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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香銷被冷殘燈滅(3)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錦瑟心中也猜得到他必定知道蘇墨與她之間鬧了彆扭,可是內里羈絆,他卻未必知道。因此,她也並不解釋什麼,只道:「有些事情,我們無能為力,不可控制。」

  「宋錦瑟!」他咬緊了牙關喚她的名,只是片刻,眼中竟已布滿紅絲。

  錦瑟微微咬了下唇,望著他道:「你莫要這樣子嚇我,大不了,我以後送你一個楊柳小蠻腰的妾侍。」

  蘇黎神色猛地一僵。那是他們一同去仲離的路上,她時常故意說來氣他的話,可是那時他面上雖惱火,實際上卻因為一路的行程皆斥滿她的歡笑而心中快活。沒想到,今時今日,她竟還敢與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幾乎恨不能一把掐死她,可是看著她蒼白瘦削的容顏,他竟心疼!

  錦瑟望著他幾欲噴火的雙眸,忽然記起那日老頭子與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也許幾日以後,便會有出路。

  她想,也許今日便是自己踏上那出路的時候了。

  蘇黎離去,綠荷未歸之時,錦瑟入房給自己換了一身衣衫,又重新梳了一個精緻的髮髻,末了,胭脂輕勻,剛剛畫出一張還不錯的臉色,忽然又聽前院傳來了敲門聲。

  她從窗口望出去,見到的卻是有幾分熟悉的陌生容顏。

  「姑娘。」來人開口喚她,「王爺打發我來接姑娘,前往府上一聚。」

  於是錦瑟驀地便記起來了,原來是秦王府上的人。

  沒想到事到如今竟還能與他心意相通一回,她正想著去找他,他便派了人來接。

  錦瑟朝那人笑笑:「稍等,我這就來。」

  回到鏡前重新整理了一下妝容,又細細將自己打量了一番,她這才出門,登上了蘇墨為她準備的馬車。

  秦王府。

  通往沁心閣的長廊外,一汪碧水依舊,蘇墨迎風靜立於湖前,眉宇之間,一片深凝。

  錦瑟被人引到此處,遠遠的便看見他站在那裡的模樣。

  忽而便記起姐姐死的那日,她也是被人從外面引進來,遠遠的,就看見蘇墨站在那水畔,依稀是在為姐姐的死神傷。

  而如今憶及,當時當日被她看在眼中的「神傷」,該是多麼荒謬。

  那人將她引到廊前便退了下去,錦瑟便獨自走向蘇墨,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站定,輕喚了他一聲:「姐夫。」

  蘇墨眉心微微一動,終於轉眸看向她。

  幾日不見,錦瑟只覺得他似乎也瘦了些,眉宇之間,似乎有幾分蕭然與空蕩,聽她喚他「姐夫」之時,薄唇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你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

  錦瑟便聽話的上前,將那幾步之遙的距離也消弭,終於近在他身側,方道:「你知道我今日是想來尋你的麼?」

  「不知。」蘇墨淡淡道,「只是覺得,你既不來尋我,我也該是時候尋你了。」

  「如此可真是太好了。」錦瑟輕笑一聲,轉眸望著清風微瀾的湖面,忽然道,「那日姐姐被人從這湖中打撈起來時,是什麼模樣的?」

  蘇墨微微偏了頭,望了她的側顏一眼,方道:「與從前無異。」

  錦瑟只專心致志看著那湖面,微笑道:「天下奇毒紅顏,果真有其獨特之處。那你是從哪個皇子手頭拿到那毒的呢?聽靜好公主說,那年你去仲離,與她的好幾個哥哥都言談甚歡,交情好得不得了。」

  「仲離三皇子,慕容啟月。」

  他果然不瞞她。錦瑟心中一痛,面上卻依舊無異色,只是眯起眼睛想了想,道:「上回我去仲離,也見過這個人呢,一副親切和藹的模樣,倒真是容易與人交好。」

  她頓了頓,又道:「那,當日你送給姐姐吃的石榴糕,又是在哪家糕點店買的?」

  「一品軒。」

  錦瑟聞言點了點頭:「是了,姐姐最愛吃那裡的糕點,我也愛吃那裡的石榴糕,到如今,綠荷還時常買與我呢。不過可惜裡面沒有摻什麼紅顏,否則,我如今也與姐姐姐妹團聚了。」

  微風過處,吹得眼前的湖面一片漣漪,也終是吹皺了心湖。

  錦瑟額前劉海被風吹得散開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她轉眸看著他,忽然粲然一笑:「你是不是真心喜歡我,像當初姐姐真心喜歡你那樣?」

  這世間事大抵便是如此,兜兜轉轉,皆逃不過一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蘇墨聽見她如此問自己,嘴角淡淡扯出一絲笑意,心中卻突然憶及多年前南山之巔,好逑崖上那難逃宿命的一見。

  於他,那不過是一場萍水相逢的艷遇;於錦言,卻成了不可言說苦果。

  這是他種下的因。

  於是便有了眼前這個少女,不顧一切的和離之後,以退為進,將他引去南山。

  終成了今日的果。

  一顆,他不得不食下的惡果。

  錦瑟望著他,臉上的笑依舊鮮妍明麗,仿若涉水嬌花,只為他而綻放。

  她伸出手來拉了拉他的袖子,仿佛是等得不耐煩了,語氣中不覺染了一絲嬌嗔之意:「我可問你話呢。」

  蘇墨望著她,忽然便伸出手來,撫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臉朝向自己,指腹輕撫,忽道:「我倒不知,這真心喜歡,是哪一種喜歡?」

  錦瑟想了片刻,忽然眨了眨眼,踮起腳來,輕輕印上了他的唇,用最輕柔的姿態輾轉吮吸。

  她到底還是不大會做這樣的事,好幾次不小心咬著了他,磕得自己也有些疼,見他依然沒有反應,便索性抬起手來,勾住他的脖頸,仍舊繼續小心翼翼的親吻他。

  終於,蘇墨的手緩緩自她腦後下滑,扶住了她的腰,然而,再慢慢收攏纏緊。

  嚴絲合縫的親密之中,他忽而大力反吻住她,近乎掠奪一般的長驅直入,橫掃她口中每一處的香甜,再汲取入腹。

  從前,他們之間再親密,也不過南山腳下小鎮那次親吻,與今次決然不同。

  錦瑟神思有些飄渺,卻全然不在他的親吻之上。她一時看看眼前他低垂的眼睫,一時又看看他耳際上那顆筆尖大小的小黑痣,一時又越過他耳旁,去看長廊盤那些遙遠而模糊的風景。

  微微有些泛白的指尖在袖中收攏來,此時此刻,她只覺得自己,冷靜得有些可怕。

  而蘇墨那絲輕微的瘋狂,也不過轉瞬即逝。

  他緩緩鬆開她來,錦瑟適時收回了飄渺的目光,堪堪與他對視著,他便微微笑了起來,容顏雋秀,幾乎讓繁花失色。

  「如果這就是真心喜歡,那麼,大概是了。」

  他聲音低低的,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錦瑟心頭。

  終於是了嗎?錦瑟想笑,可是伴隨著笑意襲來的,卻是眼眶的紅與熱。

  「那你,應該終於能體會姐姐當日的心情了罷?」

  切膚之傷,不若背叛之痛。

  每每想起姐姐親筆所書下的這寥寥十字,她心頭的恨,便如那南山崖頂的飄雪,綿綿纏纏,覆得人不能呼吸。更何況,寫著這十字的書,還是她住在他園中之時,他親手交到她手中。

  他大概沒想到姐姐會在那本書上留下字跡,所以一併放入眾多書籍中與她解悶,而她,明明不愛看書,卻偏偏翻到了那十個字。

  這大抵便是天意。

  在看到那十個字之前,除卻知道他曾得到了紅顏,她也從以前服侍姐姐的丫鬟處查到些許旁枝末節,可心中到底還是不忍,也不甘。直至那一日,姐姐的字跡映入眼帘,深深刺痛了她,也刺醒了她。

  她也無法想像姐姐寫下那十字之時,是不是字字泣血。她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從仲離歸來後立下的誓言——

  姐姐曾經有多傷,有多痛,便都要面前的這個人,一併承受!

  「噗!」

  那低不可聞的一聲細響,是利刃沒入皮肉的聲音。

  她一手的冷汗,幾乎握不住那匕首把,到底,還是刺了進去。

  蘇墨眉心微微動了動,容顏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然而竟然一丁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仍舊扶著她的腰身,將她抱在自己懷中。

  「呵。」

  錦瑟似乎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輕笑了一聲,可是她心頭,卻是一片麻木的疑惑——姐姐不是說,會很痛嗎?為什麼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早該知道你放不下。」蘇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卻愈見低沉,帶了一絲似含欣慰的笑意,「錦言,的確是為我所害,如今你替她報了仇也是好的……只是從今往後,莫要再過於執著愛恨,否則,會苦了你自己,記不記得——」

  那是南山頂上,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錦瑟似是嚇了一跳,忽然猛地用力推開了他,倉皇而逃。

  蘇墨腹部一片血污,那支匕首幾乎只余了刀把在外,其餘刀身盡數沒入他身體。他伸手撐住長廊柱,猶想回頭看一看她的背影一般,卻終究失了所有的力氣,無聲委頓於地。

  御書房外,四下一片平靜,閔玉正等候服侍於外間,卻忽然聽得一陣驚慌失措的腳步聲傳來,抬頭一看,卻是皇城東門侍衛統領蕭欽,正神色倉皇而來。

  見到閔玉,他匆忙上前:「閔公公,小人有急事求見皇上。」

  閔玉忙不迭的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皇上今兒心情實在是不大好,剛剛喚了寧王進去議事,還囑咐便是出了天大的事業不許打擾!」

  蕭欽立刻重重跺了跺腳:「可不就是出了天大的事,小人才匆忙前來求見嗎?」

  他本是習武之人,氣息粗重,嗓音也渾厚,更兼心中焦急,聲音更是不受控制,只這短短几句,已經驚動了御書房裡的人。

  「閔玉!」皇帝的聲音從裡面傳出,著實有些不善。

  旁人皆少見皇帝這般的怒氣,閔玉忙的對蕭欽比了個手勢,隨後推門而入,剛喚了一聲「皇上」,蕭欽卻已經不顧一切的上前:「皇上,微臣蕭欽有事啟奏,秦王剛剛在王府之中被刺,現下已經垂危!」

  聞言,閔玉霎時大驚,轉眸看向御書房裡的兩人。

  皇帝坐在上首,聞言似乎也是一怔,而蘇黎站在下方,先是不為所動,然而片刻之後,卻驀地臉色大變,大步上前捉了蕭欽的衣領:「什麼人做的?」

  「微臣亦是剛剛得到消息,具體情形尚不知曉。」

  蘇黎臉色忽然愈發難看了起來,匆忙轉頭對皇帝說了一句:「臣弟先行前往二哥府邸!」語罷,便大步而去。

  他本想先去錦瑟所住的小院,然而想了想,卻還是當先衝到了蘇墨的府邸。

  蘇墨園中聚集了很多人,皆是他那一府的鶯鶯燕燕,各自驚慌失措的站在園中。

  蘇黎直接進入廳內,尋到蘇墨臥房,卻見床前已經圍了一圈的御醫,各個神情慌亂,忙碌不暇。而溶月站在床頭的位置,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只擰緊了手中的卷子,咬牙鎮定的看著。

  「秦王現下情形如何?」蘇黎看不見蘇墨的情形,終於開口問道。

  屋中眾人似乎這才發現他的出現,為首的御醫忙不迭的回道:「回寧王,秦王失血過多,又發現得晚,如今……臣等皆在盡力施救,盡力施救——」

  蘇黎聽得心頭「蹭」的竄起火來,轉而看向溶月:「二嫂,可知是何人所為?」

  溶月望著他,良久,終於開口道:「何人所為我不知。只是門房上的人告訴我,發現王爺被刺之前,見到長安郡主滿身是血的離開了王府。」

  她聲音異常平靜,然而那份平靜之下,卻分明藏著暗涌。

  蘇黎聽得分明,腦中卻仿佛有什麼東西砰的炸開來——怎麼會是她?

  一路駿馬疾馳,他匆忙來到錦瑟所住的小院,卻見院門虛掩。

  他推開院門,大步而入,四下找了一番,卻都沒有看見人影。

  蘇黎心中霎時大震,進入錦瑟臥房尋找。

  衣櫃,空了!

  他轉而找到綠荷的房間,打開衣櫃,竟同樣空空如也!

  「宋錦瑟!」他驀然大吼了一聲,卻已然聽不見回應。

  她離開了!

  他頹然而迷茫,轉而再度進入她的臥房,只想尋出一些什麼蛛絲馬跡。

  可是她不過在這裡住了短短的時日,又能留下什麼給他?

  若說有,那大抵便是他心頭那再也揮散不去的疑問——

  宋錦瑟,你當初執意與我和離,究竟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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