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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珠簾月上玲瓏影(3)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從錦瑟園子所在的西廂到蘇然園子所在的東廂,要麼經過花園,要麼經過迴廊。

  綾羅提裙走上迴廊,剛剛行出幾步,便驀地頓住了腳。

  前方拐角處,正有一芝蘭挺拔的身影負手而立,青衫磊落的模樣,倒不怎麼似皇族中人。

  綾羅頓住腳步,垂眸行禮:「見過秦王。」

  「綾羅姑娘不必多禮。」蘇墨迴轉身,眸色幽深,「不知綾羅姑娘可願借一步說話?」

  綾羅勾起唇角,卻是冷笑:「奴家與秦王有什麼好說的嗎?」

  「若你當真是什麼綾羅姑娘,自然沒什麼與本王好說。」蘇墨也笑了起來,和煦如春風,卻吹得人身上發涼,「只是,你確定是綾羅嗎?」

  「可笑,我竟不知自己是誰?」綾羅微微偏了頭,眉毛輕挑,似是嘲笑。

  「你若實在想不起來,本王倒是可以提醒你一番。」蘇墨淡淡瞥了她一眼,「順便,也可以提醒一下你先前見過的那人。」

  綾羅臉色終究微微一變,卻依然噙著冷笑:「告訴她?秦王捨得嗎?就不怕她傷心欲絕?」

  蘇墨笑了笑:「本王素來只知,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她這般一直為你傷心難過下去,倒不如,索性告訴她你的真實身份,讓她看清自己的傷心難過有多不值得。疾痛過後,誰說不能大好呢?你說是吧,綠荷姑娘?」

  綾羅神情並無多大變化,臉色卻驀地蒼白起來:「秦王果然好眼力。」

  「眼力再好,當初也幾乎被你騙了過去,那一場詐死,做得真是漂亮。」蘇墨眸色暗沉,冷笑翩然,「還有當初,你忠心護主的種種,本王竟都看不出那是假的。」

  綾羅微微深吸了口氣,道:「那不是假的,只不過那時候我是綠荷,如今,我是綾羅。」

  「換了一個身份,便能將這十七八年的姐妹情一併捨棄?」蘇墨神情依舊淺淡,卻依稀有著逼人的氣勢,「眼看著她為你的死性情大變,姑娘心頭,就半分愧疚也無嗎?」

  「呵。」綾羅輕笑一聲,「愧疚,那是綠荷的,可惜綠荷已死。綠荷一輩子都是為別人而活,綾羅只想活得自私一點,為自己而活罷了。」

  蘇墨再度將視線投向她:「為自己而活?那請問當初綾羅姑娘初現身仲離是何目的?頂著這張與錦言極其相似的臉進宮獻舞又是什麼目的?若這也叫作為自己而活,那綾羅姑娘是視自己身後藏著的人為無物?」

  「這些事,奴家實在沒必要向秦王交代。」綾羅斂眸道,「若秦王再無別的事,綾羅先行告辭。」

  「你不說,又有什麼難猜?」蘇墨在她與自己擦身而過時淡淡開了口,「其實你的模樣並非與錦言一模一樣,只是占了八九分相似。只可惜錦瑟對錦言心結太重,以至於竟認定了你與錦言一模一樣。然而這世間為何有人會生得這般相似?」

  綾羅頓住腳步,冷笑一聲道:「奴家與錦言姑娘是雙生呢。」

  「足足小了七歲的雙生,本王倒真是第一次見到。」蘇墨微微偏頭看向那張與錦言無比相似的臉,「只可惜,錦言沒有雙生姐妹,這一點,當初為宋侯夫人接生的穩婆可以作證。」

  綾羅走也走不得,說也說不得,索性按捺住性子,靜靜等待著他往下說:「還有呢?」

  蘇墨不曾說話,卻驀地伸出手來,輕輕在她下巴上一勾。綾羅霎時大怒,幾乎克制不住的揚手便要揮向他。

  卻教蘇墨一把捏住了手腕。

  蘇墨淡淡撩開她的袖口,露出她手腕上刺著的一枚極小的彎月,倏爾勾起了嘴角:「果然。」

  綾羅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來,用袖子掩住袖口。

  「你也是那依後人。」蘇墨看著她的模樣,道,「如今綠荷的身份不再用了,這枚彎月也不再需要掩飾了,因為皇兄早已經知道,並且也接受你那依族的身份。哪怕你最初接近他的目的是想幫那依族復仇,如今也已經不再重要,是不是,綾羅姑娘?」

  綾羅捂著自己的袖口,強自按捺了心神,看著蘇墨雲淡風輕的臉:「說來說去,秦王還是沒說奴家為何會與錦言長得像。」

  「因為你是錦言的表妹,錦瑟的表姐。」蘇墨淡淡道,「你的母親,正是宋侯夫人的雙生姐妹。」

  事已至此,綾羅反倒輕鬆下來:「皇上早就說過秦王不簡單,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只是不知秦王將奴家的底細摸得這樣清楚,究竟是要換得什麼呢?」

  蘇墨驟然冷笑了一聲:「對於你,本王還能有什麼指望?綠荷雖已死,本王卻也希望她在黃泉之下,能念及與錦瑟多年的情誼,放過已然一無所有的她,再不要靠近她半步!」

  綾羅怔了怔,片刻之後,倏地轉開了臉,強忍住微微泛紅的眼眶,淡淡咬了唇道:「我也希望她能過得好。」

  「是麼?」蘇墨道,「若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你的身份,發現了你所有的秘密,還要如何才能過得好?」

  綾羅驀地深吸了一口氣:「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接近她了。」

  她剛剛說完,忽而便瞥見望見自蘇墨後方緩緩而來的蘇黎,頓時斂了容,淡淡的與蘇墨擦身而過。

  「見過寧王。」又與蘇黎迎面遇上,綾羅不得不停下來,行了禮。

  蘇黎瞥了一眼不遠處蘇墨的身影,淡淡負手而立,緩緩道:「不知綾羅姑娘這是從哪裡來?」

  綾羅淡笑一聲:「這個方向,不是唯有錦瑟姑娘所住的小院麼?」

  蘇黎眸光驀地一凝,冷聲道:「離她遠一點。往後,你再敢靠近她一步,不管你是誰的人,本王都不會對你客氣。」

  「寧王如今也並未見得待奴家有多客氣。」綾羅冷笑一聲道,「不過有什麼關係呢?綾羅知道寧王素來對任何人都是不客氣的,也不敢奢望。」

  「嘴皮子功夫倒是不錯。」蘇黎冷笑一聲,「不管你是誰的人,不可否認,你本事確實也不小。除了每出現一次,當下時態便混亂一次之外,單憑你能贏得皇兄的歡心,便已經是不簡單了。不過你要相信,你本事再大都好,本王想要你的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綾羅聞言,卻仍然只是笑笑,卻不回答,移步翩然而去。

  蘇黎緩緩來到蘇墨身後時,蘇墨依然雲淡風輕的看著廊外的景致,儘管此時此季,還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看。

  蘇黎冷眼瞥了他的側顏一番,終究沒有開口說話,轉而繼續前行,來到了錦瑟所住的小院。

  卻沒想到錦瑟竟仍然是睡著的,床幔低垂。

  蘇黎自顧自的掛起了床帳,這才看見她瞪大了眼睛躺在床上,雙目卻無神,竟仿佛睜著眼睛睡覺一般。

  「錦瑟?」他低低喚了她一聲,錦瑟渙散的目光這才緩緩聚集起來,看向他,輕輕應了一聲。

  「怎麼這麼晚了還在睡?」他看了看她已然梳洗過的模樣,心頭已經有數,卻還是道:「還為著前些日子的事情與我置氣。」

  錦瑟頓了片刻,眸色終於緩緩流動起來。只見她倏地坐起身來,露出身上完好的衣衫,隨後一把推開了蘇黎,整著雲鬢起身,還是負氣的模樣:「我才沒那閒工夫與你置氣。這些都是小孩子的把戲,是那些孩子氣的人慣使的!」

  「如此說來,我的錦瑟,是已經長大了?」蘇黎驀地自身後擁住她,已有所值的問道。

  錦瑟一聽便知道他又掛記著那些事,聯想起那日在那家小院中聽到蘇然與綾羅發生的事,心頭驟冷,被他抱在懷中,竟還是克制不住的抖了抖。

  蘇黎察覺得分明,緩緩鬆開她來,將她轉向自己:「我與你說笑呢,你又瞎擔心了是不是?」

  錦瑟癟癟嘴,搖了搖頭,又道:「最近精神總是不大好,我想出去走走。」

  蘇黎看著她,片刻之後,忽而開口道:「我答應你,送你回那依族的地方。」

  這可實在算得上一份大驚喜,錦瑟似乎還回不過神來:「你是說真的?」

  是太過驚訝,以至於竟然會忘記,他這個人從來是不說玩笑話的。

  當天下午,錦瑟提著一罐蜜釀酒,來到了那老頭居住的小院。

  她知道沒有老頭的幫助,蘇黎只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在送她回那裡的,所以心頭實在很是感激。

  沒想到剛剛進了院門,卻忽然聽見從裡面的屋子中傳來了一陣簫聲,那曲調正是她所熟悉的。

  錦瑟一怔,隨後尋聲而去,終於在一間類似書房的屋子中找到了吹簫人。

  正是那老頭,正坐在一隻凳子上,神思深沉的緩緩吹奏著一支簫。

  那支曲子,她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她也會,而且是前些日子剛剛從久遠埋藏的記憶之中學會的。

  蘇墨告訴她,那是那依族的曲子。

  錦瑟靜靜站在那間房門口,一直聽到老頭吹完了整首曲子,才輕輕敲了敲門,推門而入。

  老頭抬頭看向她,臉上浮起的笑容依舊如從前一般:「丫頭,你怎麼來了?還給我帶了一罐子好酒?」

  「是啊。」錦瑟將那罐子酒放到桌上,「我還記得,好久之前,我似乎欠了你一罐酒的酒錢,如今便拎了酒來還給你。」

  老頭笑得開懷,鬍子微微翹起:「那次的酒錢你拿一壺酒來還,那這次,你拿什麼還?」

  錦瑟眯著眼睛想了想,目光觸及他手邊的簫,忽而道:「我也會吹簫,那不如就讓我給你吹奏一曲,算是報答?」

  老頭眉毛微微一挑,示意她隨意。

  錦瑟便伸手取過簫來,只閉目凝思了片刻,便將簫放到唇邊,緩緩吹奏起來。

  曲折蜿蜒,卻異常動人心魄的小調,在她口中吹奏而出,竟一點不差於那老頭。

  一曲畢,錦瑟伸出手來,緩緩撫過碧綠的簫身,垂眸道:「這首曲子,我只知音律,卻不知配詞如何。你能告訴我麼?」

  原本這便只是一首小調,因此曲子所配的歌詞也極其簡單——

  「白山過來了,黑水過來了,苦苦的等待,這命中的註定。白山過來了,黑水過來了,深深的冥思,這修來的緣分……」

  配詞雖直白簡單,卻叫錦瑟覺得有種難得的驚艷。

  後來,她曾經在偶然閱到的一本藏經之中再度讀到這幾句話,方才知曉,原來這才是出處。而最初以此詞來配上那依族小調的人,也是極其聰慧睿智的。

  夜,微雪。

  蘇黎披著一身薄薄的積雪踏上迴廊,讓人伺候著脫了大氅,這才走進屋中,卻見錦瑟正抱膝坐在南窗下,而打開的窗戶,正對著一枝雪夜臘梅。

  聽見聲音她也沒有回頭,蘇黎上前在她身邊坐下,錦瑟卻順勢就倚了過來,輕輕的靠在他懷中。

  如今蘇黎倒是怔了怔,隨後方伸出手來,輕輕圈住她的腰身:「怎麼了?」

  安靜了許久,錦瑟才忽然道:「我今天新學會一首曲子,唱給你聽,好不好?」

  「洗耳恭聽。」蘇黎道。

  錦瑟便清唱起來:「白山過來了,黑水過來了,苦苦的等待,這命中的註定。白山過來了,黑水過來了,深深的冥思,這修來的緣分……」

  蘇黎凝神細聽完,疑惑道:「這曲子有些奇怪,不似青越的曲風,配詞也古怪,這樣簡單直白,倒似異族的民風。」

  錦瑟看向他,輕笑起來:「嗯,你最是聰明。」

  蘇黎伸手撫上她的後腦:「你從哪兒學來的?」

  「你定是擔心是那綾羅教與我的,是不是?」錦瑟微微舒了口氣,「放心吧,我沒見過她。」

  「她那個人,古怪詭異得很,又來路不明,我不讓你與她接觸,也是為你好。」

  錦瑟答道:「我自然知道。你安心吧,我不會再與這個人有什麼瓜葛。況且,後日我就要啟程離開,也絕不會與這個人再有什麼交集。」

  聽她提及離開,蘇黎眸中閃過一絲黯然,緩緩抵住她的額頭:「閉嘴。」

  兩個人隔得這樣近,錦瑟連他的每一根眼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她靜靜數了一會兒,待發現自己沒法數得清才放棄,伸出手來,又一次極其難得的觸碰了他。

  溫熱的掌心貼著他的臉,對上他微微驚異的眼神,錦瑟輕笑起來:「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會在那依山中等你,等你安然無恙的來找我。」

  蘇黎眸色緩緩沉澱下來,反手握住了她:「我答應你。」

  錦瑟離開的那日,幾乎所有該來不該來的人都出現在了送她的行列中,包括蘇然和綾羅,郡守夫婦和池蔚一家,以及所有郡守府中的家丁下人。

  而這些人中,絕大部分根本不知道她將前往何處。

  這實在是有些可笑,而且從一開始錦瑟就只打算自己悄悄走,因此看見這麼多人送自己時,她也並沒有作任何話別,只是騎在馬上與蘇黎並肩而行,頭也不回的往城門口的方向行去。

  綾羅靜靜看著她的背影,神情平靜,眼眸之中,卻依稀有東西翻湧。

  錦瑟自然看不見,若還能看見什麼,那便是蘇黎冷凝的臉了。

  錦瑟不愛看他這幅模樣,想著臨走前能作弄他一下也好,便揚起鞭子欲往蘇黎的馬身上抽去,卻沒想到剛剛揚起手便被他制住。

  「你再胡鬧,我可不放你走了。」他臉色又難看起來。

  錦瑟哧哧笑了兩聲,唯有作罷。

  沒想到城門口竟然也有等著送她的人。

  錦瑟脊背僵直的坐在馬背上,看著獨立於城門外的那老頭——前日,他終於告訴了錦瑟他的名。

  他叫梅月恆。

  梅,也是錦瑟母親的姓氏,而月恆,應該是她外公的名字。

  蘇黎見到梅月恆,便停步下馬,回頭看見錦瑟仍然坐在馬背上,便道:「還不下馬?」

  錦瑟又頓了頓,這才慢騰騰的從馬背上翻了下來。

  「梅先生是來送我的麼?」不待那兩人開口,錦瑟當先便開口問道,捏在手中的馬鞭懶洋洋的揮著,鞭擊著地上稀疏的野草。

  梅月恆微微挑起了白色的眉毛,泰然自若的笑道:「這是自然。聽蘇黎說你要回那依山,你我之間如此有緣,我怎麼能不來相送呢?」

  「緣?」錦瑟唇角彎彎的笑起來,「所謂的緣都是騙人的。什麼血緣,孽緣,情緣之類的,哪個不是人蓄意製造的?所以呢,誰若是相信什麼緣分,那可真是傻子!」

  「你一個讀了那麼多佛經的人,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怕佛祖怪罪你?」蘇黎聽著她這時候還有心思胡言亂語,禁不住又氣又好笑,又對梅月恆道:「恩師莫與她計較。」

  「這丫頭是什麼性子我焉能不曉得?」梅月恆撫了撫長須,笑道,「好啦,保重的話其他人應該也說了不少了,老頭子我就不重複了,快些上路吧。」

  「多謝了。」錦瑟朝他吐了吐舌頭,立刻便轉身翻上了馬背。

  蘇黎臉色便愈發陰沉起來:「就這麼迫不及待了?」

  錦瑟拉著馬韁,低頭看著他,輕輕笑起來:「嗯,迫不及待了。」

  眼見著他臉色沉得可以滴出水來,她才又補充了一句,道:「迫不及待,想趕緊到一年半以後。」

  蘇黎陰沉的面色一僵,隨後方極其不情願的勾了勾唇角:「路上當心些。」隨後又對隨在錦瑟馬後的賀英等人道:「好生護著姑娘,不得出一點差池!」

  「是!」賀英等人齊聲應答,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錦瑟的馬已經飛快的沖了出去。

  蘇黎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頭便又皺了起來,一直到那五匹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才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一年半而已。」梅月恆莫測一笑,「這都等不及?」

  「一年半而已……」蘇黎淡淡重複了一句,隨後低低嘆了口氣。

  城樓之上,高高的瞭望台,一襲青衫孑然迎風而立。

  不過,永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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