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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磧南沙上驚雁起(2)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錦瑟還未及答話,一旁綠荷忽然冷笑一聲道:「皇上金口一開,已然這樣下了定論,還教我家小姐怎樣回答?說是,無疑是打自己的耳光,說不是,又違逆了皇上的意思。皇上倒真是擅於給人出難題。」

  聞言,蘇然看了綠荷一眼,忽而大笑起來:「好一個真性情的丫頭啊,倒教朕無處落腳了。」

  錦瑟看了綠荷一眼,又看看蘇然,忽然突兀的舉起一杯酒來,轉移話題道:「聽聞兩月前兄長喜得皇子,還沒有恭喜兄長。」

  「多謝。」蘇然端起酒杯,暢然飲下。

  錦瑟又看了綠荷一眼,卻見她神色如常,半分異樣也無,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用過午膳,蘇然便極其坦然的隨著池蔚和錦瑟一同回到了郡守府,當下還沒什麼,只是不到一個時辰之內,洛林郡中大小官員便已經先後匆匆到齊,並蘇墨與蘇黎二人,都聚到了郡守書房之中,供蘇然召見問話。

  當夜自然是有一場不大不小的宴會,小小的郡守府可謂是熱鬧非凡,一直到夜深,眾官員方才逐漸散去。

  錦瑟和綠荷早早的已經吃過了晚飯,不欲早睡,便隨便抓了本書坐在暖炕上讀著。

  屋中實在溫暖的緊,錦瑟便將旁邊的窗戶撐開了一點點,天地間一片銀妝,園中臘梅的香味若有似無的飄過來,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讀書夜。

  只可惜她向來非讀書人,有人也存心不讓她讀書。

  手裡的書剛剛翻過兩頁,園中便忽然傳來了一陣微微凌亂的腳步聲,錦瑟探頭從窗口看出去,便正見著蘇黎踩著有些虛浮的腳步走在園中。

  他也看見了打開的窗內,燭火下,錦瑟容顏似雪,清麗難言。一瞬間,本就因喝了酒而奔騰的血液霎時汩汩涌動起來,他大步走進了屋中。

  一進屋,他便徑直走向錦瑟所在的暖炕,錦瑟見他模樣不對,登時起身就要跳開,卻已經遲了。

  蘇黎大步而來,一把就抱住了她,將她重新壓回暖炕之上。

  他大概是喝得有些多了,面頰並雙眼都泛紅,一動不動的盯著身下的錦瑟,忽而便低頭親了下來。

  錦瑟忙的偏頭一躲,急急地喚他:「蘇黎!」

  「我在,我在。」他喃喃的應著,仍舊去尋她的唇。

  「別鬧……」錦瑟手腳並用的推著他,奈何他壓在她身上,紋絲不動。

  到底還是被他掰過了臉,帶著淡薄酒味的吻落下來,重重的親她。

  錦瑟被堵得無法呼吸,萬般無奈之下,張口重重咬了他一下。

  「唔——」蘇黎吃痛,神思也似微微清醒了些許,微微支起身子,擰了眉看著錦瑟,「你咬我?」

  錦瑟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著,聞言,沒好氣的又踹了他一腳:「早知你會如此,我才不跟你下山!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蘇黎一頓,隨後驀地低笑起來:「你既知道我不安好心,何不早日從了我?」

  「你——」錦瑟微微漲紅了臉,倒真似生了氣,「當初是誰說得好聽,什麼三年,原來都是騙人的!」

  蘇黎見她的模樣,無奈輕輕拍了拍她的臉:「我幾時騙過你。方才不過與你逗笑,這脾氣怎的愈發不好惹了?」

  「不好笑。」錦瑟蹙眉,別過臉去。

  「罷罷罷。」蘇黎逕自翻轉了身子,頭枕著她的腿躺下來,語氣卻也負了氣,「以後都不提了。反正這回過後,也許往後一年半的時間都見不著了,想提也提不了。」

  錦瑟一頓,低頭見他闔了眼,眉目中卻含一絲微冷,也微微覺得心疼,便伸手撫了撫他的眉心。

  蘇黎微微哼了一聲,仍舊沒有睜開眼來。

  房門卻在此時一響,原來是綠荷端了一碗醒酒湯進來,見蘇黎躺在錦瑟腿上的模樣,眉心微微一凝,冷著臉將碗擺在了錦瑟手邊的几案上:「王爺,醒酒湯準備好了。」

  蘇黎仍舊閉著眼,不為所動。

  錦瑟微嘆了口氣,抬手欲去端那碗,蘇黎卻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捏住她那隻手,攥在手心,冷哼了一聲:「誰要喝那勞什子醒酒湯,端走!」

  聞言,綠荷也冷哼了一聲,果真端著醒酒湯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

  錦瑟望著綠荷消失的背影,低頭又看了看蘇黎,忍不住低嘆道:「還說我脾氣不好惹,你脾氣又哪裡好惹了?」

  蘇黎這才睜開眼睛來:「嫌棄我?」

  錦瑟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後才道:「豈敢。」

  蘇黎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頓了頓,才又道:「我聽說今日是你先遇見皇兄的?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錦瑟微微垂了垂眼帘,道:「他那個人,總愛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我懶得去猜。」

  蘇黎點了點頭:「他這個人,確實教人捉摸不透,以後你離他遠一些。」

  錦瑟頓了頓,想說什麼,卻又忍住,只是點了點頭。

  蘇黎仍舊躺在她腿上休息,沒過多久,被酒意和屋中暖氣所襲,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蘇黎?」錦瑟輕輕喚了他一聲,見他已經睡著,便轉身關上了窗戶,這才又回過頭來看著他,良久,終於忍不住低聲道:「你要是……不去爭皇位,那該多好。」

  回答她的,卻只有他平穩的呼吸聲,以及窗外呼嘯的北風。

  沉默許久,錦瑟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

  窗外,逐漸又開始飄雪,屋檐下孑然站了一人,望著滿天的飛雪,同樣悄無聲息的嘆了一口氣。

  時至五更,天地間一片蒼白,郡守府中一片黎明前的寂靜,突然,卻只聞一聲悽厲的尖叫劃破長空:「有刺客——來人吶,抓刺客——」

  原本倚靠在暖炕小几上打瞌睡的錦瑟一下便驚醒了,而仍然枕在她腿上的蘇黎,微微擰了擰眉頭過後,也倏地睜開了眼睛,翻身而起。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片刻,蘇黎忽然一把拉了她的手往外跑。

  錦瑟知道他急需知道外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又不放心她單獨留下,便帶著她一起前往,然而她心中卻掛記著綠荷:「綠荷還在裡面!」

  「綠荷身份無礙,刺客斷不會傷害她。」蘇黎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拉著她大步往傳來呼喊的東廂奔去。

  此時此刻,天邊不過只有一絲微光,錦瑟一路隨著蘇黎磕磕絆絆來到東廂,卻見此處已經是燈火通明。

  園中聚集了許多慌亂無措的家丁侍女,包括池蔚,都緊張的關注著屋內住著的那人。

  此處住著的,便正是當今聖上——蘇然。

  蘇黎徑直拉著錦瑟進了屋,赫然發現蘇然竟果真受了傷,傷在左臂,似乎是刀傷,此刻正有隨行御醫細細的在為他包紮。而地上,池郡守顫巍巍的跪著,整個身子都看得出在抖。

  聖駕第一日駕臨,便發生這樣的事,他這個郡守難辭其咎。此時此刻,他甚至連自己的烏沙能否保住都不想了,只想著能保住全家的性命便是皇帝極大的恩德。

  蘇黎這才是鬆開了錦瑟的手,上前察看蘇然的傷勢:「皇兄傷得可嚴重?可曾見著那刺客是何人?」

  「皮外傷,不是什麼大事。」蘇然淡淡道,「天色這樣暗,又哪能看清那刺客是何人?只知道必定是個高手,竟連這院中重重守衛都越過,進出無礙。」

  蘇黎此時已經看過蘇然的傷口,淡淡點了點頭道:「還好傷得不重。」他這才轉頭看向池郡守:「是否已經派人緝拿刺客?」

  「回王爺,下官已經命府中眾人全力捉拿刺客,未敢有半分懈怠,請皇上恕罪,請王爺恕罪!」池郡守忙不迭的磕頭回稟道。

  蘇然一直等著御醫為自己包紮完傷口,方才抬眸瞥了池郡守一眼,道:「此刺客朕的近衛亦防他不得,拿他不住,倒並非池愛卿的錯,起身吧。」

  那池郡守登時大喜過了頭,呆呆的看了皇帝片刻,片刻之後,眼中竟然盈了淚,這才再度磕起了頭:「微臣謝皇上。」

  錦瑟站在旁邊看著,總覺得自己在看一出鬧劇,忍不住蹙了蹙眉。

  蘇然的目光卻在此時投了過來,伴隨了溫和的笑意:「可是嚇著了義妹?」

  錦瑟淡淡勾了勾唇角:「沒有,只是突然被驚醒,有些沒精神。」

  「既如此便回去歇息吧。」蘇然道,「為兄也沒什麼大事,不值得這樣興師動眾。池愛卿,讓園中的人都散了吧。」

  正在此時,蘇黎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看向池郡守,道:「秦王呢?」

  話音剛落,門口驀地響起蘇墨的聲音:「臣弟來遲了,請皇兄恕罪。」

  眾人回頭看去時,卻見他長發披散,輕衣緩帶,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眼中略略帶了一絲愧疚,看向蘇然手臂上的傷。

  錦瑟不動聲色的轉開了視線,蘇黎卻冷笑一聲:「二哥來得好早!」

  蘇墨亦上前詢問了一番蘇然的傷勢,方才答蘇黎道:「昨夜飲多了酒,況且你向來知道我睡得沉,所以剛剛才被人喚醒。所幸皇兄沒有出什麼事,否則臣弟便真是罪過了。」

  「行啦。」蘇然笑著擺了擺手,「別一個兩個都來跟朕說有罪,今次有罪的,便唯有那個刺客而已。」

  錦瑟愈發不願意聽這些,微微低身行了禮:「臣女先行告退。」

  蘇黎看了一眼皇帝和蘇墨,隨後伸手握住了錦瑟,道:「我送你回去。」

  出了屋子,園中聚集的眾人已逐漸散去,蘇黎接過旁邊下人遞過來的傘,又看了看錦瑟單薄的衣衫,低聲道:「冷不冷?」

  錦瑟搖了搖頭,拉著他的衣袖走進了雪地。

  蘇黎覺出她情緒微微有些不對,伸手握住了她:「怎麼了?」

  錦瑟臉色始終不大好看,頓了許久,才終於看向他:「是不是你做的?」

  蘇黎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冷笑了一聲:「為何懷疑是我?」

  「我不是懷疑。」錦瑟道,「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蘇黎僵著臉,淡淡吐出兩個字。

  錦瑟默默地鬆了口氣,轉身繼續往前走。

  蘇黎這才意識到什麼,追上前去,重新握住了她的手:「這是在擔心我?」

  「沒那閒工夫!」錦瑟沒好氣的應了一聲。

  兩人回到園中,才發現先前那一番動靜將所有的侍婢們都驚了起來,此時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的立在園中,見到蘇黎和錦瑟二人,才紛紛行禮。

  「沒事了。」錦瑟見眾人臉上神情實在不安,便道:「都散了吧。」

  眾人這才紛紛舒了口氣,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錦瑟提裙走進屋中,卻驀然察覺到什麼不對,頓住了腳步。

  蘇黎正站在檐下收傘,回頭時,卻見錦瑟身形猛地一閃,已經朝著旁邊的一間廂房跑去。

  那是綠荷住的房間,蘇黎也方才意識到,方才綠荷竟然一直沒有露過面。

  錦瑟來到房前,伸手要敲門,卻驀地發現房門竟是虛掩的。她心頭驀地一跳,一股極大的不安占據了心尖,終於還是緩緩推開了房門。

  屋中瀰漫著一股她熟悉又陌上的味道。

  熟悉,是因為那是綠荷慣常愛用的薰香,她自小聞到大。

  而陌生的,則是混合在那香味之中,一陣又一陣,令人感到戰慄的血腥味!

  血腥味!錦瑟反應過來時,登時抬腳跨進了屋中。

  天仍然沒亮,屋中還是一片漆黑,她什麼都看不見,卻只覺得害怕,四處摸索著喚綠荷的名:「綠荷?」

  蘇黎隨後而來,聞到味道,心中頓時也是一驚,迅速摸出火摺子點燃了屋中的蠟燭,這才照亮了屋中的情形。

  一片凌亂的房中,地上,那一灘讓人怵目驚心的血色之中,躺著的,正是她的綠荷——眉目緊閉,臉色灰白。

  錦瑟猛地跌坐到了地上。

  蘇黎沉眸,迅速上前,將手指放到了綠荷鼻端,片刻之後,卻僵直了身子。

  錦瑟掙扎著上前,捉住他的手臂:「綠荷怎麼了?」

  蘇黎一把反手抱住了她,伸手按住她的頭:「錦瑟……」

  錦瑟呆了呆,望著地上靜靜躺著的綠荷,仿佛是明白了什麼,眼淚克制不住的滑落下來,卻只是道:「你放開我。」

  蘇黎還試圖抱住她,錦瑟卻突然大力的掙紮起來,尖著嗓子吼道:「你放開我!」

  蘇黎不肯放手,她忽然埋頭在他肩上,狠狠一口咬下來,更兼手腳並用,一下子就推開了蘇黎,爬到了綠荷身邊。

  她不敢學蘇黎那樣拿手去探綠荷的鼻息,她只知道這是她的綠荷,日日陪在她身邊,從小一起長大,再無人能替代的綠荷。

  她緩緩伸出手來,將綠荷仍然溫熱的身子抱進了自己懷中,隨後低下頭來,一下又一下輕拍著綠荷的臉,語氣慌亂而急促:「綠荷,你醒醒,我回來了,你快點醒一醒!」

  懷中,她再熟悉不過的那具身軀,正一點點散去溫熱,卻再沒有人回答她,再沒有人指著她的腦袋罵她,也再沒有人,會用尖酸刻薄的話語,將所有傷害她的言行頂回去。

  錦瑟終於克制不住的埋在綠荷肩頭,嚎啕大哭起來:「綠荷,你起來,我回來了……你為什麼不起來……」

  蘇黎神色一片冷凝,眼見錦瑟悲慟欲絕,卻根本無能為力。

  房門口逐漸有聽見響動的侍女匯聚起來,見狀無不大驚,卻沒有一人發出聲音。許久,方有人想起來通報,遂轉身跑出了園子。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蘇然、蘇墨、池郡守、池蔚等人,竟通通都來到了這座小院中。

  蘇然和蘇墨當先跨入房中,見到屋內情形,兩個人皆微微變了臉色。

  眼見著錦瑟仍然穿著先前單薄的衣衫跪坐在地上,抱著綠荷哭得聲嘶力竭,蘇墨緩緩解下了自己身上披著的大氅,上前兩步想要為錦瑟披在身上。

  孰料錦瑟竟驀然大駭,抬頭掃視了一眼屋中眾人,用力抱著綠荷往後挪了些許。

  「不要碰我!不要碰綠荷!」她眼前一片迷濛,根本看不清誰是誰,卻只知道,就是眼前這些人的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害死了她的綠荷,「你們要爭要奪,關我什麼事?關綠荷什麼事?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為什麼連綠荷都要害?我跟綠荷只想做個普通人而已,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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