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黃花時節碧雲天(2)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那幾個侍衛忙的同時低頭,迅速退了下去,卻唯有前來回稟那武將,仍舊昂首站在那裡:「還請駙馬爺速速啟程。」
蘇黎轉眸看了錦瑟一眼,錦瑟似乎也被先前那消息驚駭到了,察覺他的目光,才緩緩回過神來,對上他的視線,竟勾起了一絲淺淡的笑意。
那絲笑,霎時間撩動了蘇黎心頭的怒火。
「砰」的一聲,他重重一掌拍上面前的石桌,那武將微微一怔,頓時分了神,蘇黎一把便奪了他的佩劍,劍身出鞘,幾乎只在電光火石間便刺進了那人的胸膛!
錦瑟驀然大駭,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嚇得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武將萬萬沒有想到蘇黎竟會對自己出手,臨死之前,死死捂住劍身插/入自己心口處,不可置信的看著蘇黎:「你……你竟敢……」
蘇黎眸色倏地一冷,往回一收,抽回了劍,扔到地上。
那武將一雙眼睛瞪得很大,又倒退了幾步,終究還是支持不住的跌倒在地,再沒了氣息。
錦瑟呆呆的看著他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腦中倏地閃回很久之前的片段,那是她在玲瓏閣親手殺死一個人的畫面!
「啊——」錦瑟霎時間大慟,重重咳了幾聲,嘴角竟溢出一絲鮮血來!
蘇黎回頭,見她滿目駭然,血染唇際,倏地變了臉色,上前一把將她擁進懷中:「錦瑟?錦瑟?」
錦瑟還在咳,重重的咳,每咳一下,喉頭都仿佛有帶了甜腥味的東西上涌。
很痛。
痛不欲生。
砰!
砰!
砰!
前來為錦瑟診治的大夫還沒跨出房門,裡面便已經傳來數聲泄憤一般的打砸,大夫回頭看了一眼,只對上蘇黎暴怒的目光,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停留,逃也似的離開了客棧。
蘇黎反手拎起一隻花尊,狠狠朝門口扔去!
已經是第七個大夫,竟然無一能診治出她因何咳血!
蘇黎沒法子不暴怒。
為了來仲離尋她,她已經將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如今偏偏又莫名的咳血,他心頭的負疚已經幾乎將自己逼瘋!
蘇黎在屋中來來回回走了多趟,終於來到門口,喚來了商南承:「你立刻派人回京,帶兩個御醫前來。」
「王爺!」商南承神情微微有絲凝重,「如今靜好公主那邊出了事,王爺並不曾回去,反倒要帶御醫出京,只怕不是易事!」
「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之五日後,我要見到御醫!」蘇黎沉聲道。
屋中驀地傳來兩聲輕咳,卻是錦瑟醒轉過來,蘇黎沒有再與商南承多說,關上門,轉身大步走向床榻。
錦瑟看見蘇黎時,似乎是怔了怔的,隨即才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蘇黎不答,上前將她扶起,靠在自己懷中坐著:「可還覺得哪裡痛?」
痛?錦瑟愣了片刻,這才思及昨日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忙的伸手按住心口,卻又已經沒有半分疼。
「不疼了,已經好了。」錦瑟思及昨日他一劍殺死那武將的情形,心頭還是禁不住微微一悸,身子不由得僵了幾分。
蘇黎見她臉色雖仍然蒼白,然而神情之中確實再沒有半分痛楚,與昨日之情形真是天差地別,心中卻不由得愈發擔憂起來:「我已派人回京傳御醫,總要給你好好瞧瞧,這身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難道還沒數嗎?昨日不過就是突然受了驚嚇……」頓了頓,錦瑟卻又忍不住道,「你因何要殺那人?」
蘇黎臉色不由得沉了幾分,淡淡道:「那人素日以來與我不睦,今日殺了他,不過是為以後的道路掃開一顆石子。」
錦瑟微微仰頭看著他,搖了搖頭:「其實,是因為他當著我的面透露了靜好身懷有孕的消息,你本不願意讓我知道,故而被他激怒,再斬殺之。」
「我不想讓你知曉,只因她腹中的孩子於我而言,沒有半分意義。」蘇黎冷冷道。
錦瑟臉色微微一僵:「那是你的骨肉……」
「那是一次意外!」蘇黎驀地惱火起來,幾乎是低吼著說出這句話,觸及錦瑟怔忡的神情,才又緩緩平復,重新將她擁進懷中,「不要再提她們。錦瑟,你可知這三年,我有多想你——」
錦瑟還沒回過神,他的唇已經印了下來,她慌忙一避,卻倏地觸及自己腿腳的痛處,霎時無力倒回床榻。
如此卻正益了蘇黎順勢覆身而上,將細密的吻傾軋而下。
錦瑟艱難的避開,顫聲道:「蘇黎,疼——」
蘇黎仿若未聞,一一吻過錦瑟的額,眉,眼,耳,鼻……
錦瑟幾乎快要哭出來,仍舊重複:「蘇黎,疼——」
觸及她眼角的濕意,蘇黎才仿佛赫然回神,見她果真是疼得臉色都變了,忙的移開了自己的身子:「哪裡疼?」
「腿,腿疼……」錦瑟艱難強忍,卻終究沒能忍住,輕輕哭了出來。
於是先前被蘇黎趕走的大夫之一又被請了回來,小心翼翼的為錦瑟扎針止疼,仍舊不忘囑咐:「姑娘的腿再不能受折騰了,否則這條腿真的會廢。想必公子也不願見到這位姑娘在如此大好的年華就沒了一條腿,還請公子小心為上。」
大夫說完便又慌忙退了出去,蘇黎默然。
床榻上,錦瑟因又累又痛,此刻似乎已經緩緩睡了過去,只是眼角卻仍舊掛著未乾的淚痕。
蘇黎靜靜看了她許久,一直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才終於回過神,起身準備離去。
行至房門口時,身後卻驀地傳來錦瑟一聲輕喚:「蘇黎。」
蘇黎緩緩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回去吧。」錦瑟的聲音很輕,「我雖不能陪你走那條路,卻還是不希望自己成為你路上的一顆絆腳石。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為我安排的地方,我也願意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圓滿地,實現自己的抱負。」
蘇黎在門口站了許久,終究沒有回答,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第二日,蘇黎沒有再出現。
錦瑟的腿再不能動,只能整日整日的呆在床榻上,累了就睡會兒,醒來就盯著空空的房間發呆。
其實並沒有多艱難。獨自生活的三年,她早已經習慣了孤單,有沒有人陪在身邊,對她來說,沒有多大差別。
就這樣在房間裡躺了兩日,大約是侍女實在看不過她冷清的模樣,跑去向商南承回稟了什麼,第二天房間裡忽然就多了一把安了滑輪的椅子,門檻也被鋸掉了,她可以坐著這輛輪椅去花園中透透氣。
透氣倒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習慣了一個人安安靜靜,當商南承也現身在花園時,錦瑟便不怎麼自在了。想喚侍女推自己回屋,卻發現侍女已經不知去向。
商南承朝她揚了揚手中的茶盤:「在下帶了一些好茶,姑娘可願上面同飲一杯?」
既然如此,錦瑟也不好推辭,見他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樣,卻臣服於蘇黎手底,甘願為之來往奔波,不由得好奇:「商公子是青越人士?」
「正是。」商南承淡淡答道,同時似乎看穿了錦瑟心底的疑問,繼續道,「家父當初也曾入過仕途,可惜卻遭奸人陷害,身陷囹圄。我求寧王搭救家父,並許諾他日寧王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在下必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原來是為報恩。錦瑟點了點頭,明白了個大概:「那商公子跟了寧王多久?」
商南承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沒多久。大約從一年半前開始,寧王被逼退至仲離,同時請我幫他查探一個女子的下落。可惜那女子的消息被人刻意封鎖,根本查不到絲毫。無奈,再下唯有行走在仲離青越之間,但凡見到形似的女子便探問一番。偶爾也有兩個會讓我誤以為是找到了,帶給寧王一看,卻都不是。無奈,唯有我自己收了那些女子為妾。一年下來,家中屋舍已住滿人,正準備換座大宅子,如今看來,卻是不用了。」
聽完,錦瑟笑了笑,想起那日被他們一行人救起,那些個婆子說她多半會被商南承收入府中,卻原來是這個緣故。
正思量間,商南承遞過一杯已經沖好的茶,錦瑟接過來,放到鼻端聞了聞,贊道:「好香。」
「再好的茶葉,也要有人懂得欣賞才能成為一杯好茶。」商南承道,「就如同一顆好的棋子,也要有人懂得如何利用其走出最精妙的一步,方為好棋。」
錦瑟低頭抿了一口茶:「商公子想說什麼呢?」
商南承道:「寧王還年輕,卻並非沒有能力,從前之所以會經歷那些失敗,是因為太過年輕而引致的心高氣傲,很多事情他不屑於做,也不甘心讓自己去做。而如今,身在仲離,與靜好公主成婚卻是難得的一步好棋。可惜宋姑娘你的出現,卻幾乎毀了這步棋。」
錦瑟垂眸不語,商南承繼續道:「其實以王爺這將近兩年的生活來看,忍辱負重並不算什麼難事。可是宋姑娘一來,便驀地又勾起了王爺從前的驕傲,仿佛你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他,他應該要像從前那樣,驕傲得眼裡容不下半粒塵埃,那才應該是他。」
錦瑟驀地抬起頭來,微微震驚的模樣:「商公子是說,他仍然沒有回去?」
商南承倒不意她這樣快就能察覺,頓了頓,還是點了頭:「他執意不回。宋姑娘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旁人哪裡勸得動他半分?」
錦瑟沉默半晌,卻終究開口道:「既然公子說我是勾起他驕傲倔強的存在,那麼我又怎能去勸說他?倒不如就讓他一個人安靜著,等到他想通了,也就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商南承微微無奈,搖頭嘆息了一聲。
錦瑟喝完手中的那杯茶,剛欲告辭回屋,卻驀地聽見離此處不遠的客棧後門處傳來一陣響動,隨即傳來的卻是守在門口的侍衛齊齊行禮的聲音:「參見公主!」
錦瑟驀地一怔,只以為自己是聽錯了,抬眸看向商南承,卻見他臉上也閃過一絲詫異,方知不是自己的錯覺。
只是,據兩日前那武將稟告,靜好原是有小產跡象,怎麼可能在兩日間就趕來此處?
直至身後傳來腳步聲,甚至衣袂窸窣聲都已經能聽見,錦瑟才終於迴轉頭,看向來人。
靜好美艷動人一如當初,臉色也是極好的,由身旁的侍女攙著,看著錦瑟,卻沒有半分的驚訝,反倒溫柔的笑起來:「錦瑟,好久不見了。」
見狀,商南承微微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錦瑟迎上靜好的目光,終究也還是微微一笑:「我腿腳不便,不能向公主行禮,還請公主見諒。」
「你我二人本是舊相識,何必還要說這樣的客套話?」靜好在侍女的攙扶下,在錦瑟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接著道:「況且你與我夫君亦是淵源頗深的舊識,若我要你向我行禮,只怕夫君會惱我。」
說完她便輕笑起來:「我與你說笑呢,你別介懷。」
錦瑟心中明白她此行是為何,自然懶得介懷,卻還是忍不住上下端了端她的身子,道:「你身體還好吧?」
靜好微微詫異的揚起眉,隨後卻歡喜的笑起來:「好,極好。腹中孩兒也好得很,已經快三個月了,只是一想到往後還有七個月,便難免覺得辛苦。可是再一想到這是為夫君所孕育的孩子,又覺得再辛苦都是值得。人吶,總是擅於這樣自我安慰。」
聞言,錦瑟垂眸笑笑:「恭喜你。」
靜好仍舊微笑看著她:「多謝。話說回來,半個月前我與夫君方才舉行大婚,只是那時不知你身在何處,不然必定將帖子送到。今日知道你在此地,我特地從宮中帶了上好的酒來。你沒有飲過我們的喜酒,今日,就權當我向你賠禮,也算是你喝了我們的喜酒。」
語罷,靜好回身吩咐了一句,身旁的侍女立刻下去,不消片刻便取了一壺酒兩隻杯回來,壺杯皆是上好的白玉材質,可見的確是宮中之物。
靜好親自斟了兩杯酒,對錦瑟道:「我敬你,只可惜我如今不能飲酒,好在我知你並不介懷,不如就為我代飲這杯吧。」
錦瑟抬眸看向自己面前的那兩隻杯,頓了片刻,終是點了頭,伸手取來,剛欲放到唇邊飲下,卻忽然聞得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即,她手上一痛,那杯酒也隨即落到地上,拋灑出來,只余空杯。
緊握著她的手腕的蘇黎一腳踢開那個杯子,冷眸看向靜好:「你來做什麼?」
靜好似乎微微一怔,看了看蘇黎,又看了看他握住錦瑟的那隻手,隨即才道:「自然是聽聞夫君在此處與舊識相會,想著錦瑟也與我是舊識,故而前來探視,夫君卻因何惱怒?」
蘇黎冷冷掃了一眼她的身子,臉色不由得又陰沉了幾分。
他本不欲當著錦瑟的面提起那些事,卻不料身後一個侍衛卻忽而詫異道:「兩日前趙將軍不是前來稟報,說公主在御花園中不慎摔了,有小產跡象嗎?」
靜好微微一驚:「有這樣的事?兩日前,我已身在前往此地的路途之中,卻不知趙將軍因何這樣詛咒本宮?王爺,我能見見他嗎?」
蘇黎淡淡掃了她一眼,沉聲道:「來人,將公主引到趙將軍屍首埋藏的地方。」
靜好霎時大驚:「你殺了他?」
「正是。」蘇黎眸光冷冽如冰。
頓了片刻,靜好仿佛才終於回過神來,微微點了點頭:「他向來與夫君不睦,如今更胡言亂語誆騙夫君,詛咒本宮,確是該死。」
蘇黎臉上依舊寒冰千里:「多謝公主體諒。」
「你我既是夫妻,我焉有不站在你那邊的道理?」靜好道,「只是我先前正與錦瑟一處,想著她沒有飲過我們的喜酒,故而想請她喝一杯,夫君卻因何阻攔?」
蘇黎垂眼,看了錦瑟一眼,但見她神色荒蕪,心中瞬時大慟,再不理會靜好,俯身對錦瑟道:「我帶你回房。」
錦瑟被他抱起來,忍不住縮了縮身子,蘇黎卻不管不顧,徑直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夫君!」靜好驀地上前兩步,拉住了蘇黎,聲音微微發顫道,「夫君原是以為我會在酒中下毒害錦瑟麼?若是如此,我願飲下那杯中酒,向夫君證明,我確是誠心待錦瑟。」
話音剛落,她便迴轉到桌邊,端起僅餘的那杯酒來。
「公主,您的身子如今不能飲酒!」一旁的侍女急勸道。
靜好看了看蘇黎頭也不回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隨即一仰頭,喝下了杯中酒,才又道:「夫君現下可相信靜好?」
蘇黎冷哼一聲,幾乎是嗤之以鼻的態度。
靜好卻又上前道:「我明知錦瑟對你而言不比常人,早晚她都是你的人,既是一家人,又何來坑害之禮?」
「誰說,錦瑟早晚都是他的人?」
驀然間,斜里竟傳出一把微微有些蒼老的聲音,蘇黎和錦瑟同時變了臉色。
三個人同時轉頭看去,只見客棧深處,緩緩走來一人,白髮白須,仙風道骨。
錦瑟心頭霎時一震,忍不住伸手捏緊了蘇黎的衣衫。
蘇黎卻仿若未覺,只是沉眸看著那人,良久,終於沉聲道:「梅先生,長久未見。」
獨靜好並不識得梅月恆,微微蹙了眉,目光沉凝的打量著他。
梅月恆微微展開眉頭笑起來:「的確是長久未見了,寧王。」
錦瑟只聽蘇黎喚他作「梅先生」,再不是從前的「恩師」,心頭頓時又震了震。
莫非,蘇黎已知悉梅月恆的真實身份?還是說,他當初之所以事敗,梅月恆亦是功不可沒?
蘇黎不再與他多言語,抱著錦瑟就要回屋。
錦瑟垂眸偎於蘇黎懷中,心下竟然一片惶惶。
他竟然在,梅月恆竟然會在此處!可是為何,他卻仍然一直不現身?而此時此刻,現身又是為了什麼?
「錦瑟。」仿似聽得到她心頭的疑問,梅月恆在身後開口喚了她,「你不想與外公聊一聊麼?」
蘇黎的腳步霎時間頓住,看向錦瑟的目光之中,不由得帶了幾分驚疑。
外……公?
蘇黎只覺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糊塗。明明當初事敗,他得知梅月恆的真實身份竟是從前那依族的族長,可是卻似乎從來沒有想到他和錦瑟會有什麼關係,直至今日,方才恍然知曉,不可謂不糊塗!
眼看梅月恆推錦瑟入了屋,他卻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靜好站在旁邊看著他,終於也似想明白了什麼:「錦瑟的母親是那依人,那她的外公,豈不也是那依人?」說到此處,她忽而輕笑了一聲,「當初不是說那依被滅族了?怎麼如今一個兩個都成了那依人?往後說不定還會有別的那依人出現吧?滅族滅得剩下這麼多餘孽,還真是本事。」
蘇黎冷冷瞥了她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屋中,梅月恆拈了一段薰香,點燃了放入香爐,便只見香爐之中冉冉升起絲絲細煙,同時有淡雅的香味緩緩撩過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