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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緣如有夢情長在(2)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蘇黎……」錦瑟一怔,還要說什麼,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遙遠而細碎的說話聲。

  兩人同時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不多時,便有一行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好了。」蘇黎道,「總算是都沒有什麼損傷。」

  錦瑟心頭微微一窒,緩緩回過身來,才終於朝那邊的人揮起手來:「綠荷!宋恆!」

  此一行上山,雖則經歷一番風險,然而除了中途逃離的那個御醫,終究還是保全了所有人。

  錦瑟的心,終於微微踏實起來。

  待下了山,入住驛站,眾人都迫不及待的讓驛館備了熱水沐浴,以便一洗山上的風塵與狼狽。

  而蘇黎自下山便一路無話,進了驛站也是不發一言就入了房。

  錦瑟心頭到底覺得虧欠,便上前敲了敲他的房門。

  「何事?」片刻,他毫無情緒的聲音才從屋中傳出。

  錦瑟一頓,半晌,才道:「你需要熱水嗎?」

  裡頭,蘇黎似乎是冷笑了一聲,才答道:「不必了,我想睡一會兒。」

  他既如此說,錦瑟也不便再繼續打擾,回到了自己房中。

  綠荷已經為她備好熱水,見她進來,便張羅著為她寬衣洗浴。

  待錦瑟泡入水中,她便又出門去提熱水,再回來時,臉色忽然便有一絲不同尋常。

  「怎麼了?」錦瑟看著她道。

  綠荷凝了凝眉心,才道:「方才看見有御醫進了寧王的房間。」

  「御醫?」錦瑟心頭頓時一駭,「他不舒服?」

  「不然呢?」綠荷聳了聳肩,漫不經心的道。

  錦瑟慌慌張張就從水裡起身,匆匆拭乾水漬,換了衣裳就跑到蘇黎門口,又敲響了門。

  「何事?」蘇黎聲音一如先前的平靜。

  「我能進來嗎?」錦瑟問了一句,卻不等他回答,就推門而入。

  那資歷較老的秦御醫果然在他屋中!

  此時此刻,蘇黎正坐在床邊,雙腿自膝蓋以下的位置都露出來,給秦御醫檢視著,而秦御醫臉色則頗有些凝重。

  錦瑟闖進來,兩個人同時看向她。

  蘇黎當先回過神來,猛地一撩袍子,遮住了自己的腿。

  「不要——」錦瑟竟驀地尖叫了一聲,幾乎是撲上前來,顫抖著雙手重新揭開了那被衣袍覆住的雙腿。

  自膝蓋以下,那雙小腿並雙腳,竟然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凍傷,一塊塊紅腫的突起傷痕,看得人怵目驚心。

  錦瑟倏爾便落下淚來,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到他腿上,自那些凍傷上淌過。

  一絲微癢,逐漸由患處流淌至心。

  蘇黎伸手扶起她來,錦瑟逐漸哭出了聲,抽抽噎噎的,分明是想忍,卻忍不住。

  秦御醫見狀,微微躬了躬身子:「老夫先行告退,待一會兒調製好外敷藥,再給秦王送來。」

  「多謝。」蘇黎朝他點了點頭。

  房間裡一時只剩下兩人,錦瑟便再難強忍,低頭站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哭出來。

  「不過凍傷而已,不是什麼大事。」蘇黎鬆開了扶著錦瑟的手,見她頭髮挽在腦後,微濕的模樣,便道,「你快些回去沐浴吧。」

  他不扶她,錦瑟索性就在他面前蹲了下來,埋在他膝上哭。

  蘇黎望著她不斷抽動的肩膀,面上的平靜逐漸破裂,眼中眸色深沉,倏爾又化作一道微哂的笑意划過嘴角,最終,卻又再次歸於平靜。

  「這次出來耽擱了這樣久,好在也做了兩件事。」他低頭看著她,淡淡道,「明日我便啟程回青越了。」

  聞言,錦瑟似是一僵,終於抬頭望向他:「可是你的腳——」

  「我說了只是凍傷。」蘇黎微微撥開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緩緩褪下褲管,「不過幾日便會好。好在此處離青越邊境也近,不消一日就可入境,到那時,沿途自有人照應我。你不必擔心,我說過,我不會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錦瑟心頭一片凌亂,望著他平靜的容顏,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從來沒有人這樣為她,他幾乎可算得上是她生命中的唯一,好到讓人不知所措的唯一。

  她蹲在他腳邊,眼角還掛著淚,卻不說話,如同一隻沉默的小獸。

  蘇黎伸出手來,似是想撫一撫她的頭,卻在只余兩三寸的地方頓住,末了,又緩緩收回來:「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這樣和平踏上仲離的機會了。今日一別,只希望來日,再也見不到你。」

  錦瑟知道他的意思,心裡霎時間大慟。

  此一別,也許,他會成就大業,到那時,他會為了他一統天下的志向而奮鬥,再次踏上仲離,很可能便是兵戎相見。而他說,再也不希望見到她,是因為不想看見她經歷戰火的模樣,亦是因為,她會讓他難過,讓他痛。

  「蘇黎……」她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的哽咽,「我希望你好……」

  「我也希望自己能好。」他聲音再度冷硬起來,「在山上的時候,我想找到雪靈芝,醫好了你,再將你帶回青越,那應該是最好的。後來又想,不如等你在仲離度過三年孝期,再將你接回青越,也是極好的。如今我卻也想通了,再怎麼好,也只是我好。可是你不好,我又如何能好?倒不如,罷了。」

  他的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錦瑟心頭。尤其最後,當他說罷了,錦瑟的心,疼痛滿溢。

  「綠荷!」蘇黎不再看錦瑟,忽然揚聲喚綠荷的名。

  綠荷很快趕了過來,見到屋中這副詭異的情形,不動聲色的上前:「王爺。」

  「將你家小姐攙回去。」蘇黎淡淡吩咐道,「本王想休息了。」

  綠荷應了一聲,伸手扯了錦瑟一下,卻幾乎將錦瑟帶倒在地,她忙的攙住她,將她扶起來,這才看向有些神不守舍的錦瑟:「想什麼呢?快些回去了。我再去為你取些熱水,好好解解乏。」

  錦瑟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她,又看看蘇黎。

  蘇黎卻早已不看她,似乎只待她一離去,就準備躺下了。

  錦瑟終於點了點頭,任由綠荷攙著自己走了出去。

  她們剛剛離去不久,秦御醫便取了藥再度而來。

  蘇黎原本坐在床邊沉眸細思著什麼,見他取了藥來,便又緩緩捲起了褲管。

  「王爺,請容老夫奉勸一句。」秦御醫一面將藥敷上他的凍傷處,一面沉聲道,「王爺如今還年輕,也許不會知曉這腿腳對人身子的重要,仗著身體底子好,便刻意這樣糟蹋自己的腿腳,實在是萬萬不該啊。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況且王爺又是人中龍鳳,實在更該愛惜才是。」

  「多謝秦御醫。」蘇黎冷冷勾了勾唇角望著他,「一切本王自有分寸,就不勞秦御醫掛懷了。」

  秦御醫自然也是通透的人,聞言,唯有微笑應道:「是。自然王爺有存分,那老夫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這一夜,錦瑟睡不著,走出驛館,但見天上星月朦朧,剛好又看見屋檐下放了一張梯子,便順著梯子爬上了屋頂。

  沒想到屋頂上竟然已經坐了一個人,錦瑟一驚,待看清那人的背影時,忽然有些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當她看清他身旁擺著的兩個酒罐時,忽而便再沒有猶豫,頗有些毅然決然的爬了過去。

  蘇黎聽見聲響,驀地回頭,也不知喝了多少酒,頰邊一抹淡紅,染得眼角處亦流光溢彩。

  見到他的模樣,錦瑟忽然一頓,又過了片刻,才繼續爬到他身邊。

  蘇黎這才伸手攙了她一把,錦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腿凍傷了,不該喝酒。」錦瑟一坐下就去撥弄那兩個酒罐,竟然都已經空了,她心頭一痛,抬眸瞪了他一眼。

  「不准瞪我。」蘇黎忽然湊近了她的臉,語氣之中染了薄醉的氣息,「什麼是規矩,你知不知道?」

  錦瑟望著他,眸中微微染了濕意,到底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起初嫁他的那段日子,雖然那時只覺得煩躁,他的脾氣也暴躁到極處,可是如今想來,竟然算得上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畢竟那時,她還擁有很多……譬如秘密,譬如勇氣,還有,爹爹。

  錦瑟不敢再想下去,唯有答道:「好,我不瞪你了。」

  蘇黎卻忽然再度湊近了她一些,桂花釀的氣息輕柔的拂過錦瑟鼻端,她只聽他低喃道:「可是你不瞪我了,我卻到哪裡去尋你……」

  錦瑟驀地一呆,轉眸望向他。

  「真是作死!」他似乎是真的醉了,忽然暴躁的一腳踹上旁邊的一個空酒罐。

  那酒罐咕嚕嚕的順著瓦槽滾到屋檐邊,直墜而下,「啪」的一聲之後,碎了。

  他這才說出作死的下文來:「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他眸中都是惱火的氣息,錦瑟有些艱難的笑了笑,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因為你傻。」

  蘇黎似乎更惱了,一把拖過她的手腕:「你敢說本王傻?」

  「蘇黎……」錦瑟被他捏得有些疼,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蘇黎忽然便鬆開手來,捧著她的手腕揉了揉。錦瑟只以為他是清醒的,待細細一看,又發現他眼神原來是渙散的。

  「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他一面揉著她的手腕,一面如同孩子一般的委屈低喃,「為什麼不給我時間?我願意等過這三年,你也等我三年,好不好?」

  他似乎是在問她,卻更似在自言自語,說著,他忽然停住了為她揉手的動作,盯著她的皓腕許久,忽然魔怔了一般,低頭親了一口。

  錦瑟呼吸有些艱難的望著他,竟沒有掙開。

  片刻之後,他忽然又順著她的手腕,緩緩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臉上。

  「你怎麼又在這裡?」他忽然又暴躁的喊了一聲,「你又來做什麼?」

  又?錦瑟抿了抿唇,沉默。

  蘇黎迷醉的盯著她瞧了半晌,忽然低下頭,含住了她的唇。

  錦瑟仍舊沒有掙扎,他似乎是得了甜頭一般,愈發的得寸進尺起來,貪婪得邀她共同品嘗桂花釀的味道,霸道得占據她的呼吸。

  她幾乎從來沒有在他的親吻之中這樣柔順過,蘇黎低垂的眼瞼之下,眸光中掠過一絲淺淡卻分明的光芒。

  他幾乎捨不得放開她,還是不得不鬆開來,卻仍然戀戀不捨的在她唇上輾轉摩挲,傾吐低喃:「等我三年,好不好……」

  四周圍很安靜,連一絲鳥叫蟲鳴都沒有,他只聽得到自己的低喃,並她微微有些凌亂的呼吸。

  不能再這樣安靜下去。

  他猛地將她緊緊扣進懷中,滿懷痛苦的重複喃喃:「等我三年,好不好……等我三年,好不好……」

  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柔軟的手臂,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他終於聽見她的聲音,那麼輕,卻那麼清晰:「好,我等你……三年。」

  這一夜,蘇黎醉得厲害,錦瑟找人將他抬回房間時,才發現他屋中原來還擺了好幾個空空如也的酒罐,難怪屋頂上不過兩罐酒,卻已經讓他在最後不省人事。

  她先是擰了帕子為他擦臉,又聽他模模糊糊喊著要水,又去找熱水沖茶與他喝。

  她沒有做過服侍人的事情,有些笨手笨腳的,折騰了許久,他才終於安心睡了過去,而她雖然累,卻半分睡意也沒有。

  一直在他床邊守到天亮時分,錦瑟才逐漸開始睏倦,沒過多久,便趴在床邊睡著了。

  只覺得似乎沒有睡多久,耳邊忽然便響起了一些輕微的響動,似乎是有人下了床,又搗鼓了一陣什麼,緊接著她似乎聽到開門的聲音,終於醒了過來。

  直起身子一看,床上已經沒有人,再一轉頭,卻發現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人正站在門口,見她醒來,似乎有些怔忡。

  錦瑟禁不住有些錯愕:「你要……走了?」

  蘇黎很快回過神來,淡淡應了一聲:「嗯。」

  「哦。」錦瑟應了一聲,心頭忽然升起一絲好笑,忍不住拿手捏了捏額頭。

  蘇黎臉色暗沉了兩分:「你笑什麼?」

  錦瑟倒未曾察覺自己在笑,聞言卻還是站起身來,看向他:「昨天晚上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蘇黎一怔:「什麼事?」

  錦瑟忽然搖了搖頭:「沒什麼。」

  「宋錦瑟!」蘇黎似乎這才想到什麼一般,冷冷道,「你怎麼會在我房中?」

  錦瑟指了指頭頂:「昨天,你喝醉了。」

  「昨天?」蘇黎臉色驀地一變,隨後,口中禁不住喃喃,「屋頂,三年……你——我——」

  眼見著他語無倫次,錦瑟聳了聳肩:「既然你都想不起來,那就如你所言,罷了!」

  她眼中閃過的那絲狡黠驀地刺激了蘇黎,他猛地將門關上,大步走向錦瑟,幾乎是用盡全力捏著她的手,目光灼灼的逼視:「你是說,昨晚……都是真的?不是……夢?」

  錦瑟忍不住臉上一熱:「那就當你是在做夢好了。」

  「宋錦瑟!」蘇黎驀地喚了她一聲,片刻過後,卻忽然又撫上她的臉,放低了聲音道,「你,再答應我一回。」

  錦瑟抿了抿唇,看著他,良久,忽然仰臉看著他,笑道:「我等你三年,三年後,你若還喜歡我,我就——」

  「怎樣?」他目光之中光華流轉,死死盯著她。

  她微微紅了臉,伸出手來,一筆一划的在他手心寫下——

  以身許之。

  三年後,你若還喜歡我,我就,以身許你之喜歡。

  三年,是她的孝期,原本該是他等她,可是他卻說,要她等他。

  錦瑟自然知道這代表了什麼。三年之期,她要守孝,而他,自然也有他的雄心壯志要去實現。對他來說,也許三年的時間還遠遠不夠,然而,那至少是一個期許,她給他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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