分碩士生的學術水平，所謂學術研討的意義，其實並不大吧。」

  評審們笑起來。葉霏連忙辯解：「我並不是質疑論壇的意義。恰恰相反，我覺得它把出發點定位在友好交流，這點很明智。」

  葉霏覺得自己最後有點得意忘形，一不小心就忘記了面試最初給自己定下的基調：嚴肅活潑、真誠謙遜。如此惴惴不安了兩天，打開電子信箱，發現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封論壇組委會發來的確認函。第一行就是顯眼的Congratulations！每個字母都透著喜氣。

  葉霏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捧著筆記本親了一口。她雀躍欣喜，匆忙列了一張出行的清單，吃過晚飯便跑去超市採購，看看食品袋上的保質期，才覺得自己來得有點太早了。

  她撥通陳家駿的號碼，響了兩聲再掛掉，他很快就撥了回來。上午葉霏就把那封錄取函轉發到陳家駿的信箱裡，他聲音裡帶著笑意，對她說：「Congratulations！」

  「其實我早就預感，會有我的！」葉霏笑道，「你說巧不巧，這個論壇今年是第一屆，這不就是為我提供機會嗎？老天都這麼照顧我。」

  她講起了面試的經歷，聽到陳家駿應答的聲音忽大忽小，便問：「你是開著免提，在走來走去嗎？」

  「是。不過放心，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聽到了。」

  「和我講電話專心一點。就算要一邊聊天一邊做事，你可以戴耳機呀。」

  「耳機有，不過電話沒地方放。」他答道，「我剛沖了涼，就圍了一條紗籠，你說手機放在哪裡。」

  葉霏走到收銀口，正好看見那一排小盒子，想到穿紗籠的陳家駿，輕聲嗔道：「流氓。」

  他低聲笑著：「誰流氓？紗籠嗎？我還是你？」

  「我在超市呢，周圍好多人，不要逗我！」葉霏臉上一熱。

  「又去超市買吃的？」

  「是啊，不過是給你買。」她嘻嘻一笑，「你不是喜歡吃小核桃和牛肉絲嗎，我這次多帶點不同口味的。」

  「還有一個月呢。」

  「是呀，所以覺得自己來早了。」她嘆了口氣，「時間過得真慢呢。」

  陳家駿很想穿越電波，去擁抱一下他的小姑娘。他頓了頓：「葉霏，和你說件事兒。」

  「嗯？怎麼了？」

  「是這樣……你丟的手鍊，找到了。」

  葉霏驚喜：「呀，居然找到了！是你在海里發現的嗎？太不容易了，我以為埋在沙子裡，或者是被魚吃掉了呢。」

  「不是我，是朋友。」

  「不管是誰，反正找到了，帶給我吧！」葉霏笑起來，「我就不用每天摸著銀項鍊了，都要被我摸黑了。」

  「上面的小貝殼裂了，我找朗利給你買條新的吧。」

  「不用。」葉霏毫不介意，「能找回來我就很開心啦，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意義不同，我不要換。」

  「嗯，不換。」

  「朋友還問我，雞蛋花項鍊在哪裡買的，要我幫著帶回來。」葉霏嬉笑道，「我才不想帶，是不是太小氣了？」

  「還有其他漂亮的，海豚、小魚、海龜，下次多買幾條，你拿去送朋友。」

  「不，不用你買，我來買！」葉霏果斷答道，「你買的，只能送給我一個人！」

  陳家駿笑起來：「好，都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