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新結同心香未落(1)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寒冰乍破,日暖春回的時候,蘇墨將小院隔壁的那間房屋一併買了下來,同錦瑟這邊的小院打通,以暗門相隔,他時常就在隔壁召見大臣,閱折議事,而一門之隔,錦瑟也自可以做自己的事,不被打擾。
這日,錦瑟獨坐於花陰架下曬太陽,正昏昏欲睡之際,忽然聽見那邊暗門處傳來一絲響動。照理這個時辰蘇墨斷不會得閒過來,錦瑟心頭疑惑,支起身子一看,卻見竟是溶月站在那道門前!
錦瑟站起身來,溶月便看見了她,緩步走過來。錦瑟略一遲疑,低身見了禮。
溶月忙攙起她,又細細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色,這才笑道:「這些日子不見,你精神頭似是好了許多,當日那場病,可都好了麼?」
「算好了罷……」錦瑟勾起一絲笑意,「多謝王妃掛心。」
兩人一併坐下,溶月才又道:「自那日王爺帶你離府,便再沒了消息,王爺偶爾回府片刻,我也都沒來得及見上他一面。今日還是從幾位大人處聽說王爺改了議事地點到此處。你也知如今的情形,前線朝中都是一片焦頭爛額,我只怕他辛苦,又總忽略自己,故而前來探望。」她朝那邊看了看,無奈笑道:「哪只那邊一議事便是幾個時辰,我也唯有胡亂走走,正疑惑沒見著你呢,便發現了那道門。」
錦瑟笑笑,沒有說什麼,溶月卻又道:「不知王爺近日,食宿可都還安然?」
錦瑟這才答道:「我會做的菜式不多,每頓只簡簡單單兩三樣,他倒是每次都會吃完。晚上,許是因為累的緣故,常常一挨枕頭便睡著了,倒也睡得沉,只是睡得時間不太夠。」
溶月聞言,低不可聞地一嘆。
錦瑟聽在耳中,卻又笑起來:「這是你第二次向我打聽他夜間睡得好不好。」
溶月臉色微微僵了僵,片刻之後又笑了起來:「我怕他休息得不好。」
錦瑟卻搖了搖頭,看向她:「你是怕,我會懷了他的孩子。」
溶月呼吸一窒:「錦瑟?」
「你是他的正妃,卻始終沒能孕育一男半女,吃醋介懷,擔心我會有身孕,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錦瑟朝她笑笑,「我也不怕告訴你,他不想要孩子這件事,並未因我而例外。況且,即便他存了那心思,我也不能如他所願了。」
溶月眉心微微一蹙:「這是何意?」
「因為我命不久矣。」錦瑟呼出一口氣來,目光卻是清澈明亮,「如今只剩五個月的時間了。」
溶月霎時大驚:「是因為先前那場病?王爺知道與否?」
錦瑟坦然點頭:「你還記得我姐姐怎麼沒的麼?我與姐姐,殊途同歸。」
溶月心緒驀地翻騰起來,一時之間,竟也不知究竟該是喜是悲。
她從來寬容大度,但卻是建立在蘇墨多年不變的生活習性之下。這些年,他在外頭雖多有荒唐胡鬧的事傳出,但終究只有對她才是最好。如今,這份多年相安無事的平靜,卻被錦瑟打破了。
終究是女人,還是深愛著他的女人,焉能在他這一連串的轉變之後,還能無動於衷?因此對錦瑟,也不由自主地有了心結。可是如今卻乍聞錦瑟命不久矣,溶月心頭實在有些惶惶,拿不準該用什麼態度對待。
錦瑟緩緩靠回躺椅上,微微偏了頭看著她:「所以你放心吧,我走之後,你們的日子該怎樣還是會怎樣。他終究不會是我的。」
是這樣麼?溶月一怔之後,思緒卻亂了,仿佛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她沒了之後,蘇墨和自己生活的樣子。
「其實……」溶月沉吟片刻,終於道,「我很羨慕你。」
錦瑟看著她,微笑靜待。
溶月卻又沉默半晌,方道:「他可以待千千萬萬女子溫柔,卻惟獨對你包容。這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偏偏就因著這一再的包容,如今他眼裡竟只看得見你。你也沒什麼好,不過就是仗著有一個死去的姐姐,才讓他格外矚目。這是多難得的福氣啊,世間多少女子求都求不來的。」
聞言,錦瑟似是怔了片刻,隨即才又淡笑起來:「是麼?若我說這樣的福氣我一點都不想要,王妃心裡是不是會怪我不識好歹?」
溶月這才回過神自己說錯了話:「我並不是說你姐姐的死——」
話剛出口,錦瑟已經擺了擺手:「你的意思我都懂,只是如今對我來說,別人怎麼想,都已經不重要了。我今日對你說三個字,往後,你可就再也聽不到了。」
她微微躬身過去,握了溶月的手,鄭重道:「對不住。」
夜裡蘇墨歸來很遲,錦瑟房中仍點著燭火,人卻已經睡著了。
蘇墨剛走到床邊,錦瑟卻就睜開眼來,有些混沌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才逐漸清冽起來:「這才散?」
蘇墨應了一聲,在床邊坐下,褪下鞋子。
錦瑟起身來,跪坐在他身後,伸手為他按了按肩膀:「我今晚熬了小米粥,可香了,你要不要用點?」
蘇墨反手握住她,笑了一聲道:「不吃了,有點累。」
錦瑟也不問他前方戰事究竟如何,只是順從地往裡面挪了挪,將方才躺的地方騰給他。
蘇墨伸手進被窩裡一探便笑了,俯身看向她:「又給我暖床?」
錦瑟別開臉:「沒有,我只是不小心睡到外頭去了。」
蘇墨伸手將她攬進自己懷中,一同分享她用自己身子溫暖出的一方天地,一手撫上她的發:「這兩日可是悶壞了?明日喚人陪你出去走走?」
錦瑟仰起臉來看了他一眼:「人這一生,要多難得才能過上這般安定祥和的日子?怎麼會悶呢?我巴不得,能老死在這裡呢。」
蘇墨心頭一涼,正要說什麼,錦瑟卻突然察覺自己失言一般,驀地伸出手來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與你說了,我要先睡了。」說完便縮回手,往他懷中使勁埋了埋,閉目沉睡而去。
蘇墨卻久久沉默,手反反覆覆撫弄她的發,終究無言。
待察覺他的呼吸平穩之後,原本已先睡去的錦瑟卻又睜開了眼睛,靜靜枕在他臂中,目光卻盡數落於他臉上。
與他之間,相識太早,相知太晚,相守又這樣短。這個人,她還沒來得及縱情恣意愛一場,就要分離。
所以,她寧可趁現在,在每個安寧的夜裡,好好地將他的模樣看個夠,寥慰心頭之憾。
他白日裡諸事繁忙,夜裡也最多只有兩三個時辰能睡,因此總是睡得很熟,她每天晚上偷看他,他從來不知道。
想著他睡得正熟,錦瑟膽子大了些,微微從他懷中支起身子,伸出手來,指尖跳躍著觸碰他的眉、眼、鼻、口,最後,小心翼翼地將手心貼在了他的臉上。
其實兩個人已經這樣,男女之間所有的親密都已經不再陌生,可她毒發前後心態的巨大的落差,卻讓從前那些似是而非的「親密」驟然化作前塵。終究是時日太短,這樣巨大的變化之中,她連過渡適應的時機都尋不到,以致於如今反倒不慣那樣的親密,是以這些日子以來,蘇墨並沒有真正碰過她。
因此,此時此刻,能將掌心貼合在他臉上,她心頭竟然有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雀躍。仿佛還是當年懵懂混沌的小女娃,小小的年紀,尚不知情為何物,卻偏偏會為了這個人多看了自己一眼,歡喜雀躍到失眠。
她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有些發傻地看了他許久,直到自己手開始變涼才回過神,剛要抽回手,一隻大掌卻悄無聲息地蓋住了她的手背。
錦瑟一呆,下意識便要逃開裝睡,蘇墨卻悄無聲息地翻轉了二人的位置,覆身於她之上,這才低下頭來,沉聲道:「你夜夜不睡,都是這樣打發的麼?」
錦瑟既羞且惱,忍不住便紅了臉,小女兒情態畢露。
蘇墨一時便失了神,待回過神來,已經俯身吻住了她。
他褪掉身上衣衫的時候,錦瑟眸光流轉間,一眼便看見了他腹部的刀疤,身子陡然一僵,抬起身子,微涼的指尖便撫上了那五年前留下的印記。
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這個疤痕,撫上去,連指尖都是發顫的。
蘇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上,眸色深深。
錦瑟與他相視片刻,忽然就低身下去,吻上了那個印記。
她只覺得後怕。
這個印記,當初幾乎要了他的命!這世上,差一點便沒有了蘇墨這個人!
蘇墨心潮暗涌,卻只是緩緩撫上她的後腦,頓了片刻,竟低笑起來:「那時我常想,這丫頭雖然狠心,到底也沒有狠到極致。」
錦瑟緩緩直起身子,靜靜看著他。
蘇墨帶著她的手撫上自己心口:「若真想一絲餘地不留,直接往這裡刺一刀便是了。對罷?」
錦瑟不知為何又紅了臉,看了他半晌,仿佛才鼓足勇氣將下巴一揚:「想要不留餘地,也不是只有那一條路!」
話音剛落,她已用力勾過蘇墨的脖頸,主動咬上了他的唇的同時,另一手伸到背後,緩緩解開了貼身小衣的束帶。
初春的夜仍微涼,蘇墨身上卻燙得有些駭人,錦瑟原本還有些怕,此時卻已全然沒了顧忌,將自己緊緊貼在他身上,只盼著他能將自己融化了。兩個人若能融於一處,便是傳說中的天長地久了吧?
錦瑟在這段時間裡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度過白日,這一日難得蘇墨抽出時間陪她,她反倒有些無所適從了。平日裡或看書,或發呆,或小憩,今日卻總覺得做什麼都不合適。
蘇墨原本坐在躺椅上看書,餘光卻只見她在屋中茫然無措地徘徊,心頭不覺好笑,朝她伸出手:「過來。」
錦瑟慢騰騰地踱過去,在他身側的位置坐下,他目光卻又移回了書上。錦瑟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伸出手來抱住他的腰,靠進了他懷中。
蘇墨這才擱下書,伸手順了順她的發:「乏了?」
錦瑟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往日裡也不覺得無聊,偏今日你在,就無聊透頂了。」
蘇墨笑道:「可我就是這樣一個無趣之人,如今你便嫌棄,往後可如何是好?」
往後?錦瑟心神微微一盪,卻只是將他抱得更緊:「我只嫌棄歲月無趣,你這個人,便是再無趣,我也不嫌棄的。」
歲月若是無趣,那便是早些於這場無趣之中消融,也不是什麼憾事吧?
蘇墨神色微微黯淡下來,伸手撫上她的頭。
其實他們之間,當真是隔了太多太多,首當其衝的,便是歲月二字。
他長她十歲,在他已經籌劃著名娶妻立室時,她還不過是個無知孩童;他年歲漸穩,她方出落成亭亭少女;她抱著年少時的執念仰視他多年,當他驀然回首時,她卻已經固執而殘忍地封存了那段記憶;如今,他的感情在數年的歲月中一點點沉澱,她幡然覺醒,卻依舊是五年前愛戀的模樣。
無論在哪段時日,他們之間,總有長長的歲月作梗。
是以,他們其實並不是那麼合適。
若往後的歲月還很長久,他們大概會摩擦不斷,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進行無休無止的爭執,甚至彼此都會感到疲倦,進而厭倦。
而如今,歲月卻短到令人彷徨,短到讓他們無暇顧及彼此之間的不合適。
蘇墨心中沉晦,前所未有的希望歲月恆久,哪怕往後的日子,與她之間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矛盾,他也願傾盡己力,一輩子讓她護她,只求她此生平安和順,再不經磨難。
低頭在她發心輕輕一吻,他收拾心事,道:「同你出去走走罷。」
錦瑟抬眼看他,眼中閃過一絲懷疑。當初在南山腳下那個小鎮上,雖然只待了短短數日,然而他不喜市井熱鬧,錦瑟卻是一直記在心裡的。
蘇墨見她模樣,忍不住笑起來:「柳湖東岸的桃花應該開了,就當是踏青也好。」
錦瑟聞言,這才歡喜起來,起身回到房中換衫。
剛剛挑了一件春日薄衫披上身,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院門響動的聲音。自回到這個小院以來,錦瑟鮮少聞人踏足,找蘇墨的人會自然乖覺的到旁邊的院子,斷不會驚破這邊的平靜。
她心頭疑惑,便已經聽聞廳中傳來「噗通」一聲重響,似是有人重重跪到地上,緊接著傳來一男人帶哭腔的聲音:「求攝政王恕罪,奴才護主不力……」
錦瑟心頭猛地一跳,匆忙系好衣衫走出房門,果見蘇墨腳下伏了個人,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正埋首痛哭,而蘇墨身子已然僵直,臉色也已變得鐵灰!
良久,才終於聽得他微寒的聲音響起:「覓兒呢?」
覓兒!小皇帝!錦瑟身子猛地一顫,忙伸手扶住了門框了。
底下那人身子重重一抖,收了哭聲,顫顫道:「皇上……屍身被人奪去……是寧王!皇上身邊早已有人投靠了寧王!是奴才無能,才讓皇上在前往行宮途中遭了毒手!求攝政王恕罪!」
剎那間,錦瑟幾乎被驚得魂飛魄散,回過神來,卻再不願多聽一字,匆匆退回了房中。
外頭哭訴求饒的聲音依舊不曾斷絕,可見蘇墨雖怒極氣極,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未幾,忽又有腳步聲傳來,來人是從旁邊的小院直接過來,入了廳中向蘇墨細聲回稟了一些事,便又聽得一陣腳步匆匆遠去了。
錦瑟再出門時,蘇墨已經不在廳中,先前跪在地上那人也不見了,只留下些許血跡。
錦瑟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開了視線,心中卻清楚地知道,這人多半是活不了了。
華燈初上的時分,錦瑟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好菜,還精心準備了好酒。
其實以她的手藝,這一桌子菜是決計做不出來的,好在下午時分溶月來了一趟,讓人給她幫了幫忙。
溶月也是因為聽說了小皇帝的事才趕來,她來時,正是隔壁院中響動最大的時候,也不知是什麼事,竟出動了禁衛,伴著高一陣低一陣哭嚎求饒,使聞者無不人心惶惶。然而錦瑟就安靜地坐在屋檐下,低眉垂首,一點點的剝著煮好的芋頭,隔壁那樣驚心動魄的響動,她仿若未聞,見了溶月,也只是溫言招呼她坐。
溶月自然坐不下去,遣了文杏過去隔壁打聽情形,不過片刻文杏便驚惶失措地跑了回來,道:「攝政王今日已經連斬一十三個官員,全都是勸降的。攝政王說了,若他們是想迎回寧王為帝,且另當別論,可是他們全都是勸降於仲離,此舉等同國賊。國賊,立斬不赦!」
錦瑟聞言依舊波瀾不驚,溶月臉色卻微微一驚,不知為何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不消片刻便匆匆告辭了,到底也沒有跟蘇墨見上一面。
夜裡,蘇墨遲遲不歸,錦瑟將菜熱過兩遍仍不見他身影,便先燙了壺酒,慢悠悠地自斟自酌。
等到她終於喝完一壺酒,蘇墨終於踏月而歸,錦瑟就坐在桌邊,用手撐了因微醺而泛紅的臉,看著他笑道:「回來了?可真是等得我好苦,我再去將菜熱一遍。」
原本蘇墨眉宇間的戾氣尚未散去,見到她如此的模樣,禁不住微微一怔,片刻之後,眉目終於舒緩下來,上前握住錦瑟:「不必麻煩,將就著吃一點便可。」
「也好。」錦瑟朝他舉起酒壺,「反正我估摸著你也沒什麼胃口,就燙了兩壺好酒。」
她將酒壺舉到他面前,一雙略紅腫的手便赫然呈現,蘇墨眉心一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這是怎麼回事?」
錦瑟毫不在乎地道:「只想著芋頭好吃,想試著自己做,原來剝芋頭會讓人又痛又癢,我又撓了一下,便成這樣了。幸虧有隔壁的嬸子教了我往手上塗薑汁,這才好了。不過有好吃的芋頭煲,也算是值啦!」
蘇墨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道:「今日嚇到你了?」
「不,不是。」錦瑟搖頭,「是我在下午的時候,收到了綾羅寄來的信,她說,生了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可有趣了。」
蘇墨眸色赫然一黯,錦瑟看得分明,雙手移上他脖頭,吃吃地笑:「我也跟你生一個小娃娃,好麼?這世上哪有男人不想兒孫滿堂?把你那套不想要孩子的心思收起來!」
說著她便伸出手去解他領口的盤扣,蘇墨緊繃了一日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微微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是喝了多少酒,怎的醉得這般厲害?」
說話間錦瑟便已經解開了手底的扣子,伸手探進他胸膛,抬頭,眸色發亮地看著他:「好燙!」
他低頭看她,眼眸漆黑深邃,終於扶住她的臉,低頭吻了下去。
他鮮少這樣強勢,將她的唇舌都狠狠霸占,似要將她汲取入腹一般的用力。錦瑟卻絲毫不迴避他的強勢,他想要什麼,她便盡數奉獻。
她甘醇的氣息伴隨著口中甜澀的酒香一陣陣地傳來,蘇墨只覺得腦中一時清醒,一時又迷離,在這樣的混亂之中,卻有一個念頭,由小及大,一點點地膨脹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