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熏透愁人千里夢(2)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而近來仲離皇室之中的紛亂便源於這兩派人爭鬥,三皇子一派指出太子手下收受賄賂,結黨營私,而太子則包庇護短,視而不見,嚴重擾亂朝綱。雙方一方極力搜證舉證,另一方則不斷毀證滅證,因牽涉官員數目之廣,以致內政大亂,一直持續至今,還未見結果。
「大概三皇子會贏。」錦瑟猜測道。
「你又知道?」綠荷一面打量著市集上琳琅滿目的女子飾物,一面漫不經心的問。
「因為宋恆站在他那邊。」錦瑟道,「你能想像宋恆會輸麼?」
「如何不能?」綠荷淡淡道,「當初你若是不相信他別無企圖,不肯跟他回來仲離,那他不就算是敗了麼?敗或不敗,都只在你一念之間而已。」
「那聽你言下之意,你倒是不怎麼相信他?」錦瑟道。
綠荷輕笑一聲:「我信不信有什麼所謂?總之你相信他不就行了?」
錦瑟微笑伸出手來握住了她:「你放心吧,對於宋恆,我不會看錯的。反倒是你,從前待他也不是這麼生疏,如今為何卻防備起來了?難道是怕他做回了皇子,會染上那些紈絝子弟的習慣?」
綠荷驀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紈絝與否,與我何干?」
錦瑟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著安撫道:「放心吧,就算他以後姬妾成群,我也一定要他給你一個好的名分,並且要待你也是極好的,我才肯將你給她。」
綠荷大怒,一把拍開了她的手。
錦瑟對宋恆其人的判定,時日尚未予以證明,然而她對宋恆能力的判定,卻很快就有了結果——三日以後,太子被廢,手下黨羽或被貶,或被削,總之是元氣大傷,只怕東山再難起。
當晚,自安頓好錦瑟後便再未露過面的宋恆終於現身別院,依舊如從前一般的青衣便服,周身沒有一點多餘吊飾,半分張揚也無,華貴倒也依舊如昨。
錦瑟雖從來不喜那些宮廷中紛紛擾擾的種種事端,然而卻似乎很高興看到他這副模樣,於是準備好了酒菜,當是為宋恆慶祝。
「恭喜你,首戰告捷,大獲全勝!」
宋恆倒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有何全勝可言?雖為三哥贏得了名與勢,卻也為自己樹敵無數。『全勝』二字,於這世上,大抵是不存在的。」
錦瑟笑容一斂,末了,冷哼一聲道:「我好意為你舉杯慶祝,你倒好,淨說這些掃興的話,好沒意思!」
宋恆這才接過她面前的酒來一飲而盡,又道:「這幾日可曾取過什麼地方遊玩?」
「去集市上晃過兩日,沒多大意思。」錦瑟答道。
天知道她當真只是隨口一說,其實沒意思就罷了,如今的情形,她對那些新鮮有趣的事物也提不起什麼興趣來。可是沒想到這次老天爺還真是體恤她,她這邊剛說沒意思,那邊,就有一件天大的「意思」給她送上了門。
酒足飯飽之後,宋恆是要回宮的,錦瑟將他送到門口,忽聽他道:「近日總算是安穩了一些,我回去搜羅些好玩意,下回帶來給你。仲離宮中稀奇好玩的東西,其實也不少。」
「那自然好,只是誰知道你下回來是什麼時候?」
錦瑟撇了撇嘴,微微不屑的將視線轉到一旁。
這一轉,忽然就看見了前方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她只覺得自己還未來得及看第二眼,馬車已經駛到了別院門前,停了下來。
宋恆臉上的神情微微一變。
錦瑟剛想轉頭問他是不是來接他的馬車,車廂里已經傳來某個她熟悉的聲音,帶著毫不猶豫的憤怒和嬌扈——
「一早便聽聞四殿下別院藏嬌,今日我倒要看看,這別院裡,藏的究竟是哪般的嬌!」
錦瑟不由得一驚,馬車中的人已經掀簾而出,兩人四目相視,俱是一愣。
「宋錦瑟!」青楚驀地大叫了一聲,「你怎麼會在這裡?」
錦瑟回過神來,也著實詫異——青楚又怎麼會在這裡?
青楚立刻跳下馬車來,只是看著她與宋恆:「我早該猜到,能讓四殿下您費心照拂的,又豈會是普通女子?」語罷,她忽而又轉向錦瑟,桀驁道,「聽說皇兄收了你作義妹,封作長安郡主,既然如此,長安郡主見到本宮,為何不行禮?」
錦瑟頓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身行禮:「見過公主。」
青楚望著她,冷冷勾了勾唇角:「既然你已經被封作長安郡主,不在京中安享榮華富貴,跑到這裡來作甚?莫要告訴本宮,是皇上派你來出使?」
如果說先前錦瑟還只是疑惑的話,青楚說完這句,她心頭的疑惑便逐漸轉為了震驚——青楚竟然問她為什麼不在京中安享榮華,也就是說,她根本還不知道數月前發生的事?
思及此,自己不免也想到了那件事,錦瑟臉上刷的一白,一時間只覺得有些頭暈,再不多說什麼,轉身便往別院裡走去。
「你站住!」青楚頓時怒了,「本公主在問你話,你聽到沒有?」
眼見著她抬腳就要追進去,宋恆淡淡握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去路:「公主,錦瑟是本王的貴客。」
「你將她接來的?」青楚頓時轉向他,言語之中有一種又氣又怒的恍然大悟,「難怪前些日子你突然外出,別人還說你是去接你的六弟,結果你六弟卻早於你回宮,原來你是去接她了!」
宋恆不置可否,只吩咐別院中的家丁:「關好門,莫讓外人打擾。」
他這個正經主子還站在門口,裡面的人哪敢關門,聞言俱是一愣,直至宋恆再度淡淡瞥過來,幾個人才慌忙將門關合起來。
「宋恆!」青楚氣得面紅眼濕:「你為何要對她這樣好?她有什麼值得?她是被我三哥休棄下堂的棄婦,同時又與你和我二哥不清不楚,這樣的女子有什麼好的?而我,我又有哪點配不上你?即便是如今,你身份大白,你是仲離的四殿下,我自問也足夠與你門當戶對,更莫說當初你只是個不會說話的教書先生時,我可曾對你有過半分鄙夷?我為了你不顧母后盛怒,一路尋到這仲離,這幾個月以來,吃不好住不慣,我可曾有過半分怨言?」
「公主厚愛,祁連不敢當。」宋恆鬆開她的手,緩步走下台階。
「對!」青楚氣極之下,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又是這句,總是這句!你永遠這樣不冷不熱,拒我於千里之外,你憑什麼?」
宋恆剛剛跨出幾步,便驀地被青楚自身後攔腰擁住,她大約真的是氣極了,將臉埋在他背心處,忽然張口,狠狠朝他背上咬下去。
宋恆只是微微擰了擰眉,卻依舊不為所動。
漸漸地,青楚終於失了力氣,鬆開口,埋在他背上低低的哭著:「我前些日子接到母后的信,母后很生氣我出走,氣得大病了一場,還說說……說要派三哥來將我捉回去……可是我不甘心,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宋恆終於低嘆了口氣:「公主,祁連心裡,早就有人了。」
「就是那個宋錦瑟?」青楚猛地抬起頭來,繞到他面前,「她有什麼好,你告訴我,我就不信她能做到的,我做不到!」
「不是錦瑟。」宋恆望著她,淡淡道,「我心裡這個人,比錦瑟重要。我這輩子,非她不娶。」
那日過後,錦瑟精神萎靡了兩日,而那兩日之中,青楚竟然也沒來找她的麻煩。到第三日錦瑟精神重新好起來,卻又迎來了另一位客人。
錦瑟不用想也知道青楚必定會將她在這裡的事情告訴靜好,因此當靜好登門時,錦瑟半分驚訝也無。
「四哥可真是要不得,明知我與你素來有些交情,既帶了你回來,竟然也不告訴我。非但不告訴,還一心瞞著。」靜好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宮中有人傳說他別院藏嬌,也只有青楚公主有那份心思,竟然真的把你給找到了。若非如此,只怕我現在也還不知道你來了。」
「此次前來,只是為著遊玩,因此不敢驚動公主。」錦瑟答道。
「如此說來你是真沒拿我當朋友了。」靜好微嘆了口氣道,「你可是在怪我那次在青越見到四哥,卻沒有告訴你他的真實身份?其實那時我一見到他,也嚇了一大跳。幾年前他一聲不吭消失無蹤,突然又在青越出現,我當時雖認出他來,卻也不敢確定,因此也沒有貿然當著你的面相認。」
她不提,錦瑟倒幾乎忘了這件事,此刻聽了,方記起那日靜好見到宋恆時的從容自若,忍不住挑了挑眉,笑道:「沒有的事。」
「如此甚好。」靜好道,「聽說你來,我還特地讓人準備了禮物。來人!」
一時便有宮人捧了一個錦盒自外面走入,正欲呈上給錦瑟看,不料快要走近時,卻突然自己被自己絆倒,摔倒在地。
錦盒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細響。
那宮人立刻就變了臉色,忙的重新拾起錦盒,打開一看,裡面原本放著的瓷器已經破碎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公主恕罪!」
「怎麼這麼不小心?」靜好微微擰了眉道,「還不回去換過?」
「是。」那宮人忙的整理了一下錦盒內碎裂的瓷片,卻又驀地驚叫了一聲,「啊——」
「又怎麼了?」靜好微微有些不悅道。
那宮人忙的又磕頭:「奴婢失儀。奴婢只是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請公主恕罪。」
聞言,錦瑟不由自主的朝她的手看了一眼,卻在看見她手上鮮紅的血珠時,驀地蒼白了臉色。她忙的轉開視線,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準備喝水,不料茶水太燙,她拿不住,杯子「啪」的一聲掉落到地上,應聲而碎。
靜好抬眸看了錦瑟一眼,但見她臉色蒼白如紙,不由得笑道:「今兒可真是應了碎碎平安四個字。你既如此好意替這丫頭求情,那我便饒了她。還不向郡主謝恩?」
錦瑟看了一眼靜好,隨後又見那宮人忙不迭的向自己叩頭言謝,心頭不由得微微一凜,這才微微緩和了臉色,道:「不是什麼大事,你且下去吧。」
那宮人退下,靜好這才又看向錦瑟,關懷了一下錦瑟被燙的手指,又道:「對了,我前些日子聽說一件事,據說青越秦王被刺,不知你聽聞沒有?」
錦瑟剛剛才微微恢復的臉色霎時間再度蒼白如紙:「聽說?」
靜好想了想,笑道:「其實也不算是聽說。你也知道我的心思,因此我回來的時候,特意留了兩個人在青州。這消息原本是機密,卻好歹被他們給探出來了。連遇刺的消息都不曾讓外界知曉,就更不用提這行刺之人了。只是,我心裡想著你上回向我打聽過的事情,便有些疑慮。那刺客,該不會就是你吧?」
他……遇刺的消息,竟然被瞞著?被誰瞞著?為什麼要瞞著?
莫怪,莫怪這一路以來,她根本沒有聽聞過任何緝捕自己的消息,原來,竟根本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錦瑟失神的想著,幾近失態。
靜好驀地起身上前,伸手握了錦瑟一把,驚駭道:「真的是你?」
錦瑟緩緩抬起頭來,容顏慘澹的望著靜好,仿佛根本聽不見她問了什麼。
她已經盡力不去想這件事了,是不願,亦是不敢,甚至宋恆之前想問,她都阻止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懼怕什麼,可是就是不能去想,哪怕是一絲一毫與那件事相關的東西,都會讓她驟然失魂,一顆心仿佛被人緊緊捏住,無法呼吸,亦無力掙扎,只是痛,卻幾乎讓人恨不得去死。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夢中似乎會飛快的閃過一絲那日的情形,可是卻只是一兩個畫面,她就會猛然驚醒。
只在那時,她才會無意識的想一想自己究竟在怕什麼,最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大概是怕死。怕青越那群人,會將自己捉回去處死。
既然是怕死,那便讓自己好好活著好了,活著,便不會死,不會痛。
「錦瑟?」靜好見她臉色實在蒼白得有些嚇人,不由得輕喚了她一聲,「你還好吧?」
她手心溫熱,觸上錦瑟冰涼的指尖,錦瑟驀地一驚,抬頭看著她,這才終於似回過神一般,語調平靜的答道:「我沒事。」
「是麼?」靜好微微一笑,「你這模樣,可真教人害怕。我還以為是我說錯了什麼。」
錦瑟不斷地深吸著氣,勉力搖了搖頭。
「其實,你又何必如此呢?」靜好將手邊的熱茶塞進錦瑟冰涼的手心,這才又輕嘆道,「不顧一切,拼盡所有的去刺殺他,若然被人知道是你做的,你可就沒有活路了。更何況,他雖然幾乎傷重不治,到底還是沒有死。」
錦瑟手中的茶杯再度砰然墜地。
「你說什麼?他……沒有死?」錦瑟仿佛是不敢相信,又仿佛是絕望,總之只一瞬間便淚盈眼眶,「他還活著?」
「是啊。」靜好望著她,微微笑了笑,「我聽說他是傷得極重的,至今,仍然沒有醒過來。不過也許只是被御醫用藥吊著一條命罷了。你也不必這樣懊惱。」
錦瑟驀地掩住了臉,胡亂擦掉臉上的眼淚,卻似乎仍然回不過神來,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怎麼了?你該不會還想著,要再回去殺他一次吧?」靜好微微瞪大了眼眸道,「你可萬萬衝動不得!」
再……殺他一次?
錦瑟腦中無意識迴響著靜好的話,明明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卻只覺得可怖:「不——」
靜好連忙拉住她,道:「不是便好。你將他傷得那樣重,其實也算是報了仇,了了願。人生在世,能不造殺孽自然是最好的。我看你心境實在是有些混亂,過兩日我恰好要去相國寺進香,不若,你陪我一同上去住幾日?」
錦瑟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答應了沒有,也不知靜好是何時走的,只記得當自己最後看到綠荷的時候,竟忍不住撲進她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綠荷,他沒有死……他竟沒有死……他為什麼沒有死……」
三日後,當靜好派來接錦瑟的馬車停在別院門口時,錦瑟和綠荷都很是錯愕,直到旁邊有侍女提醒,說那日錦瑟原是答應了靜好的邀約,要陪她去相國寺小住幾日。
綠荷當下便微微蹙了眉。
錦瑟這兩日以來精神都極其萎靡,每天夜裡都是噩夢連連,昨天半夜還微微有些發燒,如今好歹是好了一些,然而卻依然沒什麼精神。
她看了精神不佳的錦瑟一眼,道:「我去回了她,你身子不舒服,哪能四處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