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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新結同心香未落(3)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蘇墨仍是不理她,只是抬手撫上她的後腦,將她的臉重重往自己懷中按了按。

  錦瑟鼻子被撞得生疼,可是鼻端他布衣青衫的氣息,又是那樣讓人舒心。她靠在他懷中深深地吸氣,深思竟有些飄渺,不由得想起他從前那些似是而非的隻言片語,又想起季太后言之鑿鑿他的離去,她竟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放棄了一切,要真正帶她去過遠離朝堂爭鬥的逍遙日子。

  可是回過神來,她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想入非非。雖然她心裡也的確是有某種期待,可是卻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尤其是如今的情形之下,他更是不能。

  可是這樣一直往南,便是清江了。錦瑟一顆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他該不會,是想親自統帥,指揮軍隊抵禦仲離吧?

  入夜,兩人下榻至一處客棧。這一日以來,錦瑟被蘇墨的沉默逼得幾乎發狂,終於在用晚飯時再度問起:「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蘇墨扒著飯,一番細嚼慢咽之後,才終於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不是想去仲離軍隊裡嗎?我親自送你去。」

  「你!」錦瑟又驚又怒,初見他時的那絲驚喜蕩然無存,背轉身去,良久,不無哀怨地道:「這一出來就是許久,你可捨得你的季太后麼?」

  聞言,蘇墨擱下碗筷,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見她抬手擦眼,眸色不由一緩,語氣也軟了幾分:「如何捨不得?」

  「可不是!」錦瑟負氣道,「反正我再過幾個月就死了,到那時便再不礙你的眼,你盡可以帶別人出宮長長久久雙宿雙飛去,哪裡還差這幾日!」

  她說著便果真哭了起來,蘇墨很是有些無奈,伸手扳過她的身子。

  錦瑟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讓他看見。

  「你就因為這個出走?」他言語之中不由得帶了一絲低笑,「我只說一句送她出宮你便推理出這番雙宿雙飛論,往日我與你說了那許多,怎不見你記得?」

  「我怎麼不記得?」錦瑟猛地拿開手,迎著他的視線,「你說的所有細枝末節我都記得,可你從來沒有明確告訴過我你已有去意,她卻知道!」

  蘇墨看著她泛紅的眼,抬手拭去她猶在眼眶打轉的淚,低聲道:「前日才覺你通透,今日卻又開始鑽牛角尖。你好生想想那些話我怎麼可能與她去說?究竟有什麼話被別人聽去起了疑心,再傳到她耳中,你原該比我更清楚。」

  錦瑟打掉他的手,自己低頭拭了拭眼睛。其實關於這點,她早已反覆想過無數回,只覺唯一有可疑的便是那次他仗斃勸降大臣之時,曾說過迎回蘇黎為帝的話,恰好被溶月的侍女聽了傳話過來,而溶月那時便已經變了臉色,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麼。

  其實,若還事關溶月,她倒寧願是蘇墨親自告訴季太后。畢竟溶月待蘇墨一片真心,如今雖是她霸占了蘇墨,可她終究是將死之人,將來能陪在蘇墨身邊的,還是溶月。她不願意他二人為此事生嫌隙,可聽蘇墨的語氣,似乎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

  錦瑟抬頭看了看蘇墨,只見他目光融融地看著自己,不知為何一陣心虛,莫名就想避開這個話題,於是又道:「那……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見她目光閃爍,蘇墨瞭然她心中所想,卻也依她沒有繼續方才的話題,只笑道:「你覺得呢?」

  錦瑟抿抿唇,憂心道:「你不會真的要上陣領兵吧?」

  蘇墨笑著颳了刮她的鼻尖,不置可否。

  如此,錦瑟卻只當他默認了,愈發憂心忡忡。

  沒想到幾日後,兩人行至清江將近處時,蘇墨卻忽然將馬頭一轉,往東奔去。錦瑟原本已經做好一路往南的準備,不防他突然如此,忍不住驚叫了一聲:「蘇墨,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蘇墨聞言笑出聲來:「若我說私奔,你會作何反應?」

  錦瑟訝異地看向他,片刻之後,卻忽然認真起來:「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哭死。」

  蘇墨低頭抵住她的發心,低聲道:「傻姑娘,你要多笑一點才好。」

  兩人一騎穿梭在山林間,越往東去地勢愈發崎嶇不平,到最後唯有錦瑟坐在馬上,由蘇墨牽了馬一點點探路前行。

  兩人在崎嶇的山林之中行了兩日一夜,又馳過一片茂密的灌木林,眼前赫然出現一片山谷,澄空碧淨,湖光山色,野藤綠樹交織而成的綠色長廊,通往山谷深處,纖塵不染,恍若仙境。

  「這是……什麼地方?」錦瑟微微有些回不過神來。她所呆過的地方,最安靜美好不過那依山,可是尚不及此處十分之一的美。

  蘇墨笑笑,棄了馬拉她徒步走入長廊,步向那不知如何藏幽的深處。

  錦瑟一步步皆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腳步,仿佛唯恐驚破了這山谷中的寧靜。蘇墨察覺到她緊張到身子緊繃,終於笑道:「此處喚作瓊谷,曾因『魂牽夢縈』而成為天下好酒之人趨之若鶩之地。」

  「魂牽……夢縈?」錦瑟憶及一些過往,不由得紅了臉,「那……我們來做什麼?」

  「尋一些因由。」蘇墨捏緊她的手,意味深長地道。

  行盡長廊,眼前出現一片豁然開朗的空地,鳥語花香,蝶翅翩翩,隱約聞得水聲潺潺。

  蘇墨將錦瑟安置在一塊大石上,道:「我去取些水來,休息片刻再往前走。」

  錦瑟點頭,安心坐著等他歸來。

  卻未料剎那之間,原本澄淨碧藍的天空,竟古怪地落起豆大的雨點來!

  錦瑟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剛要走回長廊避雨,餘光卻忽然瞥見另一側有一人執傘緩步行來。

  那人一襲玄色錦袍,雖走在雨中,卻仍舊行止優雅。他逐漸走得近了,身形步法也清晰清晰起來時,錦瑟容顏卻開始失色。

  直至他終於近在眼前,將傘遮至她頭頂,那張臉,才終於在錦瑟眼中清晰起來。

  他低頭看她,俊眉修長,眸光清冽,映襯著她慘白的容顏,唇角微漾:「錦瑟,我回來了。」

  錦瑟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要停止了,更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呆呆望著他,良久,才終於扯出一個艱難的笑容:「蘇黎。」

  他仍舊望著她微笑,見她鬢髮微濕,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張錦帕,抬手想為她拭去額間的水漬。

  錦瑟卻在這時恍然回神,忙的退開一步,不讓他的手碰到自己。蘇黎卻一把就捏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傘下的位置。

  「蘇黎!」

  錦瑟語氣急促地喚了他一聲,卻忽然聽見蘇墨平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三弟。」

  聞聲,蘇黎臉上笑容一頓,身子也似僵了僵,隨即緩緩鬆開了錦瑟的手,抬頭看向錦瑟身後那風華一如往昔的男子,淡淡道:「二哥,好久不見。」

  蘇墨勾了勾唇角,緩步上前。錦瑟得了自由,立刻自傘下走出,在蘇黎微微晦暗的目光之中迎上蘇墨。

  蘇墨抬手撫了撫她濕漉漉的臉頰,笑道:「一路風塵,這場雨就當是洗塵了罷。」

  錦瑟仰頭看著他,一顆心忽然就安定下來,朝他笑笑之後,伸手接過他剛取來的水,走到蘇墨身後,背對著兩人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蘇墨這才又看向蘇黎,嘴角揚起他熟悉的笑意:「來了多久了?」

  蘇黎目光毫不避忌地落在錦瑟身上,道:「已有三五日了。」

  「果然近水樓台。」蘇墨笑道,「想必這谷中的好酒,你已經品嘗了不少吧?」

  「是。」蘇黎回答,隨即冷笑了一聲,「只可惜美酒雖多,卻無緣一品當初姜熹所釀的『魂牽夢縈』,真是天大的遺憾。」

  錦瑟手中的水囊突然便失手落地,引得兩人都看了過來。她忙要低身拾起,卻被蘇墨拉住,道:「罷了,已經混了泥水進去,撿起來也無用。這場雨看來還有得下,我們還是先去尋山谷主人,討一個遮風避雨之處吧。」

  他拉著錦瑟繼續往前,自蘇黎身邊經過時,才又對他道:「我們容後再敘。」

  蘇黎淡淡勾起嘴角,目光從刻意避開視線的錦瑟身上掠過,也不阻攔,只低聲道:「好。」

  如今這瓊谷的主人乃姜熹之子姜維,年約三十,承襲了父親釀酒的好手藝,最近兩年重振瓊谷聲名,卻已經不再如姜熹一般廣交天下酒友,如今的瓊谷,輕易不招待客人。

  大約是因為陸離已經先行打點過的原因,姜維對蘇墨也算恭敬客氣:「鄙人一早已經準備好兩間客房,這就讓人帶王爺和姑娘過去更衣。」

  「不必如此麻煩。」蘇墨笑道,「我二人一間屋子便可。」

  姜維微微一怔,廳前突然光線一暗,卻是蘇黎站在門口,正低頭收傘。姜維看了看蘇黎,卻見他似乎根本不為所動,這才對蘇墨答道:「是,王爺可隨侍女先行前去。」

  錦瑟臉色仍舊有些蒼白,隨蘇墨入後堂的一瞬,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蘇黎仍舊站在門口的位置,低了頭整理著手中的傘,仿佛察覺到她的視線,抬頭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

  錦瑟匆忙回頭,竟不忍再看。

  待他二人離去,姜維才緩步走到門外,與蘇黎並肩而立,笑言了一句:「將軍倒是寬容。」

  蘇黎繼續低頭整理傘沿,原本很無謂的一件事,他卻做了很久。一直到那把傘已經找不出別的地方整理,他才終於放下:「當初,是我負她。」

  錦瑟匆匆擦乾頭髮,換過衣衫,見蘇墨也已經換好衣衫,只是束髮仍是濕淋淋一片,便拿了乾淨的帕子,為他解開束髮,輕輕擦起來。

  蘇墨反手一拉,將她拉進自己懷中,見她臉色仍舊不好,挑了眉道:「有話想說?」

  錦瑟蹙眉看著他,終於道:「你早就知道他會在這裡?」

  「之前隱隱猜到過一些,沒成想竟是真的。」

  錦瑟猶豫了片刻:「是……陸離?」

  蘇墨說他隱隱猜到過一些,只怕也是到了蘇黎說出「魂牽夢縈」時才確定,而錦瑟正正也是因此心生懷疑。

  「陸離知道『魂牽夢縈』,也知道我們回來瓊谷。」蘇墨道,「就這兩點,已經無可辯駁。」

  「既然你一早已經猜到,為何還要帶我來?」她倏地蹙起眉頭,眼中浮起懷疑。

  蘇墨低聲一嘆,道:「你可還記得,當日你飲下『魂牽夢縈』的情形?」

  錦瑟驀地紅了臉。那夜的記憶,早在她向他敞開心扉後便變得清晰無比,可是他突然提及,她卻仍未能明白:「那又怎樣?」

  「那時你已身中『紅顏』之毒,可是那天晚上,你沒有任何毒發的跡象。」

  錦瑟怔忡良久,才艱難地回過神來:「你是說,『魂牽夢縈』很可能會成為『紅顏』的解藥?」

  蘇墨撫上她的頭,低聲道:「我不確定,可是我希望如此。我已命人尋裴一卿前來,就算姜維不能釀造出『魂牽夢縈』,我也希望裴一卿能在這瓊谷之中找到那味能克制『紅顏』毒性的藥。」

  錦瑟靜靜聽了,卻只是沉默不語。

  「怎麼了?」蘇墨低下頭來,低聲探問。

  錦瑟靠進了他懷中,將他緊緊抱住,良久,才終於能開口說話:「若能繼續活下去,我自會歡喜到不能自已,可若是不能,我也不會遺憾了。」

  兩人一直在屋中消磨至傍晚時分,直到姜維派人來請用晚飯,蘇墨才準備出去。錦瑟卻隱隱有些遲疑,蘇墨見狀,只對她道:「我們在這谷中呆的時日不會短,你總不能日日藏在屋中吧?」

  錦瑟微微有些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晚餐桌邊自然有蘇黎的身影,姜維作為主人,取出了從姜熹手中流傳下來,據說珍藏了四十餘年的瓊釀,給每個人都斟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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